“是鱼鳞吗?”苏阮凑过去,声音软糯道:“瞧着倒是挺好看的, 只是什么鱼是这颜色的?”
花钿为暗红色,与陆朝宗手上的那对花中花颜色相近,表面光亮,纹路清晰,内里泛出一点暗绿,贴在苏阮白腻的额间时,艳媚夺目,逼人视线,更显红粉青蛾之美。
“奴婢瞧着不像是鱼鳞,倒像是……蛇鳞。”平梅吞吞吐吐的说出最后两个字,苏阮面色大变,赶紧缩着身子往后一躲道:“锁起来,放到库房去,别再给我瞧见了。”
“哎。”平梅用绣帕包了,将这用蛇鳞做的花钿给带出了主屋。
苏阮抚着心口,被吓得不轻,她先是抬手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额间,然后又起身用皂角洗了三四遍,才觉得干净了些。
折腾了一日,苏阮累极,她躺在美人榻上,不知觉的便睡了过去。
受白日里陆朝宗那蛇鳞花钿的影响,苏阮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她梦到一条巨蟒,浑身闪着那老红色的鳞片,双眸是一片碧翠暗绿,甩着粗长的大尾左右摇晃,将她逼至角落。
“啊!”苏阮猛地一下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二姐儿?”平梅正在替苏阮守夜,听到她的惊叫声一瞬起身,然后赶紧点燃琉璃灯上前道:“二姐儿,怎么了?”
苏阮坐在美人榻上喘着粗气,身上的细薄被褥掉在地上,被平梅拾起。
轻手轻脚的将被褥盖到苏阮身上,平梅抬手覆上苏阮的手道:“二姐儿,可是做噩梦了?奴婢在呢。”
苏阮伸手抓住平梅的手捂在心口,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我梦到一条大蟒蛇,缠着要吃我。”双眸怔怔的盯着面前的平梅,苏阮那双蕴着泪珠的柳媚眼内还残留着几分惊恐,
“二姐儿,那只不过是梦罢了。”平梅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走到一旁的绮窗边,伸手将其推开道:“您瞧,这才卯时,天色不好,暗的紧,您可以再多睡会儿。”
“不睡了。”苏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穿好绣鞋步下美人榻道:“我去瞧瞧大姐,帮我洗漱更衣吧。”
“是。”平梅放下手里的琉璃灯,转身去唤小丫鬟进来。
苏阮坐在梳妆台前,用绣帕轻擦了擦自己鬓角处被汗湿的碎发。
刚才的梦太过真实,真实的让苏阮以为自己真要葬身蛇口,到现在她的心口都跳的厉害。
只是那蛇要吃人便吃人,怎的还要褪她衣裳?难不成那蛇成精了,竟然还知晓这吃人要先把衣裳脱了?
抬手捂住脸,苏阮趴在梳妆台上,低低的哀嚎一声。
罢了罢了,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梦罢了。
梳洗好,苏阮带着平梅往苏惠苒的苒香阁去。
苒香阁内,那李阳飞正在打水,瞧见苏阮过来,赶紧扔了手里的水桶朝她拱手道:“给摄政王妃请安。”
李阳飞的声音极大,在寂静的庭院内震的苏阮的耳朵嗡嗡响。
苏阮抿唇,没应,径直就提着裙裾跨进了主屋。
主屋内室里,苏惠苒趴在绣床上,已然清醒,正在吃力的挪动双腿想要下床。
“大姐。”苏阮上前,一把扶住苏惠苒摇摇欲坠的身子道:“你这是做什么?”
“口渴了,阿阮,替我倒碗茶。”苏惠苒借着苏阮的力重新躺回绣床上,有些有气无力的道。
平梅放下手里的食盒,替苏惠苒倒了一碗茶来。
苏惠苒接过,一股脑的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吃了几碗,才罢休。
“呼……”缓慢的吐出一口气,苏惠苒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阮,“阿阮,你怎么今日来这么早?”
“左右睡不着,就想着过来看看大姐。”话罢,苏阮环视了一下四周,轻摇头道:“大姐,你身子不适,我让平梅留下来照顾你吧?”
“不用了,我这处的丫鬟昨日里都开始做事了,就连那些嘴碎的婆子也都连个响都不敢放。”
“是嘛,那敢情好。”苏阮话罢,突然又道:“对了大姐,昨日里那厉蕴贺没把你如何吧?”
“啊,唔……我没事。”听到苏阮提起那厉蕴贺,苏惠苒立时就支支吾吾的开始左右闪躲。
“那个,阿阮啊,我有些饿了,你带早膳过来了吗?”苏惠苒伸着脖子四顾,企图转移话题。
“带了,是禄香早起给你做的,她的手艺顶好,你尝尝看。”
苏阮知晓苏惠苒不愿提,便也不再问,只想着人没事就好了。
陪苏惠苒用过早膳,苏阮又与她在一处坐坐说了会子话,便准备回自个儿的院子里头去,却是冷不丁的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怎么了?”苏阮起身,往主屋外去看了一眼。
苒香阁的隔壁是姚玉园,苏阮透过那院墙上的一扇镂空海棠窗,看着王姚玉急匆匆的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往外赶,似乎是有什么大急事。
“二姐儿,奴婢去问问。”平梅说完,便去了姚玉园里头,片刻后回来,面色怪异道:“二姐儿,那姚玉园里头的老婆子说,有送药的小丫鬟在三姐儿的屋子里头瞧见了野男人。”
“什么?”苏阮蹙眉,面色微惊。
这苏惠蓁竟然如此大胆,连男人都敢往院子里头带了?
“奴婢还听说那两人衣衫不整的被发现睡在一处,大夫人知晓了此事,所以才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平梅压着声音凑到苏阮的耳畔处,语气平稳。
苏阮站在原处略思片刻,然后突然道:“走,咱们去瞧瞧。”
“哎。”平梅应了,回屋去告知了苏惠苒后,跟着苏阮一道去了二房的院子。
苏阮不是想凑热闹,她只是觉得这苏惠蓁虽不算顶聪明,但如此愚蠢的事定然是不会做的。
当苏阮带着平梅赶到二房院子里的时候,那里已经团团围聚了许多丫鬟婆子,就连身体不适的苏钦顺都来了。
“走。”苏阮绕侧路,走到主屋旁的一扇半开绮窗处,往里看去。
只见屋内狼藉一片,裹着一身单薄亵衣亵裤的苏惠蓁跪在床上,正啜泣的厉害。
一旁站着一男子,头发披散,衣衫半解,似乎还有些神思恍然。
“二姐儿,那不是……衍圣公吗?”平梅压着声音,面色讶异,“这衍圣公怎么会出现在三姐儿的屋子里头的?”
“嘘。”苏阮半眯着一双眼往屋内看去,只觉脑子浑噩噩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衍圣公好好的衍圣公府不呆,怎么偏要往苏惠蓁的屋子里头钻呢?她倒是还真没看出来这衍圣公是这样的人。
屋内,苏钦顺站在衍圣公面前,脸色极其难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咳咳……”说的急了,苏钦顺原本就没好全的身子这会子又是被气得不轻。
“老爷。”王姚玉上前,赶紧给苏钦顺抚弄胸口顺气。
衍圣公神色迷蒙的抬眸看向面前的苏钦顺,然后慢吞吞的拱手行礼道:“苏大人。”
“衍圣公,昨日里你说出不去,我才特留你住一夜,你却为何会进了三姐儿的院子里?”
苏钦顺大口喘着气,面色涨红。
王姚玉一边替他拍着胸口,一边朝着身旁的婆子使眼色。
婆子会意,赶紧让人把看戏的丫鬟婆子给赶跑了,然后伸手关紧主屋大门,又把绮窗给关上了。
苏阮和平梅躲在绮窗下,偷摸摸的往旁边躲了躲。
主屋内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但却已然听不真切。
苏阮蹲在绮窗下揪着手里的绣帕,眸色轻动。
刚才苏钦顺说漏了嘴,这衍圣公是昨日里进的苏府,甚至是与他在一处的。
先不说这衍圣公是如何在众多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进的苏府,反正晚间这衍圣公白日里的法子不灵了,出不去了,只能躲在苏府内待明日再说,但是不知为何却被发现与苏惠蓁睡在了一处。
“二姐儿,来人了。”突然,蹲在苏阮身边的平梅拽了拽她的宽袖。
苏阮转头,就瞧见垂花门口走来一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蟒:我漂亮吗mua! (*╯3╰)
☆、75晋江文学城独发
天色暗沉, 庭院内被斜树遮挡,苏阮只能隐隐瞧见那走在最前头的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拄着一根龙头杖, 穿了一件红色大袖的袍子, 下头是一条三蓝花卉黄底裙,银白发丝梳得一丝不苟, 上饰银钗, 耳戴龙鱼祖母绿坠角耳环,面容严肃, 眼神锋利。
“二姐儿,那是孔姑娘。”平梅抬手指了指随在老妇人身旁的一个素衣女子。
苏阮侧眸看去, 果然见那搀扶在老妇人身边的人是孔君平。
孔君平的面色不是很好, 看着有些焦灼。
苏阮抚着下颚略思片刻, 然后突然道:“平梅,这老妇人是不是衍圣公府的老夫人?”
“奴婢没瞧见过那衍圣公府的老夫人,但奴婢觉着, 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平梅摇头道。
苏阮蹙眉,看着那主屋大门被老妇人身后的婆子用蛮力破开。
“苏大人, 老身来接我儿归府。”
那老妇人的声音低哑缓沉,一听就是沉着冷静之人。
“老夫人?”苏钦顺转身,步出主屋走到那老妇人面前, 然后拱手与那老妇人行了一礼道:“今日一事,烦请老夫人给个交代,我苏府的女儿不能如此不明不白就被人给糟践了。”
那老妇人站在庭院正中,即便已满头银丝白发, 但却依旧精神抖擞,眸色专注,就连背脊都挺得笔直。
“老身自然会给苏大人一个交代。”老妇人声音缓慢的说完,定定的看着那从主屋内被两个婆子压着出来的衍圣公。
“老太太。”衍圣公伏跪于地,姿态恭顺。
老妇人一言不发,只陡然伸手举起自己手里的龙头拐杖。
“此龙头拐杖乃先帝所赐,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今日,老身就要为先帝教训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话罢,老妇人手里的龙头拐杖狠狠的朝着衍圣公的身上打去。
衍圣公跪在地上,不躲不闪,硬生生的承受着那一下又一下的重击。
“老太太……”孔君平面生不忍,想开口,却又不敢求情。
衍圣公是个读书人,老妇人虽已老,但还有个把子力气在,他被老妇人打趴在地上,然后撑着缓慢起身继续跪稳。
浅白的青石板砖之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一滩子血渍,那衍圣公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老太太,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孔君平咬牙,上前一把抱住老妇人的胳膊。
老妇人顺势一停,撑着龙头拐杖站在那里粗喘气。
“老夫人,下官敬您大仁大义,但今日之事,您就算是把衍圣公打死了,也无济于事。”
苏钦顺面色稍霁,但说话之间还带着几分怒气。
老妇人微闭了闭眼,然后声音沙哑的开口道:“今日之事,我衍圣公府必会负责。”
话罢,老妇人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苏钦顺,“来的匆忙,未曾备礼,这个玉镯子就当是给三姑娘的聘礼,明日再请媒婆登门。”
苏钦顺板着脸站在那里没有收,似乎还在考虑。
一旁的李淑慎看到苏钦顺不动,急的不行,赶紧上前道:“大哥,如今这般模样,您到底还想让蓁儿如何呢?”
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毁了,这日后还有哪家敢要?
听到李淑慎的话,苏钦顺叹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接过老妇人手里的玉镯子递给李淑慎道:“也罢,终归是造化弄人。”
原本这衍圣公应当是要娶大姐的,却是不想被那厉蕴贺给横冲了出来,解了婚约不说,还在苏府内胡搅蛮缠。还有二姐儿那处还拖着个陆朝宗尚未解决,现今这衍圣公又睡到了三姐儿的屋子里头去。
这哪里是一个乱字能解决的事呀!
“唉……”苏钦顺垂眸叹息,似乎一瞬就老了许多岁。
枉他处处箍紧着苏府,日日念叨女儿规矩,却是不想这些个女儿一个个的都给他出了这等丑事,到底是老天不长眼,还是他的错?
“苏大人,我儿今日一事,办的确是不妥,但老身觉得,此事怕是有什么隐情。”
一边说着话,那老妇人一边拄着手里的龙头拐杖往主屋内走去道:“老身想瞧瞧里头,不知苏大人可应允?”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话音刚落,那老妇人已然进了主屋,苏钦顺连话都没来得及讲。
主屋内一片狼藉,可见有过挣扎痕迹。
苏惠蓁还躲在绣床上哭的厉害,那刺目的嫣红色粘在素白被褥之上,扎眼的很。
老妇人瞧见那抹红,眸色一窒,然后拄着拐杖在主屋内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圆桌边。
圆桌上摆置着一套青白瓷的茶具,里头装着新茶,那茶水清冽,隐有暗香飘来,可见水质极好。
“这是什么茶?”老妇人伸手,沾了一点茶水入口。
李淑慎抹着眼泪珠子上前,声音细哑道:“这是院子里头的泉水,咱们二房的人平日里都用它来泡茶。”
老妇人没尝出什么不对,皱眉转身又去看了其它地方,最后无功而返。
李淑慎站在圆桌边,细细的喘出一口气,然后使劲的擦着眼泪,双眸都哭红了。
抿着唇瓣,老妇人由孔君平扶着,走到苏惠蓁面前。
“今日之事,是我儿对不住三姑娘,但老身素闻三姑娘的名声,三姑娘日后若是嫁进了咱们衍圣公府,行为品德,规矩作态,都得要摆正。”
苏惠蓁跪在绣床上抽泣着抬眸,然后面色苍白的朝着老妇人盈盈一拜道:“如今的我,已别无他法,还望老夫人收留。”
“嗯。”老妇人微微颔首,继续道:“三姑娘应当明白,如此名声传出来,这做正房定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