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飞满脸黑线道:“爹真是什么都信啊!给我换药前不能找个大夫瞧一瞧吗?”
他直觉哪里不太对,却不敢深究。
王眠晃着腿道:“那,你的事,是不是就算了了?”
唐飞支吾道:“这,你要走了?”
王眠笑道:“卫金和快回来了。”
唐飞想不明白这里面的联系,纳闷道:“你和卫金和不和吗?”
“嗯,算是吧。”王眠敷衍道。
当晚,唐飞睡得正香时,感觉身边的王眠轻手轻脚地起来了。他只当王眠是去起夜,继续睡了会,突然被王眠连被子一起卷起扛在肩上。
“你干什么?”唐飞吃惊道。
王眠没回答,扛
☆、第九世
钱薇当了二十一年的独户女,她在十九岁那年招了一个上门女婿,那个男人卷了钱家给他爹娘的恩养钱,在临成亲那晚跑了。
钱薇穿着刚绣好的红嫁衣哭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抱着那个男人的牌位拜了天地,平静地当起了寡妇。
许是天也怜她,钱夫人竟老树开花,给钱家生了一个儿子。钱家热热闹闹地给这个迟来的小少爷过完了周岁,张大帅就打进了通州城。张大帅走了,李天王又来了,眼看着交通要道通州城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了,钱家只能挥泪拜别祖宅,轻车简行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行至同安时,钱夫人没了。刚到渭水河边,钱老爷又去了。不知是哪边的乱军占了码头,人们哭喊着、奔跑着,钱薇只能死死抱住弟弟,被人流裹挟着、没头没脑地跑着。
待天色渐暗,钱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与管家、下人都走散了,唯一还在身边的,就是怀里的弟弟钱游。
钱薇早就已经做了男人打扮,她紧张地摸了摸夹衣里缝着的暗袋,见碎银子和银票还在,方松了口气,突然觉出不对了。
钱游已经好久没动也没出声了,钱薇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弟弟的鼻息时,崩溃地发现,钱游已经没气了。
混乱中闷死弟弟的罪恶感几乎击垮了钱薇,她再顾不上安危,放声大哭起来。哭到没有力气了,钱薇才抹去泪,把弟弟埋了,神情就如当初她抱着那个牌位成亲时一样平静。
三日后,钱薇进了汉阳城,在一众歪瓜裂枣、乡音浓重的女人中脱颖而出,被郡王府的管家挑中,成了小郡王朱建光院子里的丫鬟。
彼时,小郡王九岁,名义上是郡王府的主子,实际上郡王府的大权,都牢牢掌握在郡王太妃的手里。这位太妃也是个狠辣角色,在老郡王弥留之际养了一个小白脸,给老郡王生了一个遗腹子。
如今,那小白脸还在郡王府招摇,见谁不顺眼就撵谁出去,府里的老人已经走了小半。如今小郡王身边的,除了一位开蒙先生是老郡王钦点的,其他全是太妃新换进来的。
钱薇很快就成了小郡王的心腹,无他,整个院子里,就她识字。小郡王说什么都有人报给太妃听,他有什么话,只能偷偷写给钱薇看。
小郡王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太妃为小儿子在铺路了。钱薇也是鬼迷心窍了,她勾搭上了那个小白脸王逸,把朱建光的而弟弟朱建业扔到了枯井里。
府里着急上火地找了两天,才找到了朱建业的尸体。太妃痛哭了两声,迅速地恢复了镇定,将幼子发丧下葬。这让钱薇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朱建光彻底坐稳了郡王的位子,太妃仿佛彻底放弃治疗了般,各种花天酒地,珍宝、华服流水一样的买进来,看样子是准备在朱建光掌权前把家败光。
钱薇便指使王逸,撺掇太妃酗酒、日夜不停地狂欢,已经不年轻的太妃没几月便垮了身子,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一次,钱薇没有瞒着朱建光,朱建光越发地倚重她,把自己的小金库都交予钱薇掌管。钱薇正精神抖擞,预备着要和将要嫁进来的郡王妃斗一斗时,老天爷又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才稳定了没几年的局势又变了,昌王反了,在北都血洗了一批门阀,其中便有朱建光未来的老丈人一家。离北都仅两天马程的汉阳城眼看着也不太平了,钱薇轻车熟路地命人备了几车衣服吃食,点了二十名精干的侍卫,护送朱建光直奔京城。
至于太妃,自然是留在府里守着老郡王的牌位了。钱薇本来想要顺势处理掉王逸,这人心太冷,弄死朱建业,弄废太妃,他眼眨都没眨一下。钱薇都被此人的行为弄迷糊了,到底朱建业是不是王逸的种,太妃宠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点旧情都不顾吗?
不过王逸对钱薇倒是一直很体贴,甜言蜜语没少说,钱薇要还是二八青春少女,少不得还要跟他来一场虐恋情深。
结果昌王的军队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郡王府这边的行李还没装齐,那边军队就已经攻破了北城门。
钱薇当机立断,喊来几名侍卫,把厨房里刚蒸好预备给下人做午饭的馒头用布一兜,拽着朱建光直奔马厩,一行人飞快地骑马往南门赶去。
等火烧火燎地出了南门,赶出了约莫有十几里地,朱建光才缓过神,命马队原地休整。钱薇在逃命的过程中飞速地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她颤颤巍巍地下了马,旁边有人来扶,她一扭头,竟是王逸。
这人倒是精乖。钱薇心想,环视了一圈后,一拍额头:“刘先生忘带了!”
朱建光脸色一沉,咬牙看了眼汉阳城的方向,什么也没说。
跟着他们出来的共有五名侍卫,钱薇担心一路上碰见难民流寇,人少了不好对付,所以勉强留下了王逸。王逸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主动肩负起了巡逻、守夜、恫吓他人的活,不挑吃也不挑穿了,让钱薇越发地找不到借口打发他。
且钱薇跟着一群男人也有很多不便,每次远离人群去方便的时候,都是王逸陪着。久了,朱建光悄悄问过钱薇,需不需要他给他们两人指婚。
钱薇强忍着没露出嫌恶的神情,板着脸道:“奴婢已嫁过人了。”
朱建光就笑笑,没再提过此事。
抵达京城后,朱建光先进了宫,同皇帝哭了一场,又去太后跟前哭了一场,哭回一个大宅子。几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个饱饭,换了身干净、柔软的丝绸衣服,钱薇训了一通新来的下人,心满意足地躺在高床软枕上睡了一觉。
☆、第九世
钱薇避着厨房里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下人,走到管厨房的婆子蔡娘子跟前,露出奉承、讨好的笑来:“蔡管事,奴婢来领小郡王的午膳了。”
蔡娘子头也不抬,闭着眼剃着牙,摆足了架子,晾了钱薇一会,才指着自己桌上的三层食盒道:“拿走吧。”
说句实在话,蔡娘子很喜欢这个新来的侍女,嘴巴不算甜,但极恭敬,第一次见就称她作管事,口称奴婢,行礼俯首,把她当半个主子般对待。这极大地满足了蔡娘子的虚荣心。她在其他主子跟前伏低做小惯了,手底下的人没一个似钱薇这般懂规矩、会奉承。
朱建光院子里那几个新来的小丫头,以为自己是小郡王的人,规矩还没学利索,就先会摆架子,狐假虎威,也要看你们那只老虎是不是纸糊的。每次那几个来领饭,蔡娘子都要晾她们许久,或者有意拉着她们说进餐的规矩,等到她们拎着食盒回到院子,朱建光就只能吃半凉的饭了。
还有一次,蔡娘子做了汤面,却未和侍女说,反而假模假样夸那丫头新打的首饰好看,哄得对方真以为自己有迷倒小郡王的风采。朱建光等了半天,等来一碗糊成团的面,他默不吭声地吃了,然后将那个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身上的侍女打发去扫院子了。
跟一群压根就没有在高门大户里生存经验的、被故意养坏、养刁了的黄毛丫头比,钱薇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大小姐、难民里逃出来的,都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自然而然地脱颖而出了。
太妃要养废小郡王,小郡王一倒,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进府第一天晚上,钱薇就看明白了这点,自此当了一名坚贞不移的朱建光党。
要不是后来一直需要她为其清扫道路的朱建光突然开了挂一般,一步登天,展现出让与他生活了近十年的钱薇瞠目结舌的人脉与本领,钱薇的路,就该这样一直平静、坚定地走下去。
掌管一个郡王府的后院,和掌管整个太极宫的后宫,区别就算不是云泥之别,其突发性也足够让钱薇脑子混乱一阵,竟然想都没想便跟着王逸跑了。
重新回到刚入府头一个月的某天,钱薇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遗憾。可惜,要是再早几个月,爹、娘、弟弟,就都不会死了。见多识广的钱薇,半点都没有对重生这事感到吃惊或惊讶呢!
院子里新进来的十二个侍女,除了那个带回碗面糊的,让朱建光难得发了次火外,其他的,暂时都看不出朱建光对谁有什么喜恶上的偏颇。
这时的钱薇,因为会讨好厨房的各路人马,所以总能及时地将膳食带回来,让朱建光吃上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饭,朱建光便将领饭的活交给她去管。
这样,钱薇便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朱建光,除了上饭撤盘外,与朱建光的交流近乎于无。朱建光的眼睛大多都放在了餐桌上,瞅也不瞅将佳肴带回的钱薇一眼。
其他侍女自然是幸灾乐祸的,钱薇话少,年纪大,模样也不出众,没谁把她当成竞争对手,倒让钱薇落了个清净。
这些眼高手低的女人,根本不是来做奴婢的,全是冲着朱建光的床来的。幸好朱建光晚上不喜屋里有人服侍,每次都关严了门入睡,不然他的清白早晚死在这些指着身子出人头地的女人手里。
拎着食盒往回走的路上,钱薇看见了王逸。王逸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服,脸抹得白白的,头发上还抹了头油,正对着湖面顾影自怜呢。
要是以为,钱薇肯定当做没看见,换条路绕过去。可这次,她笔直地冲着王逸走了过去,腼腆的笑道:“借过,公子。”
王逸闻声看了她一眼,钱薇忙停住了,行礼道:“公子好。”
王逸扭过头去,继续盯着湖面看,表情和动作都与刚才一般无二,钱薇的路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果然,他上辈子看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是朱建光的心腹。钱薇想着,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去。
王逸是觉得太妃赢不了,所以才转投了朱建光的阵营吗?自己主动献身,正好给了对方靠过来的借口?
那自己岂不是亏了。
今天朱建光是在书房吃的饭,钱薇被挤兑到屋外等着撤盘了。她正要把食盒放到一边的栏杆上,偷会懒,就见到刘先生过来了。
钱薇忙把食盒重新拎好,规规矩矩道:“刘先生好,刘先生是要见郡王吗?郡王正在用膳。”
刘先生对院子里唯一一个懂规矩的人印象颇深,他和气一笑,道:“那我就等一等。”
钱薇左右看看,推开一旁耳房的门:“先生请里面坐。”
钱薇把食盒往旁边柜子上一放,去茶水间沏了茶,拿了糕点,端给刘先生用。
“你是哪的人?”刘先生问道。
“通州城。”钱薇低声道,她知道,刘先生这是替朱建光问的。
“哦,逃难来的吧?”刘先生唏嘘道,“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
“你可许过人家?”
“嫁过人。”
刘先生便顿了顿,道:“娘家、夫家都没人了?”
“先生,奴婢是独户女。”钱薇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
刘先生哦了一声,一脸惋惜。
“家境不错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然是不能和郡王府比的。”
谈话便告一段落了,钱薇等了会,见刘先生没有要问的了,便续上茶,掩门出去,在外面候着了。
过了一会,朱建光吃完了饭,钱薇进耳房拎食盒准备收盘子,顺道把刘先生请回到了书房外。
朱建光的眼神在钱薇的身上一触即走,他让人重新上了茶,请刘先生落座。
“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临时有事,来向郡王告假。”刘先生恭敬道,“老娘病了,做儿子的要回家一趟。”
朱建光担忧道:“严重吗?我这有些养身的药材,你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草民不敢,谢郡王厚爱。”刘先生道,“草民这就走了,约莫三五天便回来。”
“在家多留几日也无妨,正好我也躲个懒。”朱建光笑道,看着刘先生走了出去,恢复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
是刘先生特意站在钱薇身边,让他能顺道看到钱薇,还是钱薇有意站在刘先生身边,让他能顺道看见她?
钱薇并不像是会使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聪明的人,那样反而会引人反感。
该启用她了吗?不,还不到时候。可是先生刚特意提点过他。
朱建光低头想了会,走到窗边向院里望去。钱薇刚送完食盒、从厨房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盒蔡娘子“赏”她的酥饼。
钱家的习惯,每日除了一日三餐,是不许吃东西的。逃难时自然是顾不上守规矩,进了郡王府,钱薇便又将这习惯捡了起来。她鲜少同那些侍女一般嗑花生、瓜子,吐一地的果壳,只在早、午饭吃得半饱后,就着茶水吃一块糕点。
因为不用在主子跟前伺候,钱薇几乎都不上妆,只戴一对银耳环,头发只梳最普通的双垂鬓,两边各簪一朵清晨摘下的夹竹桃花。
钱薇的这些“特异”之处,就算朱建光不主动去注意,他身边那些叽叽喳喳不得安生的侍女在嘲笑钱薇土老帽的时候,全都一字不落的抖搂给了他听。
两个侍女堵住了钱薇,将那酥饼讨了去,当即打开盒子开吃。钱薇淡然地绕过她们,回了自己的屋子,消失在朱建光的视线中。
她不气不恼,不鄙夷不抗拒,是因为多年良好的教育让她不要和这些人计较,是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在这个院子,待不久的。
朱建光和钱薇的沉默不是纵容、默许、无可奈何,他们的眼睛,从来也没放在这些宵小的身上。
那么,刚才书房外的那幅画面,只不过是一个侍女应履行的本分,她将客人带到了朱建光面前,就是这么简单。
想到这,朱建光在心里叹了口气,爹还在时,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习以为常啊!这个郡王府都要被那个老妖婆,祸害成什么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