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跟凌到还有一点牵连没清算,就是事关五百万的人情债。
邢可站在医院走廊里,觉得头痛。她捧着头,慢慢走到等候区,找了个左右都没人的塑胶椅子坐下了。
时正站在一边,关心地问:“头还痛吗?”
他看着她衣领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稍稍沉吟,是否要再给她推拿一次。
邢可有些不耐地说:“你走吧,我没事。”
时正垂手一旁,没有说话。
司机听了这话很不高兴,要说什么,反被时正拦下。
过了一会儿,邢可整理了一下脸色,又说,“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医院里不乏喧闹人声,邢可坐着发呆,想法很安静。
时正的样貌太扎眼,身边跟着的小伙子也是帅气模样,俩人候在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身边,引得旁人侧目。
时正安然处之。
司机又不好催促。
邢可回过神来,看见时正还没走,估计着,他是有话要说。
时正这时唤司机先去取车,将他支走。
邢可说:“有什么事吗?”
“看来我给你造成了负担。”
邢可默然。
时正凝了凝眉,说道:“我能解决好这件事,只要你能开心些。”
不,邢可直觉认为,她不会开心。
很多事情她都埋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所以才有那么重的歉疚感。
她没有多想,所有这些让她心情不能舒展的地方,可能是与她的教育有关。
邢可从小接受了私塾教育,被爸爸送进一个深深的居民巷里,拜一位满头银发的谢书娴女士为师。
学堂里还有个师姐,叫乔言,与她志趣相投,她们在一起学国学,习古董,兼带棋画教育,度过了多年时光。
那时候的她就非常沉静。
小小的样子出落得秀丽矜持,从胚子看起,就知道是个美人。
邢妈妈反对女儿的文墨熏陶过于传统,将邢可拎出来塞进补习班,期间,邢可很上进,考上了爸爸就职的外国语学校。
当时,爸爸是教导处主任,兼带特色班班主任。
所谓特色班,就是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关系户,其中以太子公主小飞哥居多。
爸爸把周转领到邢可面前,对她说,这是远房堂弟,要她给他补习下功课。
那个时候,周转是个小飞哥,喜欢一言不合动拳头,恐吓邢可帮他写检讨。
邢可不想帮助周转,找爸爸诉苦。
爸爸却说:“周转是个好孩子,你是他姐,多帮帮他。”见女儿还是不悦地抿着嘴,又谆谆教导一番,“你爸我,就是老周家供出来的大学生,人要记得报恩。”
好吧,女承父业,反抗了两三次无效后,邢可老实跟在周转身后,做起了小老师兼生活训导员。
爸爸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转个背,去找另一个大麻烦,经常翘课翻出去给商家添堵的太子爷凌到了。
高中的暑假班是个重灾区。
邢家一如既往举办了免费补习班。
房书记把自家的太子爷塞进来了,为了表示感谢,她特意给外校申报了项目扶助金。
满满的恩惠扣下来,凌到甚至住进了邢家。
名为补习,实为做客。
邢可的妈妈工作忙,退出了这片灾区。
邢可作为小主人,兼顾起了周转和凌到俩住客的生活。
他们仨一人一间房,平时紧闭门户,各不来往。在爸爸镇桩的情况下,从未生出任何事端。
爸爸一出门,那两个满身小阳刚气没哪儿展现的小年轻,就翻窗子出去泡吧打架。
夜路走得多了,难免遇见鬼。
在邢家的最后那个晚上,凌到桡骨骨折,伤得太重,让医院朝里面打了两颗固定钢钉。
凌到受伤是因为周转。
周转平时惹着事了,被一伙儿小青皮寻仇,打得快要断了气,路过的凌到出手帮了他,一对七,又要护住他,多少处于劣势。
他们俩人最后被电召而来的邢可送进了医院。
事情闹大了,惊动了派出所,后被房书记压下。
凌到转院,从邢家彻底消失。
周转悔不当初,发奋读书,考上了警官学院。
邢可的生活恢复了平静,至少是回归到她以前那种学校—家里—图书馆的生活轨迹,她考上W大,读了研究生,兜兜转转,又遇见了凌到。
凌到从本市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开了公司。
邢可做课题研究,有意去了几家不同的公司体验职员工作生活,其中就有凌到的房地产公司。
同时期,爸爸升为校长,所热心的公益事业陷入了困难境地。
邢可游说凌到,最后居然真的劝募到了五百万善款。
爸爸的困难缓解了一时,可是从此后,邢可就背负上了人情债。
内中情况,有些曲折,她不愿对人诉说。
就算此时,好脾气的时正陪着她,她依然没说一句话,解释她心里的想法。
周转欠了凌到的人情没还,她也没还,事到如今,那两颗钢钉还在凌到手臂里。
偏偏今天不凑巧,被时正打到了。
邢可觉得烦躁,起身朝医院外走。
时正挽留她,请她去一个地方。
邢可闷声说:“我想回家,谢谢您的好意。”
时正替邢可撑开车门,直直看过来:“小法,这是要求,不是请求。”
邢可抓着包站在车前犹豫,时正又说:“去了那里,我可以解答你所有的疑问。”
邢可才想起来,撇去遇见凌到的事儿,她还真的有些问题要请教时正。
他连她小名都知道,私心来讲,她不希望除了爸妈之外,还能有人这么亲昵地唤她。
邢可上了车,车里做过特护处理,没有一丝异味,像她身边坐的男人一样,清爽,干净。
车子驶向了陌生的路,邢可扭头去看,满眼都是高大挺直的树木。
时正从车橱保温箱里取出一块烫热的毛巾,托在掌上,递给了邢可。
邢可还在想着凌到的伤势,没有回过脸,更是没有回过神。
“小法。”时正唤了声,“擦把脸。”
“谢谢。”
邢可接过毛巾,无意看到,时正的手指修长而光韧,骨节分明。
她其实是手控,尤其痴迷比例好、无瑕疵的手,男人女人的,各有不同味道。
她妈知道她这个毛病时,拿着手术剪当棍子敲过来,说:“给我收敛点!哪有那些神神道道的爱好,吓跑了我的未来女婿,把你打包塞进福尔马林!”
她喜欢凌到的手,稳定修长,干净有力,摸在她的皮肤上,像是带了电。她自个儿簇簇的麻酥着,把凌到看得失笑,“这样就燃了?”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凌到多知道了一个,她喜欢他的原因。
她妈却是不看好他的,对她洗脑:“他那身家、身价摆在那儿了,你配不上。听你爸说,从小到大,他身边都是追他的女孩,家里也惯着,养成了这样个天地独尊的性格。你要是真跟了他,受了委屈是常事,别指望着他能哄你。你看他到我家来,也是老妈好好待着,你爸当过他的班主任,在他面前都没撂个响声,温吞着,跟他磨,就差跟他提亲,说把女儿白塞给他。”
凌到,凌到,记忆里有苦涩,还是凌到。
邢可撇过头,又去看车窗外的街景树木。
据说绿色不伤眼睛,不会刺痛她的泪腺。
时正安静坐在一旁,尊人神伤,便是礼遇。
他看得见邢可沉溺在眉间的郁色。
足足等了一刻钟,他适宜打破沉默,“若是不忍,我送你回去。”
邢可回神,“不用了。”
她默默地伸出左臂,骈起俩手指,按着手臂内侧朝上摸了一遍骨头,直达肩膀。
时正眼色一跳,瞬间明了她的心事。
邢可慢慢压了压自己的手臂,说道:“肱骨、尺骨、桡骨,您打了他哪儿?”
“折了桡骨。”
邢可吸了口气,“以后能不能,请您不要为难他?”
“不伤你的前提,我可以谨诺。”
邢可好一会儿没说话,郁色沉沉,“为什么护我?”
“应该的。”
“这理由不成立。”
时正了然道:“你和我并非毫无牵连,四年前,令尊曾替你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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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转移
邢可当场震惊。
四、五年前,是她开始追求凌到的日子。
不是她自夸,就算当时凌到不鸟她,以她的家世容貌,也是不愁嫁的。
前面开车的司机递来早就备好的手机,是一支没有标注任何品牌的定制机,黑色玻璃钢外壳,样子朴素,身薄屏宽,智能型。
时正翻出图片册,交到邢可手上。
一间间典雅的会客厅或是茶座里,爸爸正襟危坐,对着面前侧影寂然的男人,时正。
时正的容貌很好辨认,英俊不凡,气质沉敛,每间屋子里,都是不同款式的复古西装,把人衬得如楠木一样挺拔。
爸爸的手边,叠着文件袋,一些照片散落在外,内容看不清楚。
“周校长说可老师不爱照相,每次带来的照片,都是偷拍的。”司机为自家冷场的神尊讲话,“通过一次次见面,周校长向正哥介绍完您的个人情况。”
“您喜欢背书,从初中起就开始背字典、教科书,高中背国学,大学背医学、历史学、心理学、教育学、新闻学,只要是您感兴趣的内容,您都会记下来。”
“读到研二的时候,据周校长说,您似乎是醒悟了过来,不再去背书,而是把兴趣放在了凌先生身上。”
“周校长担心,您这二十多年来,只对书和凌先生这两件事不放,所以私下给您报了几个相亲团,来找找是否有合您眼缘的。”
“正哥买了老公寓的1204号,周校长找正哥租房,办补习班。打了俩次交道下来,周校长就向正哥介绍了您。”
“可老师是周校长的骄傲,这个观点,他希望别人也能认同。”
司机斟酌说了该说的,及时闭上了嘴。
邢可默然无语,方才的郁色倒是从眉间消散了。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单独看中了时正,连小名这样的小事都告诉人家。
从时正的做派,以及表现出来的教养,她隐隐觉得,他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男人。
邢可抬头看了看时正,欠了欠身:“打扰了。”
“令尊谈吐风雅,于我而言,不算是打扰。”
“有些疑问,还请您如实相告。”
时正微微一笑,“能让你好奇身外之事,敝人深感荣幸。”
谦称敬辞由他醇厚的声音说出来,毫无相左之处。
邢可身上的压力骤减。
她开始问:“爸爸介绍我之后,有没有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没有。”都是合理的要求。
“就是向您推销我?”
前座的司机心想,推销一词甚妙,不知正哥听不听得出来内中的涵义。
时正沉稳答:“令尊应我要求,才讲述了你的经历,故而让我心折不已。”
邢可淡哂:“我能有什么经历,值得您去关注。”
时正向后靠坐,淡淡的瞥了中央后视镜一眼。
司机立刻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时正低沉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曾说过,我的生活一成不变?”
“有些印象。”
原话是,我的生活一成不变,是一团死水。
邢可真的记住了,就像是背书一样。
“就在这时,令尊对我说,你很有耐心,能帮助患者走出心理障碍,已有成功两例。”
邢可狐疑地打量时正,他的侧脸寂然,如同照片上那样的不动声色,让人研判不了他的内心。
“不像。”她看着他的脸说,“您不像是有心理障碍的人。”
“真相与表象,你能一眼看穿?”
“不能,但我能感受。”
“问题就出在感受上。”
邢可又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我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感受不到时间的逝去。”
“打破惯有的做事模式,就能改变您的认知。”
“我试过。”
“结果一样?”
“是的。”
邢可适时安静了下来,一个各方面看起来都很优秀的男人,竟会认为时间对他来说,是不动的,这样的案例在她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若是病人沉于幻想,思维便会反常,有时可见短暂性的怪异行为发生,对于外界非常敏感,在抵制这种敏感的过程中,可表现为焦虑、害怕和悲伤……
邢可分神想了想,时正言吐清楚有礼,做事井然有序,与他接触过三次,她能够从表象推断,他是最正常不过的男人了。
她调头去看车窗外,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了?才简短几句,就被他带着跑,还去分析他的病理?
半晌,时正才笃定说道:“我需要你。”
“知道。”邢可淡然接话,“您需要我,改变你的生活。”
这也是他的原话,她给背下了。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