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抬头看了孟阶一眼,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落下来。她咬着唇, 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琬很少哭, 就是前世她在冷宫里住了那么多年,孤独、寂寞和愤恨日日伴随着她,她也几乎没有掉过眼泪。而现在她却一点都忍不住,对夏元璃的愧疚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她这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可一旦面对的时候,她发现她不知何时对孟阶产生了极大地依赖,一想到两人以后可能像是陌生人一般,她就喘不过气来。
她的心犹如被刀绞一样,满身的血液都凝滞不动。宋琬一想到失去孟阶,就感觉自己像是掉队的归雁,万般苦涩涌上心头。
宋琬前世尝了太多的苦涩,可这一次,她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之后的阳光再不能灿烂一般。
孟阶抬手轻轻抹去宋琬脸上的泪痕,他轻叹一声,将宋琬揽入怀中,“琬琬,我不管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有半分想离开我的念头。你若是有一分,我掐掉一分;你若是有两分,那我便掐掉两分。你若是敢逃跑,那我就将你锁在我的身边,让你时时刻刻都待在我的身边。”孟阶说话的声音低沉,却丝毫不减让人不可置疑的威慑力,“你当初既选择招惹了我,以后的路便再由不得你了。这一次我便当做你是欲擒故纵,若是你觉着我是说着玩的,就尽管试。”
宋琬低着头,没有说话。孟阶摸了摸宋琬柔软的发髻,又柔着声音道,“琬琬,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孟阶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宋琬也听得一片云里雾里,她疑惑的望了孟阶一眼,却见孟阶微微躬身。两人靠的太近,宋琬都能感觉到孟阶温热的呼吸,她慌忙低头。孟阶却早已识破了宋琬的意图,他浅笑,抬手携住了宋琬小巧的下巴。宋琬不得已看向孟阶,只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几乎能清晰的看到她在孟阶眼中的倒影。
孟阶炽热的唇最终还是落在了宋琬的额头上,他攥了攥手掌心,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宋琬已然僵在原地,双眼怔忪,孟阶淡笑,“琬琬,今日已晚,你且去歇息。明日我再来找你。”
宋琬呆滞的看向孟阶,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看着孟阶迈步离去,才摸着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大口的喘了几口气。
孟阶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转身走过来道,“琬琬,我是不会嫌弃你的。”孟阶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宋琬一马平川的胸脯,一本正经的道,“这样也好,给我省了几块布料钱。”
宋琬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她刚刚还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小手随即握成了拳头。宋琬勉强忍住心中的一团怒气,愤愤的转身往厢房走去。
围在碧纱窗前的明月、喜儿和双雨快速的从炕上跳下来,一个斟茶,一个端水,一个掌灯,悄无声息,极有规矩。
宋琬打着软帘进去,只觉着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错觉。她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丫鬟婆子,却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孟阶回到‘听雨堂’,没想到唐云芝却在书房里等着他。孟阶敛了敛眼眸,才走到唐云芝面前抱拳行礼,“母亲。”
唐云芝看到孟阶,笑了笑才道,“洗墨说你去后花园散心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孟阶扭头看了一眼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洗墨,低声道,“没有,就是几日没去那里,想去逛逛了。”
唐云芝见孟阶眉眼中似乎带着一些笑意,才点了点头,拉着孟阶坐到炕上。唐云芝刚要躺下歇息时,想起有一件事还没给孟阶说,她穿了一件披风便急急忙忙过来了。
唐云芝喝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的张口,“你如今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定下一门亲事了?”
孟阶闻言抬头看向唐云芝,蹙了蹙眉头。唐云芝咳嗽了一声,又道,“前几日莱州府的安老夫人特意跑来一趟,是给胡家小姐保媒来的。母亲没好意思拒绝,但也没给人家准信,便想着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觉着不合适,那咱便推了。”唐云芝一边说,一边拿眼瞅孟阶的神色。
孟阶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推了。”
唐云芝没想到孟阶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她脸上有些失望,想起答应胡家的事,又道,“你不看看人家胡小姐吗?母亲觉着还挺不错的。”
唐云芝见孟阶没有说话,又试探着问,“桂榜揭下来那一日,你和胡小姐见过一面的。母亲当时还问了你一句,你说胡小姐不错。不记得了吗?”
“记得。”孟阶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看向唐云芝,“母亲,我正好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孟阶顿了一顿,郑重的道,“我想你明日去宋家提亲。”
这下子唐云芝愣住了,她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看着孟阶严肃的面庞,才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宋家只有一个小姐,孟阶的意思是,他和宋琬——
唐云芝不确切的问,“你和琬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孟阶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有些时日了。前些时候还不确定,便没给母亲说。”
那现在是确定下来了?唐云芝有些难以消化这句话。
唐云芝从小看着宋琬长大的,小姑娘着实不错,她也曾想过让宋琬当自己的儿媳。可她见孟阶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还以为孟阶只当宋琬为妹妹。没想到,两人早就暗度陈仓了。
她要是早知道这件事情,那她还答应胡家让孟阶和胡元蓁见上一面做什么。可答应下来的事如同泼出去的水,胡家又是青州府的大户,并不是轻易一句推了便罢了。唐云芝有些作难。
“我已经答应人家胡家让你和胡小姐相看一番。今日天色已晚,怕是推不成了。要不——你先和胡小姐认识认识,咱们再找个理由推了可好?”
孟阶蹙了蹙眉头,说道,“人就不用见了,母亲推了便好。”他想起宋琬今日哭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因为此事?孟阶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一丝淡笑。
宋琬满脑子都是孟阶的面孔,翻来覆去一晚上,直到了四更才渐渐睡去。二日清晨醒来,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
宋琬这几日忙里忙外,宋老夫人便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规矩。到了巳时,宋琬才去了‘春泽斋’。刚到月亮门前,就有小丫鬟神秘兮兮的道,“大小姐,有人家来给你提亲呢。”
提亲?宋琬蹙了蹙眉头,问道,“谁家?”
小丫鬟摇了摇头,“说媒的是咱青州府有头有脸的秋姑,看样子应该是个大户人家。”
前世也有不少人家来宋家提亲。宋琬记得并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宋老夫人大都回绝了。不知这一次又会是谁?
宋琬提裙上了台阶,和守门的小丫鬟摆了摆手,躲在一旁听屋里的动静。
秋姑亲热的拉着宋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您也知道。胡家是咱们青州府的世家大族,要是琬小姐能嫁进去,那可是享不完的福啊。胡二公子又是个会疼人的,必不会亏待了琬小姐。您还犹豫什么?”
胡二公子?胡元庆。宋琬没想到会是他,嘴角微微抽搐,又耐着性子听宋老夫人怎么说。
“秋姑,都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家琬儿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又远在京师,我虽是她的祖母,但也做不了她父亲的主。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独立性儿,婚事也须得她点头才可。要不过些日子,我再给你信儿。”
宋老夫人虽足不出户,但也大概晓得胡家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别说青州府的世家大族,那就是京师里的皇亲国戚,她也不能把自己的亲孙女往火坑里推。
他们宋家虽不是名门,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哪里用得着去倒贴这样的货色。就是下嫁,也不会嫁到胡家。
秋姑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她刚刚还笑成一朵花的脸庞瞬间阴沉了不少,“那既然这样,宋老夫人您再好好想想。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秋姑不等宋老夫人再张口,就起身往外走。金缕忙打了软帘,秋姑才昂着下巴出了上房。宋琬没有躲避,迎上秋姑那一张涂得雪白的脸,笑道,“秋姑姑好走,琬儿就不送您了。”
秋姑嗤了一声,甩着胳臂,腰肢招展的走了。宋琬轻笑,才进了耳房。
第五十八章
宋老夫人看着宋琬进来, 扭头看向窗外, 并没有像往日一般招着宋琬坐到她身前, 显然是生气了。
宋琬看了宋老夫人一眼,笑了笑, 靠上前去, 挽着宋老夫人的胳臂撒娇道,“祖母,你怎么还和琬儿置气?”
宋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和祖母说一声。若不是今儿秋姑前来, 祖母就会被你一直蒙在鼓里。你既然什么都不和祖母说,那你还要祖母做什么?”
胡家一向自恃清高, 根本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宋家。胡元庆是胡家的嫡次子, 若不是中间出了岔子,胡家的人怎么会想着来宋家提亲。
宋老夫人想到昨日里罗衾没说完的那半句话,立即明白了事违。
“祖母,这件事确实是琬儿不好。我是想着以后可能再见不到那胡二公子,便没放在心上。”宋琬撅了撅樱唇, 又道, “祖母若是知道了, 定然会担心,琬儿才没说的。”
宋琬有些无奈。那胡元庆不过见了她一面,就让人前来提亲,也真是够荒唐的, 好在宋老夫人顾念着她,没有把她往火坑力推。
“你呀——”宋老夫人轻轻的戳了宋琬一眼,脸上这才有了笑意,“看来祖母真该早点把你嫁出去。”
昨儿晚上,唐云芝便把孟阶和宋琬的事告诉了罗谓。罗谓也没想到,他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和唐云芝说,“孟阶这孩子极有主见,他既然这样提了,自有他的想法。琬儿那丫头咱们从小看着她长大,又沉静又温婉,是个不错的人选。”
唐云芝自然知道宋琬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胡家的事有些棘手。安老夫人亲自保的媒,若是推了,那得多落了面子。恐怕胡家也得记恨。
唐云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往里睡去了。罗谓懂得唐云芝心里的担忧,他又道,“这小孩子不喜欢,咱们也没什么办法嘛。安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岂能连这个理都不懂。就是和两家有了罅隙,该推的也得推。咱们罗家又不是靠着他们荫庇,用不着看他们的脸行事。”
唐云芝笑着嗔了罗谓一眼,“你如今是越发的对我好了。”
罗谓掀了被子,钻到一旁人儿的被窝里,笑着道,“经儿去了青海,一年到头才能回来一次。阶儿过了年又要去京师,这以后衾儿也是要嫁人的,家里面只剩下你伴着我。我如今是想明白了,不对你好对谁好?”
唐云芝笑了笑,转身窝到罗谓的怀中,“老罗,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些年对阶儿的照顾。”唐云芝眼眶有些湿润,她勉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二日早上,罗衾和孟阶都来‘凝羡堂’定省了,唐云芝才醒了过来。她想起昨晚的事,脸上一片绯红。
唐云芝留孟阶在这里用膳,孟阶竟然点头答应了。罗衾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看了看唐云芝,又看了看孟阶,也决定留在这里用早膳。
唐云芝很是高兴,连忙吩咐了林嬷嬷上菜。饭吃到一半,孟阶才开口道,“母亲,我昨晚与你说的事。可都备好了?”
唐云芝昨儿就给林嬷嬷说了,听孟阶这么说,林嬷嬷笑着忙道,“阶公子,早备好了。请的是成阳伯夫人,马车已经去了,应该一会就能到。”
罗衾听到成阳伯夫人,便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她蹙了蹙眉头,和唐云芝道,“母亲,我不是给你提了昨儿发生的事吗?你们就不考虑考虑?胡家虽是青州府的大户,可咱们家也不是等闲之家,用不着去攀他们家吧。”
罗衾还以为孟阶要去胡家提亲,脸色并不大好。
唐云芝给罗衾夹了一块她爱吃的梅花饼,才笑着道,“不是去胡家提亲。”
“那你们请成阳伯夫人做什么?”罗衾捏着梅花饼填到嘴里,咕哝着道。
成阳伯家和罗家一向交好,当年罗经的亲事就是她带着去女方家提的。因着安老夫人前不久来罗家保媒,罗衾才想到了提亲这一点。
“慢点吃,又没有人给你抢。”唐云芝看着罗衾的吃法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她又舀了半碗莲子粥,放到罗衾面前,才神秘兮兮的道,“也是去提亲的,你一会跟着去就知道了。”
罗衾嘟了嘟嘴,又抬头看了一眼孟阶,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猫腻。
早膳撤了没多久,成阳伯夫人便坐着马车来到了。罗谓今日也早早地从衙门里回来了。
成阳伯夫人拉着孟阶的手打量了许久,不住的点头赞赏,“是个好孩子,若不是我女儿都嫁了出去,我才不舍得这等人才放到人家手里。”
罗衾跟在后面,到了门口却没看到马车的影子,她蹙了蹙眉头,只见成阳伯夫人和唐云芝搀着进了宋家的大门。
罗衾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她眨了眨眼,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花。才不可思议的摇着头道,“真是见了鬼了。”
宋琬正窝在炕上吃茶,就听门外的小丫鬟跑着进来道,“老夫人,成阳伯夫人带着罗夫人来给大小姐提亲。”
宋琬刚喝下去一口茶,差点没呛到自己。她终于明白孟阶昨儿晚上说的那句话了。给她一个交代,就是上门提亲。
宋老夫人也愣住了,她从碧纱窗往外一瞧,果然看到成阳伯夫人和罗夫人走在前,旁边是罗谓,再后面就是孟阶和罗衾,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已经到了耳房门口。
宋老夫人慌忙下了炕,她理了理思绪,才冷静了一些。来不及再问宋琬,宋老夫人就快步去了门口。成阳伯夫人已经打着软帘进来了,看到宋老夫人,执着手亲热的道,“老夫人,多日不见,您身体可还康健?”
宋老夫人好歹是见过几次大场面的人,她虽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但也镇定了几分。她含笑回道,“劳夫人挂念,好着呢。”一边又道,“屋里请。”
宋琬正要躲时,却被孟阶逮个正着。他大步走过去,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宋琬拎了过来。宋琬满面通红,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一群人打量的目光。
成阳伯夫人见宋琬和孟阶两人熟识,便明白了一些事情。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宋琬,笑吟吟的道,“都说琬姐儿是咱青州府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一瞧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