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有人家(穿越)——塔隐
时间:2017-11-29 15:54:27

  被安置到严锦旁边的,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的夫人。面容清秀端肃,看人时眼神锐利,像藏着针。
  她入了座,对严锦微笑道:“这位娘子有些个面生,倒像不曾见过……可是新嫁妇?”
  “奴家是新嫁的,拙夫周泰……”她笑着补充道,“就是方才险些闯祸的莽汉。”
  “啊……”
  夫人脸上像断了片,空白了一瞬。连坐姿也显得僵硬了些。
  严锦瞧在眼里,心下惊疑自不必提。
  接着,来了村中几家豪户的娘子。
  各自对“得了脸”的严锦颔首微笑。笑容里都藏了点妒忌、不屑和羡慕。
  李元庆的媳妇也来了。她生得一双大小不对称的眼,像把牛眼和狗眼摆在一张脸上。
  严锦看得心中一阵乱悸。幸亏表面端住了,没显出惊吓来。
  李燕妮是最后被安置过来的。
  她坐下来,目光直接略过严锦,向旁边的夫人嫣然笑道:“江老夫人,长久不见。您这气色越发好了呢!”
  声音如娇莺出谷。
  江老夫人?严锦心里一动。
  难道是江员外的……母亲?难怪听见“周泰”之名似乎不喜。
  那夫人声音轻细,淡淡笑道:“燕妮的嘴就是巧,真惹人疼。”
  “谁比得过她?几百里挑不出这样的伶俐人来。”李元庆媳妇说。
  李燕妮摇头晃脑发出甜笑。不管是讽刺还是真心,全盘生受下来。娇憨处比史湘云犹胜。
  相较之下,严娘子就略输风采,稍逊灵气了——现场不少风月好手都这么想。
  人虽美矣,太呆讷了也无趣。
  而且,她打扮得太素净。一件蟹青的立领对襟衫,配草绿粗布裙,头发包了髻,身上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可见,贫家之妇难长志气。
  别人在可怜她,严锦却自觉持重贤淑,把一切情绪都收敛着。
  倒不是交际能力差,只是不觉有发挥的必要——同座之人都还不如四奶奶可爱呢。
  她只等好吃的来,吃完家去睡觉。
  男席上也已坐定了。连小孩子们也各有安置。
  官吏们在边角一张有破洞的桌上落座,沦落得比下人还不如。但是各个表情无怨无悔,好像爱民如子,甘愿俯首为奴。
  秦漠是与李家庄的人同桌的。
  在席的有里长父子,江启,以及另几位员外。
  开场由他亲自祝的酒。
  天家人的架子半点不要了,平易得催人泪下。执杯向四方说:“诸位乡邻,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他春风拂面地一笑,十分干脆自饮一杯,引发男席上一片喝彩声,纷纷赞道:“原来世子爷如此爽快,是个豪杰!”
  这世子爷真是个会来事儿的。领了大家干了三杯,竟然亲自绕桌敬酒!所有人都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被这深情厚爱打动了。
  如何使得?天家子向草民和芝麻官敬酒,这是何等高阔的胸襟!
  这对他们草芥蝼蚁的一生,是多大的一份殊荣!
  千古以来,可有这等奇事?
  当世子爷又表示“先干为敬”时,众男人恨不得喝死当场,以表忠心。各个端起杯子,表示“我干了”。善饮的、不善饮,拼命灌起了肠子。
  全场酒兴勃发,烧了起来。
  秦漠在里长陪同下,端着酒杯游走各桌,用他的真心实意把人们煮沸了,融化了。
  大碗的热菜开始送上桌来。肥白的大肘子,整盆的鸡,红得发亮的羊蝎子,比碗口还大的胖鱼头……热气袅袅,香气四溢。
  气氛轰轰烈烈,感人肺腑。
  男人们酒兴上头,几乎没人觉得贵人可怕了。
  渐渐的,不少酒品差的开始放浪形骸,醉态百出。
  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问世子爷有没有娶媳妇;有人问世子爷看不看得中他家姑娘。有人不停地哭,嚷着要为世子爷肝脑涂地----谁敢杀世子爷,他第一个不同意。
  长贵烂醉如泥,求世子爷把李燕妮赐婚给他。头一夜让给世子爷睡。——李燕妮听得脸色发白,浑身掉冰渣子。
  李俊逼王寡妇脱衣向贵人致敬。王寡妇害羞不愿,被抽了个大耳掴子……
  现场陷入浑浊与疯狂。
  在贵人的溺爱和纵容下,醉酒的男人们丑态百出。一个个成了毫无戒备的孩子。
  而那贵人始终温润如玉,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优雅立在沸反盈天的酒场子里,高贵如天上的星辰。
  严锦一直在默默地吃。
  她预感这种场面不是好事,搞不好要出大娄子。
  刚这样想完,“大娄子”就自己来了。
  周长根醉坨坨的脸上挂满泪,跑世子跟前痛哭道:“贵人,我周长根这辈子没被人看得起过。我就是全家死光……也绝不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严锦顿住筷子,扭头看去。
  秦漠笑眯眯地说,“兄弟,我的血肉本就该分与子民同食,有何不可?”
  周长根哭得更凶了,许多村民跟着他哭。“不能。这样好的官,我们不能吃掉啊!”
  女席上,脑子还清醒的女人们面白如纸,个个发起了抖。
  几个尚能自持的官吏和员外们,酒水全化作冷汗从毛孔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鼓励哦!
 
 
第17章 驱邪
  秦漠不说话了。气势静了三分。
  身上的亲切如海潮般消退……
  在场稍有神智的,都嗅到了“伏尸百万”的味道。
  妇人们趴到地上,成了寒风里发抖的兔子。
  严锦也连忙把嘴一抹,筷子一搁,双膝利索地着了地。
  ——统治阶级喜怒无常,还是不要自恃“师婶”身份了。不保险。
  秦漠向她瞥去一眼,嘴角抽了抽。
  这对夫妻是两个极端。一个硬如铁,一个软如绵,都让人无奈。
  跪下去就罢了,嘴里又偷偷嚼东西——当他瞧不出么?
  他上前把人搀扶起来,恭敬道:“此事与夫人无干,快快请起。”
  严锦顺势起了身,低眉敛目坐回了椅子上。
  算是完成了一个戏份。
  再抬眼,官吏们已经全都瘫软在地。
  不是夸张,里长的牙齿在“咯咯”打战。声音清晰可闻。
  被酒腌透的醉汉们梗着粗脖子,踉踉跄跄转悠着,充满不解地看着四周。几个冷面护卫走上来,毫不客气将人摁在了地上。
  得意忘形,乐极生悲,说的就是眼前!
  欢天喜地的官民同乐,转眼切换成森罗殿场景。
  前一秒还是兄弟的秦漠,后一秒成了审判者,手握判官笔断人生死。
  这场疯抽到了极致!
  严锦下意识向丈夫瞧去。
  见他大马金刀坐在祠堂前,沉凝地注视着这边,心中才稍定些。
  “谁来说说吧。”秦漠悠然坐到椅子上,“背后藏着有趣的故事啊……里长大人,你来说?”
  里长趴在地上,牙疼似的支吾着,哭腔拖得老长,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秦漠安慰地笑一笑,“不必怕。本官素来爱听天下趣闻。对黑巫邪法最有兴趣。各位请畅所欲言。”
  他语气贴心,循循善诱。可是,没人敢再领教他的亲切了。
  蝼蚁草民们抖如筛糠,匍匐在魔王脚下。
  秦漠看向四奶奶,“老人家,你可知内情?”
  老人连忙先撇清自己,“回贵人话,老婆子没去看。”
  “没看什么?”
  “降神。”四奶奶抬头,鼓着眼睛说,“村里粮食丢了,请人来降神。结果神降下来没给启示,给了一个诅咒。他们都被咒了。”
  四奶奶比里长出息多了,口齿超常伶俐。而且,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诅咒?”秦漠缓慢重复了一声,“……诅咒了什么?”
  “这个老婆子就不知啦。”四奶奶瘪着嘴,脸肉抽搐了一下,“无非是拿人命换人命吧!十年前拿孩子的命换我们活,现在要拿天家子的命换我们活。都一样!”
  有人“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严锦的胃里也跟着一抽。
  秦漠扫视一眼,身体略前倾,问道,“十年前为何要孩子的命?”
  “十年前野兽下山吃人,逮一个吃一个。村里就请人降了神,说要拉十个孩子去祭山。祭完就好了。现在大概也是这码子事。”
  四奶奶阴森森地说,“他们可能想祭掉你,割你的肉喝你的血。不然破不了诅咒。”
  村民们发出哀哀的哭声。
  有人嘴里“呜呜”抗议,含糊地骂四奶奶“老虔婆,贼苍根”。
  秦漠靠回椅背上。指节轻敲扶手,好像听戏到了得意处,悠然和起了拍子。
  半晌才又发问,“里长大人应该去看了吧?告诉本官可好?”
  里长抽搐了一下,呜咽几声方开口道,“……回贵人的话,山神说,马上要大祸临头了,嗯……要驱邪,找个不满二十岁的天家血脉,每人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血。嗯,嗯……”
  空气里的水份都蒸发了,干燥得剐肺。
  严锦的胃里好似有刀子在搅腾。
  秦漠轻轻“啊”了一声,点头说:“本官方满十八,家父与圣上同胞,确实符合条件……啊,真是送上门的肥肉呢……若诸位吃不上这口肉又当如何?”
  “说,说夜里会有鬼兽……上门吃人。不驱邪的死全家。”
  “鬼兽?”他眉头微动,把目光投向现场专家。
  四奶奶怪模怪样皱起脸,“鬼兽是被灵鬼加持过的野兽。”
  “灵鬼?哇喔,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嘛。”秦漠发笑,随口问道,“灵鬼加持过后的野兽,眼睛是红的吗?”
  严锦心中一动。
  这家伙好厉害,全都问在点子上。
  “不知哦。见过鬼兽的人都死了。”四奶奶道。
  秦漠鼓起腮帮子,好像沉浸在戏韵味里不能自拔,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人人被他营造的气氛揪紧了肺管子。
  似乎发现严锦在注视,他瞧过来,顽皮地挤了一下眼尾。
  严锦:“……”
  这家伙忽然问,“不知夫人有何看法?”
  严锦木着脸,不情愿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张嘴说:“呃,当天去现场的应该不下两百人吧?”
  秦漠看向里长,示意他回答。
  “确实,大,大概两三百号。”里长说。
  严锦看着他。
  秦漠:“所以,夫人的看法是?”
  “呃……”她忍住胃里的翻涌,“没啥特别看法。就是觉得两三百号人啃你一个……不够的吧。”
  秦漠“噗嗤”一笑,“……确实不太够。”
  严锦说完,就不吱声了。
  她难受得紧,想回家去。一点都不想发言。
  “我们没想动手啊!”周长根忽然说。
  梗着脖子,一脸怨愤,像要打人。浓重的鼻音里透着一股子委屈。显然是酒意未消。
  世子爷弯眼微笑起来。那种令大地回春的亲切又回来了。
  “本官明白的。”他温柔地说。好像真的很相信周长根。
  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如今诅咒已降,该如何是好?若不驱邪,本官岂非要目睹子民为邪法所害……于心何忍呐?”
  他的表情低落了下去,眉头也蹙起来,似乎深陷苦恼之中。
  这是一只人精,超级人精——严锦觉得。
  他一举一动都有谋算。
  这时,李燕妮犹豫着抬起头来,“大人,可否容许民女说两句。”
  “哦?好啊。”
  李燕妮跪直了身子,眨眨眼道,“依民女所见,此事乃有人利用神鬼之说对付大人。先用粮食一案将大人骗来,再以诅咒煽动村民暗施加害。所以,此案的关键在于那个跳大神的,把他捉起来拷问,再顺藤摸瓜,定可找到幕后主使。”
  她顿了顿,自信地说,“这朗朗乾坤,浩浩宇宙,何来怪力乱神之事!说到底,终究是居心叵测之人的诡计!”
  “啪、啪、啪!”秦漠似乎激赏万分,含笑鼓起了掌。
  “姑娘所言,实属高见。只是若无神鬼,粮食离奇丢失又如何解释?”
  李燕妮不屑一笑,斜瞥着四奶奶,“什么房子大的老鼠精,我是不信的。我只相信,万事都应有科学合理的解释。”
  四奶奶气饱了,仇人似的瞪着她,“呼哧呼哧”直喘。
  秦漠问,“何为科学合理的解释?”
  李燕妮舔了舔唇,“大人试想,三十多户的粮食有多少?按每户十石算,也有三百石。全运走的话,不可能毫无风声。吃掉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科学合理的解释是,粮食必定还藏在村上。”
  秦漠一笑,“姑娘认为藏在何处?”
  李燕妮被那笑容闪了眼,一时俏脸生晕,半晌才说:“村上青壮虽去各家搜过了,却没什么发现。可是地下呢?”
  里长:“地窖里也都搜过啦!”
  “那么多粮食,普通的小地窖肯定藏不下。”她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在更幽深的、不为人知的秘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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