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客先生喊“大盘走起”,大炮手会应声而动,大炮手一般要在放一挂长鞭之间放3—6铳。当听到支客先生喊“5碗菜”时,要放一铳,此铳一响,东家主人就要到桌席给客人致礼。当菜全部出齐,支客先生就喊“菜圆”,大炮手又放3铳,表示没有菜了,等这一发席上客人全部放碗,支客先生就会喊“拆空”,此时大炮手再放一铳,席上客人即下席散坐,下一发席的客人准备入席。这些规矩,都是很讲究的,可不能乱来。
18 热闹
席面一排排的摆过,这个时候是最繁忙的时刻。传菜的,打饭的,端茶的,递烟的,川流不息,忙得脚步沾地。主人家要保证每个客人都要招待周到,支客先生要安排头一排席该谁坐,二排席哪些人做,具体到谁坐上席,谁坐次席,都是大有讲究,一个不好就要得罪人,给主人家添堵。所以都是由经验丰富、灵活能干的人来担当重任。这次杨家的支客是请的王家大伯来担任,他是公认的“能人”,在生产队担任会计。做个支客那是绰绰有余的。
客人坐在席面上,一声铳响,就流水般的开始上菜了。老家这边不像其他地方,摆的是流水席,客人随到随吃,一次性就摆3-5桌,吃完一排马上撤席,再上第二排。所以大家的时间都比较紧凑,菜上了一半,就要开始添饭了,负责的人要眼疾手快,谁的碗里空了,马上要过去添满,直到客人吃饱为止。这个时候如果让客人自己起身去盛饭,就比较失礼了。客人吃完饭,看见谁放下筷子,要第一时间递上茶,男人还要装上烟。这才叫周到细致。
如此再第二排、第三排,直到客人全部都吃好,自家人和厨师、帮闲的才最后上桌子吃饭。从中午12点开席,到最后二、三点了才结束了吃上饭。对办酒席对主家来说,这绝对是个体力活。杨小贝没那个眼力劲做别的,就只是立在门口给客人们端茶送水,外加微笑面对各种好奇的眼神和问候,到现在都已经感觉自己要摊在椅子上起不来了。用力地搓搓自己的脸蛋,我了个去,脸都笑僵了。这个真心是累啊!怪不得后世都已经发展成为一条龙服务,厨师自带一套班子,主家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把客人招待好就行。哪像现在,自家人加上姑姑们,还有邻居几家都要来帮忙。还一个个人仰马翻的。
累归累,大家伙还是非常的高兴。杨老爹这回下了狠心要好好的办一场。客人们越多,代表主人家越有面子。姑姑们一边吃饭还一边大声谈笑着,爷爷和肖师傅也倒上酒,打算美美地喝一顿。客人们满意,是对厨师的肯定,也是对主人家的满意,整个忙而不乱的过程中,大家都功不可没,的确值得庆祝。酒都是乡间酒坊酿造的粮食酒,这个年头还没有酒精勾兑一说,度数要达到五、六十度,喝起来非常醇厚。男人们一顿来个一两二两的,是辛苦劳作之余最大的享受了。
老家没有低度酒,现在也更没有什么饮料之类。女人们就着前面酒席剩下的菜,马马虎虎吃过了,马上又要开始忙活了。大脚盆里面的碗筷堆成山,要全部清洗出来,还要准备晚饭的菜品。大家只是短暂的休息一下,又得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
下午没有别的事情,杨小贝被安排招待亲戚家的小孩,“侄子、侄女”。年级大的客人,自有姑婆、姨奶奶这些老辈的人陪着。老人家都经不得冻,全部坐在火炉房里讲古。当然了,今年的主题不做二话,杨小贝已经被叫进去重复了两遍她编造的离奇经历,还是耐不住老人们感叹一番,过一会儿又要问起。送祝米的娘家人,由二伯亲自招待,女人们在二伯母的房间里帮着带小孩,和二伯母说话。男人们则趁着年节里难得的休闲时光,打打小牌,小赌怡情。说起来赌博是一种陋习,但对于老家的人们来说,这就是唯一的休闲放松的方式。亲戚碰在一起,喝喝小酒,打打小牌。最惬意不过了。
孩子们都忙。晒场上面一地的鞭炮屑,大家都忙着在里面埋头找宝贝。如果有掉落的还带着引线的鞭炮,这就是上品,要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好。更多的是引线没有,又没有爆炸的,在土里刨半天,也能捡上一荷包。至于把为了吃酒席特地穿的干净衣服、新鞋子弄脏了,回家要挨揍之类的小事情,就不要太在意了。
杨小贝蹲在旁边,看着这帮子后世人模人样的哥哥姐姐们,时不时为了捡到一根完整的鞭炮而发出欢呼声,不禁感慨:小时候是多么容易单纯的满足啊!想的以后,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这个愁着换车子,那个愁着买房子,还要操心子女的学习、婚姻。那边正和芳姐玩得开心的丽姐,是大姑家的大女儿,她们俩这会子正拿着杨小贝送的两根扎头绳爱不释手,总是丢头绳,杨小贝索性在某宝上面19.9买了一盒子,很简单的款式,但是比如今的头绳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了。看她们两个大的都扎起来头发,就把头绳一人给了一根。看着情形,估计今晚睡觉都要放在枕头下面。
芳姐和丽姐顶着妹妹们羡慕的眼神,心里那叫一个美。眼瞅着“小姑姑”在旁边,有心想去套近乎,又被她和别人完全不同的穿着、容貌所摄,不敢凑近前去。看着她们那躲躲闪闪的小眼神,杨小贝不禁抚额长叹:后世这两个姐姐都当上奶奶了,想起她们的孙女被带过来叫杨小贝姨奶奶,那个懵懂的小眼神,再看看如今这两个怯怯的小女孩,简直一言难尽。
丽姐和芳姐儿不知道杨小贝的心路历程,她们正讲着自己的悄悄话。丽姐从年三十那天她娘回去,激动的语无伦次说起小姨回来了。她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小姨,小时候走丢了的。这两天就听着老娘唠叨小姨的事情,听得她好奇的不得了。本来两家离的也近,要换成平时老早就跑过来家公(外公的意思)这边来了,可是正好赶上过年,不能随意走动,好不容易挨到今天,宁可起了个大早,也要跟妈一起去看小姨。
到家公这边,小姨才刚起床,头发都还没梳好。她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毛衣,领子高高的堆在脖子上,竟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样式。裤子也不是像大家穿的棉裤那样粗壮,是黑色的,贴身的很,显得腿有细又长。小姨随便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领子上也是长长的毛,头发披散着有点像卷过的,又有点不像,总之就是洋气的不得了。看见丽姐她们过来,,小姨笑的眉毛弯弯的跟她们打招呼:“哎呀!这是丽姐吧?你们怎么这么早?”丽姐儿也没想小姨怎么就认得她,当时脸就红了。
19 闲话
“芳儿,你说小姨的衣服是什么料子的?怎么滑滑的,还有光泽呢?”丽姐跟芳姐两个女孩子,和男孩子的关注点永远不会在一个频道上。男孩子们听说有个小姨(小姑),只是表示一下好奇,就专注地去玩耍了。几个小的不提,只会跟着凑热闹。大一点的女孩子,天生就对衣服、打扮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是啊!小姑的毛衣样式也好,我偷偷摸了一下,又白又软,不会是人家说的羊毛衫吧?”芳姐也一脸憧憬。“小姑的皮肤也白,跟白毛衣一样白!”小小的少女对美的事物没有多少词汇表达,只会一个劲的惊叹。乡下人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哪怕像芳姐那么大的女娃,也早早地在家里开始劳作了。打猪草,喂鸡喂猪,钱饭,照顾弟弟妹妹。就算是上学,也是要把饭烧好,家里畜生都喂好才能去。等过几年字识得差不多了,就要下学,到地里一起干活挣工分去。
鄂北自古出美女,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的故乡,离老家所在的乡里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在外面的时候,有时候会被人夸长得好看,杨小贝都会很谦虚的说,在我们村里我是最不漂亮的。她一点都不自谦,可能是风水好吧,小小的韩家村,出来的不说个个都是大美女,姿色绝对都是中上的。打小在村里,她从来就不是长的出挑的那几个,谁知后来走出去了,居然也被划入“美女”的行列,实在让她感到奇怪哉也。
但是过早的开始劳作,让皮肤很快不那么白皙,手上也都粗糙起来。而杨小贝在别人眼了,就明显的与众不同。加上穿的衣服打扮,越发让人觉得新奇。大人们对这些细枝末节不会很在意,她们更关心杨小贝的经历,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则都对她的装扮评头论足。
杨家姑婆当年嫁的远,婆家在离县城不远的乡里,那里已经是平原地势,不像韩家冲这边窝在山里,条件要好上很多。她儿媳妇一向嫌弃婆婆娘家穷,不怎么愿意来。今年杨家的小儿子又上门报喜接客,说是杨家老二添丁,小妹又找回来了,请姑婆一定去看看。婆婆听说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也要全家一起来,以示慎重。于是带着年初三全家一起到了杨家,房子还是那个老房子,老二家的奶娃也不错。但最让他们吃惊的,就是刚回来的小女儿。那作派,那面相,只把姑婆的孙子看得眼睛都直了,还一个劲的偷看,生怕别人看见的样子看得她娘都提他着急。
小孩家家的,只知道好看,也说不出一二三来。他娘平时闲了都会去县城里卖卖菜,做做小生意,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这会儿正跟别人炫耀:“你们都不懂,这杨小妹穿的衣裳,肯定是浦海新出的样式,你看那毛衣,肯定是开思米的!看见那大衣上面的毛领子没?狐狸毛的!放在从前,那可是大户人家里少奶奶,要特地从平京、浦海那里的大城市才能买到的时髦货!”听得别人一愣一愣的,其实没一个说在点子上,可是又如何,大家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都觉得理当如此。杨小贝听得一头黑线,没事,你们开心就好!
这边厢,丽姐儿和芳姐见杨小贝始终如一的好脾气,对每个人都和蔼可亲的很。想起这是自个最亲的小姑(小姨),总算是鼓起勇气来找杨小贝说话。后世的小孩子,还是小学生就已经世故圆滑,什么都懂得。因为他们生活在资讯爆炸的年代,从小就接触了太多太多知识面。而在这个年代,大家的脚步都局限在小小的村子里,每天见的人,说的事都是单一的,重复的。所以对虽然已经十来岁,却还是显得单纯的两个姐姐来说,她们又一肚子的话想跟小姑(小姨)唠,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看见她们腼腆的样子,杨小贝也是无语,只好带着她们回房间,说“悄悄话”去。
其实,两个姐姐比杨小贝大的多,小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出嫁了。但是杨家亲戚们都走的很亲热。逢年过节都要每家每户挨个拜年,包括出嫁的女儿也要去的。也没有大包小包的送礼,也不会给不尽的压岁钱,大家只是单纯地聚一聚聚,吃个饭。这样的亲情是最纯粹,不掺和功利也不会有压力的。所以虽然年龄相差巨大,姐妹之间还是非常的亲热,有时候过年回家就那么几天,没有空去她们那里,还要被特地打电话来埋怨。
把芳姐和丽姐带到房间,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不过随便聊聊。两个小的对杨小贝的化妆盒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杨小贝也很有耐心地一一介绍。最后想想也没事干,干脆给她们扎起头来。
女孩子一旦到了十几岁,多半就开始留长发了。小的时候动不动就长虱子,大人们往往嫌烦都让留短发,好收拾。大姑娘自己有了爱美之心,总想着在有限的条件下也要尽量把自己打扮一下。芳姐和丽姐都是早上起来自己梳的马尾,用头绳一圈圈绑起来。不是那个年代的同学不会明白,其实橡皮筋也是稀有品,乡下一般很难买到。杨小贝有一盒子皮筋,正好给她们编几个网红发辫。好久没有编辫子们,就当自己练手。
一边回忆,一边很认真地帮芳姐和丽姐设计了两种不同款式的花样编发,还在化妆盒里找到两个带水钻的小发卡,给她们别在头上。最后看看有点皴的小脸蛋,又给她们洗了把脸,涂上润肤乳和润唇膏,搞定!忽略身上穿的旧式棉袄,看上去就跟00后初中生一样。嗨!杨家人的基因就是好。杨小贝对自己的手艺感到十分满意。
芳姐和丽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激动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从来没有想自己会这么漂亮,也从来没有见过头发能编这么些花样,还有那亮晶晶的发卡,闪得两个人眼睛都花了……
20 学业
“怎么样?还满意吗?”杨小贝笑咪咪地问,还别说,打扮一下还都是美人胚子。芳姐和丽姐两双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还想什么呢?被小姑(小姨)精心装扮了,自然是想出去秀一下的。
得到首肯,两个小姑娘穿花蝴蝶似的就飞出去了。这会儿外面帮忙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正短暂的休息一下,在一起聊聊天,就看见两个妹子一脸激动的扑过来了。“妈!小姨给我编的头发,好看吗?”丽姐性子急,一头扎在大姑怀里嚷嚷。芳姐也不说话,就在大家面前来回转啊转,把几个小的女孩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哎呦喂!小妹给你们编的?手太巧了,真好看!”大姑瞧这自家的大女儿喜得跟什么似的,也特别高兴。哪个当娘的不想把自个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家里再穷,大人们不做衣裳,小孩子每年总还是尽量帮她们整一身新衣。但这也就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做的了。现在看看打扮的焕然一新的女儿,大姑也感觉欣慰。
大伯母的关注点又不一样,这小姑子手里看来好东西多的很,你看给小孩梳个头也能拿出这么好看的卡子,不知道什么宝贝儿,亮瞎眼了。她拉过芳姐一边赞叹,一边研究。芳姐从多次惨痛的经历中锻炼出敏锐的直觉,赶紧说要出去给爹看,挣脱她妈跑了。哼!当我不知道呢,这么是又看上我头上的好东西了,又要哄我怕弄坏了帮我收着,然后又被锁箱子里去了。再拿出来又会到了妹妹头上。芳姐暗暗下了决定,等一下把发卡还给小姑,下次再过来带,看妈怎么好意思开口!
大伯母小的时候穷怕了,养成藏东西的习惯。什么都舍不得用,舍不得吃。给孩子们置办的衣服鞋子,新的拿出来穿一下就被收着,等孩子们破破烂烂的衣服穿得不能再穿了,拿出来一瞧,都小了已经穿不得了。两个小的无所谓,反正哥哥姐姐不能穿正好给他们——这年头置衣服也的确只会给大的做,仔细着穿,小了就给下面的孩子穿。大伯母也总是这么想,把芳姐和她哥就害惨了,每次都被气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