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可松口气,谨遵医嘱,脱下了外套,乖乖坐好。
在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医护人员发挥专业的水准及督劝功力,要求邢可做了全身软组织查检,得出的结论便是她的右臂和肩膀有肌肉损伤,再顺带劝她做了中医浴疗。
邢可完全不能招架住几个合劝之功,还在纳闷,说好的上些天蓝色薄荷药水就OK呢。
她坐在缭绕蒸汽里沉默,突又听到屏风后医护人员的话,“时先生如果受伤,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医疗步骤,用来提醒先生,要爱惜身体。”
邢可懂了,时正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他在向她展示他所经历过的。
即是,他所说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如果说,进门检查身体是第一步,那么,去书房处理积压工作就是第二步了。
时正的书房宽广明亮,柜橱井然,藏书颇丰。墙上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屏,正对着加设的桌椅,方便与会者查看资料。
进门时,集团高层和开字辈的人脉姻亲全部起身,向他点头示意,小字辈的则鞠躬行礼。
时正所统领的万历集团历史悠久,人脉广泛,传递至今,已产生二十二系别,百号字辈。
如果往回追溯历史,大多数字辈系别的脉亲已经离世,但是宗嗣族谱不乱,遗留下来,就铺成了时正现在所拥有的庞大关系网。
他在网中,独立为王。
所有人拼不过他的贡献和阅历,皆对他俯首听命。
岁月优待于他,不曾改变27年的容貌。
时间礼待于他,不曾流逝光阴的点滴。
他在万历,等于永恒。
这是自古以来恪守的秘密。
时正坐在专属的办公桌后,助理连接上了电子屏。
分类清楚的信息显现了出来,项目审核、上市计划、公益事务等。
还没等代理CEO开口,时正就先说道:“以后的工作安排调整一下,以邢可的事务为第一紧急。”
他紧扣十指,稳健有力,放在桌上,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小字辈的一般环拥在时正身边,知道邢可是谁。
老字辈和高层人士并不知道。
但他们知晓一点,既然是家里的神尊说出来的,一定有存在的必要。
助理操作平板,在电子屏上显示了邢可的资料。
照片上是一个高挑而漂亮的女孩,气质沉静,双眼似琉璃,熠熠传神。
她的五官搭配在一起,不需着妆,已是立体而分明。若能笑上一笑,想必会带来更惊艳的味道。
然而她是不笑的,面对着你,似乎只是在默读着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邢可,女,汉族,1990年11月2日出生,未婚,W大文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现于本市外国语学校执教,教龄三年,曾多次获奖,并于2016年底被评为教扶业特殊贡献者。
擅长多门学科,记忆精准,热心公益事业,拟为新建子弟学校股东,将加入光启基金会,出任秘书长。
光启基金会是万历集团麾下的公益组织,集团人士看到这里,理所当然地认为,邢可是即将加入的一份子,之所以被时正优先对待,是因为要促成子弟学校的加盟工作。
时正的一双亮眼缓缓扫过与会的众人,清楚说道:“我想娶她,做我的太太。”
现场资深辈的叔伯们,身子有了不小的震动。
不得不说,时正单身了很多年,且清心寡欲了很多年,像是没有普通人的感触一般。
但时正说出来的话,就是结论。
他们不问理由。
因为见证理由的合理性,会用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而浪费时间,恰恰就是他们耗费不起的。
时正是永恒,他们只是浮光掠影,终会被代替。
“各位明确了吗?”时正总结陈词,“和平时表现一样,不要轻易打扰她。”
大家的面色已然接受。
接下来便是例会,确定战略、设定责任、组织设计等。
谈成的细节涉及到多项,事关公益一项时,时正就会快速甄选出哪些落后地区需要捐赠、援建,反应速度比电脑库存资料还要快。
他听着集团内的讨论,将邢可赠与的镇纸摆放在书桌上,宣纸一角便蹲着一个可爱无比的背锅侠。
想起邢可说她背锅时无奈的样子,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耳边持续传来会议讨论,时正缓缓打量自家的这间宽阔书房,觉得太过于空旷了。
镇纸迎上吊顶光,散着柔和色泽,它的背后,伫立着松木笔架和端砚。
目光落在砚台上时,时正突然记起,周校长曾提及过,他家的小法擅长书法。
他敲了敲桌子,“时间到。”议论声渐止。
大家向坐着的时正颔首示意,或者微微躬身行礼,利索地离开了书房。
邢可药浴之后,昏头昏脑地走了出来,取了干净衣服换上。
柔软的棉衫长裤上,隐隐带有花草清香。
管家来招呼了一次,请她稍作休息,她腹中空空,却又不便询问晚餐的下落。
她是明眼人,自从踏进这座中式庭院起,就知道流程不可废,规矩何其多的道理。
既然是跟随时正来了私宅,焉有不看完所谓的一成不变生活之理。
她坐在书房外,等待时正出来。
古朴檀木门推开以后,一群精神气头良好的人士走出。最先一人面容方正,浓眉大眼,西服左襟上配有一枚古朴徽章。他的步伐不大,后面的人也没超过他,落在他身后,牢牢恪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是离场时,也要按照顺序排位。
众西服人士目不偏斜,看都没看邢可这边一眼,各自散去。
邢可多看了俩眼打头的那个男人,猜测他是领袖,输入光启基金,没百度到他的资料,连时正的照片也没见到。
她问一直留在身边想招呼她的司机:“这位先生是?”
司机利索答:“我爸。”
“令尊看着眼熟。”邢可小声说,“能不能给我介绍下?”
司机也没含糊,回道:“司开元,万历集团CEO,来找正哥商量事儿。”
“你这妥妥的富二代,还要给别人开车?”
“这算什么,我姐还给正哥倒茶呢。”
邢可才明白,刚才捧着茶案进去的美女,是万历集团CEO家的千金。
她在时正面前,竟然甘当茶水生。
邢可不由得想,有着几代家族制式的时宅,到底是什么地方?
或者说,时正到底是什么身份?
身边司机在唤,“可老师想什么呢?肚子饿了吧?我叫厨房送来了一碗汤。”
邢可也没推却,坐在茶几后,喝了一点养生汤。
放下汤匙后,斟酌着说:“时先生还没好吗?”
“管家刚进去,给正哥絮叨这俩天家里的安排处置。”
“连这些小事,也需要时先生来定夺?”
“不是。”司机连忙说,“大家都喜欢找正哥刷下存在感。”
“……”
司机有些苦恼,“所以说,我家正哥不容易啊,从早到晚,像尊神似的,要听各方面的申诉、报告,很孤单的,可老师真的不打算陪陪他嘛?”
邢可闭上嘴,什么都不问了。
光坐着看就行。
司机是个灵巧人,陪在这里,就是怕怠慢了贵客。
他与端着的管家不同,鞍前马后为他正哥操劳。
他向邢可转述,时家历经几代人的打拼,家底殷实,落在时正手上时,已被翻了几番。时正深入简出,只在幕后投资企业,公关事宜另有他人打理。
这种说法,就是变相的解释,为什么每天会有这么多的公司代表来找时正开会。
其实无论这个理由是否成立,邢可也不大关心。
她看得出,大家对时正的敬意,不仅仅是用钱就能堆砌起来的。
但她也没有去探人家私密的兴趣,之所以来这里,也是为了见证“一成不变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方便她去回绝他的提议。
姑且,就把他划为资本大鳄那一类吧。
邢可在心里给时正建了个档案,上书,需耐心,多警醒。
她审视自身,没觉得有特别突出的地方能吸引到时正,还烦劳他多次向她示意,想与她在一起。
那么,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就耐心的陪着他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宝、小禾、不爱搭理、流光MM们的地雷=3=
第17章 题字
处置完公务私事之后,已是晚上七点。
时正换了一套家居服出来,黑色休闲裤配蓝色线衫,勾出了窄劲的腰身。墨瞳直鼻还是招牌式的清峻,眼亮有神,微微一扫,可让人跌入镜湖中。
“抱歉让你久等了。”
他站在沙发旁,清爽的气息萦在邢可发上。
邢可坐着回他:“我能走了吗?”
时正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明早送你离开。”
“今晚不行?”
“没让我尽地主之谊,不便送你回去。”
“我不需要招待。”
“我需要。”
邢可认真看着时正,“时先生所说的‘一成不变’,我已经了解一些,还是不让我回去吗?”
时正诚恳回道:“就留一晚。”
她撞进一片墨色的瞳海里,浮沉两下,没了依衬。
“好吧。”
晚餐琳琅满目。
邢可真的有些饿了,没注意到餐桌上摆了哪些食物,只是挑着面前的桂花鱼条吃了点。
时正挽起袖子,走过来亲自给她布案,将卷酥、膳粥递到她跟前。
她忙说:“谢谢,我自己来。”
时正站在她身边,长手一伸,取过了明珠豆腐、芙蓉片糕、香草牛肉,和刚才的粥碗、糕点盘一起,在她面前摆成了一道弧。
邢可再道谢,“吃不了这么多。”只夹了一筷子鱼条。
时正单手拎过一张椅子,放在她的右手边,坐下了,管家目不斜视地递来杯碟餐具,给他摆放好,他则回头问了句,“喜欢吃鱼?”
下次变化花样多做一些。
邢可注意到,只要是她伸筷的盘碟,时正必然不会涉足。
他只喝了一碗管家盛过来的养生汤,吃了一点蔬菜和鱼元,动作不紧不慢,很体贴地配合了她的进食时间。
她赶紧擦了嘴,询问能否离席。
时正站起身,很自然的持着她的手臂,说道:“我带你四处走走。”
饭后消食是个不错的提议,主人家可能还想着带客人熟悉下环境。
邢可从其议。
俩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去,时正等邢可赶上来,邢可与他始终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多数并不并排走。
时正淡淡道:“你不用这样拘谨。”
邢可照直说了,“我只想看看您的生活,站在观察者的角度,这样会看得全面些。”
时正不置可否,抬手请她一起朝前走。
沉默中,邢可救场,“您的食谱,也是定制的吗?”
“作息、衣食、休闲都是。”
“那有什么事情,是您能自主决定的?”
时正顿步,回头看了邢可一眼,笑道:“你恐怕误会了,管家能定制我的生活,也是在我允许的范围内。”
邢可在心理档案上记上一笔,他的一成不变,是他自己放任的结果。
时正像是读懂了她,淡淡总结道:“这样才有效率。”
穿过走廊和垂拱门,俩人沿着青石砖路朝前走,来到一座古朴的宅院前。
宅院坐北朝南,遵循了传统建筑的布局。
时正站定,两手作揖,朝丹漆红门一拜。
他穿着线衫,袖子闲适挽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这个男人是强健有力的,全身上下带着现代人所说的气场,却对着宅院行古礼,引起了邢可的好奇。
大宅垒在白玉石地基上,四处的墙粉刷成青绿色,两旁的走廊盖着青黛油瓦,乌黑的瓦楞下,挂满了小灯泡。
邢可走开查看外墙的地理位置,又走回来说:“这是楚王府。”
她熟背历史,了解本市历史文化遗址,就这楚王府来说,当年由于占地面积太广,以至于到了现代被分成多个部分,散落在城市里。
她左顾右盼的,时正稳稳的看着她,“好眼力。”
“准确的说,这是遗址的一部分。”
“是的。”
“不用上报给政府吗?”
“私人财产不需上交。”
她说上报,他答上交,语言概念更深一层。
牛逼,邢可闭了嘴。
时正抬手指了指大厅门头,“那地方还空着,烦劳你题个字,装块门匾。”
在以前确实有门匾文化,他的提议合乎道理。
邢可首先拒绝了,“您这地方太名贵了,我这无名小卒不够资格。”
时正笑了,“不名贵,你题词刚好。”
邢可沉默着。
时正又说:“有句话叫‘客随主便’,你题个字,就当是,对我这个主人的馈赠吧。”
“可我字丑,拿不出手。”
“令尊曾提过,你擅长书法,得过国家级奖项。”
“我爸瞎说的。”
“令尊出示过你的奖章,还提及过你平时喜欢练字。”
邢可无奈,“我爸什么都对你说吗?”
时正微微一笑。
“那这样看来,我在您面前就是透明的。”
时正持重答道:“值得我探究的地方足够多了。”
怎会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