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宋琬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青篷小车停在门前,只见宋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看到宋琬,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笑意,“妹妹。”
宋琬走上前去,搀住了宋珩的胳臂,声音甜腻腻的,“哥哥,你可回来了。”只觉着一股刺鼻的香味扑来,宋琬看了看宋珩,疑惑的道,“哥哥,你这衣服熏香熏得也太浓了吧。”
宋琬丝毫不记得宋珩还有熏香的癖好。
宋珩叹了一口气,转身吩咐来顺,“来管家,你回头将这个马车仔细的刷一遍。”这才和宋琬说了来时路上发生的事。
宋琬蹙了蹙眉头,问宋珩,“哥哥,你说这事是在官道上发生的吗?”
见宋珩点头,宋琬脸色有些不好,她低低的道,“只怕是有人蓄意的呢。”按理说,官道上应该有不少马车路过,那些黑衣人就是再彪悍,也不会选择在官道上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贼匪绝对没有这个胆量,那便只有卫所里的那些人了。宋琬一下子就想到了崔府,如果不是崔浩,那便是崔锦书的亲哥哥崔锦峰。崔浩自然不会亲自动手,那便只有崔锦峰了。
前世倒没有这一出,是因为宋珩一直待在家里,崔锦峰没这个机会。今日碰巧了,他才设下此局,定是要试一试宋珩的为人。不必多费脑子,宋琬便猜到了那些黑衣人是崔锦峰的亲随,而那个叫蕊珠的,定是‘天香阁’的清倌了。
宋琬越闻越觉着这股香味熏脑子,她皱了皱眉,和宋珩道,“哥哥,你先去沐浴一番,再去祖母那里用膳。”
宋珩也觉着香味难闻,正好他也有此意,便先回了‘含晖堂’。宋琬则先回了‘春泽斋’和宋老夫人说一声宋珩安全回来了。
金缕捧了瓜果盘进来,宋琬捏了一个金黄的橘子剥开吃了。再要吃第二个的时候,宋老夫人便嗔了她一眼,“你风寒还没完全好,不能多吃。”
宋琬撇了撇嘴,只好又放下了。宋珩这时已换了一身衣服,打着帘笼进来了屋,他听到宋琬着了风寒,面上有些担心。宋老夫人看着宋珩进来,拉着他的手道,“这一路可顺当?”
宋琬害怕宋老夫人再为此担忧,便没有把宋珩回来路上的事告诉他。宋珩回头看了宋琬一眼,点了点头,“都好。祖母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我也好。”宋老夫人笑盈盈的拉着宋珩,又问了他几句在京师的事。方妈妈热了饭菜进来,宋老夫人又连忙让宋珩去吃饭。
宋琬轻呷了两口茶水,含笑看向宋珩,“哥哥,祖母这几日为你定了一门亲事。”
宋珩刚吃了一口菜,惊诧的看向宋琬,“亲事?”他疑惑的问,脑海里却浮现了崔锦书浅笑的面庞。
宋琬点了点头,又神秘兮兮的道,“哥哥,你猜是哪家的小姐。”
宋珩摇头,“只要不让祖母和妹妹担心,哪家小姐都可以。”宋珩依旧记着那一日在刘家,宋老夫人和宋琬受伤的事。
“哥。”宋琬嘟了嘟嘴,嗔了宋珩一眼。又笑嘻嘻的道,“既然哥哥说哪家小姐都可以,意思就是崔姐姐也可以了?”
“崔——”宋珩差一点呛到。宋珩记得,青州府里唯一一户姓崔的就只有崔提督家,他心下有些欢喜,却还是不确切的问,“妹妹说的是崔提督家的小姐吗?”
见宋琬和宋老夫人都点头,宋珩的嘴角才忍不住逸出来一抹笑意。他突然就红了脸,慌忙低头喝了几口汤。
宋琬也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宋珩是喜欢崔锦书的。如此便好,她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第六十四章
从宋老夫人那里出来, 戌时都已经过了。宋珩将宋琬送到东跨院, 便沿着抄手游廊回了‘含晖堂’。宋琬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才拖着裙摆进了东次间。
灯烛照得偌大的一个屋十分亮堂,宋琬微眯着眼, 当看到临窗大炕上坐着的人后, 她慢慢把张开的的大嘴合上了,睡意一瞬间便跑没了影。
宋琬有些诧异,她走上前去, 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孟阶听到声响抬头看了宋琬一眼, 将手中的书放在小炕几上,才淡淡的道, “刚来。”
“哦。”宋琬点头, 踩着脚踏坐到炕上,“哥哥今日回来,我便在祖母那里多坐了一会。”
宋琬还没说完就觉着哪里不对劲。这场面也太像深闺妇人等着晚归的夫君回来睡觉一般,只是换了身份。宋琬摇了摇头,她还没和孟阶成婚呢, 怎么会有一种嫁为人妇的感觉。
孟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并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宋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脸色微红,只低着头喝茶水。
“你平日里就看这种书吗?”孟阶敲了敲小炕几,宋琬抬眼看过去, 蓝皮书上郝然写着‘西厢记’三个大字。
今儿中午闲来无聊,她便看了几眼,竟忘了收回去。宋琬摇摇头,否认道,“就闲暇的时候看了几眼,我平常都读‘四书五经’的。”
孟阶拿起茶钟轻呷了两口,点着头道,“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我那里有许多话本子,既然你不爱看,那我便让洗墨收了卖到旧书铺子里吧。”
宋琬最喜欢看民间搜上来的话本子了,她一听,刚刚还一本正经的脸立即耷拉了下来,“你卖它做什么?多宝阁里放不开了吗?”
宋琬记得孟阶的书房东北两面墙立着两架多宝阁。
孟阶脸上的笑意更浓,“我和母亲说了,咱们的婚房就先设在‘听雨堂’里。书房是要挪出来的,多宝阁里的书太多,许多也都不看了,放着也是浪费地方。”
宋琬咬着下唇,许久才道,“几本话本子能占多少地方,还是留着吧,别卖到旧书铺子了。”
孟阶看着宋琬一脸作难的模样,忍俊不禁,也不再逗她了,拱着手到,“好,那为夫就听娘子大人的。”
闻言宋琬刚刚消下去红晕的脸颊上又飞上来几朵,先是白皙的脸蛋,再是莹润的脖颈,一点一点的都泛上了红意。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孟阶,心跳得十分厉害。
什么娘子?什么为夫?两人明明还没成婚呢。宋琬觉着一定是自己太惯着孟阶了,竟让他肆意的每日都爬墙头来,还随意的进出她的房间。
宋琬掩着唇打了一个哈欠,下了逐客令,“阶公子,琬儿要歇息了。”
孟阶被她逗笑,走到宋琬面前,俯身对上她清澈的双眸道,“好,你好好歇息,我回去了。”
宋琬明显的感觉到孟阶微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她连忙往后躲,却不及孟阶快。宋琬只觉着唇上有微热扫过,再抬头孟阶已然打着软帘出去了。
宋琬怔忪了一下,便伏在了小炕几上,一张脸烧得通红。直到明月和喜儿打了热水进来,红晕才稍稍消了一些。孙嬷嬷还以为宋琬风寒还没有好,又探了探她的额头。
二日清晨,宋琬早早的便醒过来了。今日是九月十五,她要带着宋珩去见千姑的。
千姑姓张,虽然她名字中带着一个‘姑’字,年纪却不大。宋琬前世在皇陵遇到千姑时,千姑才刚过花甲之年,想来如今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宋琬和宋老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宋老夫人只沉默了一会,便答应了。但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鬼手’真能治好你哥哥的病吗?”
想当初,宋老夫人为了治好宋珩,请了多少大夫,就连‘张神人’都束手无策。如今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小丫头,就能治好这痴病?若不是宋琬信誓旦旦的保证,宋老夫人真以为千姑是个骗子。
宋琬笑着点头,“祖母放心,千姑年纪虽小,医术却极是高明。‘张神人’也是知道的,才会让琬儿去找千姑。”
再过十多年,‘鬼手’千姑的名号在宁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向来神出鬼没,民间有许多人都供奉她为大罗神仙。宋琬若不是有幸与她相交,还以为‘鬼手’千姑是杜撰出来的。
孙嬷嬷准备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一并放到了马车上。宋琬则去了‘含晖堂’找宋珩。刚走到门前,宋琬就听到东边耳房里传出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宋琬想起昨晚,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孟阶和宋珩正在讨论制艺的事,宋琬蹑手蹑脚的,还是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宋琬感觉到四道目光直直的看向她,讪讪的笑了笑,“早啊。”
“妹妹,现在就要去晋江斋吗?”宋琬昨晚和宋珩一起从宋老夫人院里出来的时候就提了这件事。
‘晋江斋’是青州府最大的酒楼,每日进出的人不计其数,形形瑟瑟的,什么人都有。孟阶疑惑的看了宋琬一眼,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宋珩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笑道,“妹妹说去治病。”
孟阶挑了挑眉,“不去‘妙仁堂’,去‘晋江斋’吃饭看病吗?”
宋琬连忙解释,“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晋江斋’里,不是去那里吃饭。”
孟阶正好今日也没事,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也去。”
宋琬闻言咳嗽了一声,她看着孟阶清冷的面庞,便知道他一定是要跟着去的。宋琬无奈,只好道,“不过咱们得约好了,我做什么你们两个都不准阻止我。”
千姑还有另外一个称号——千杯不醉。当年在皇陵里,宋琬也是通过喝酒与千姑相识的。
宋琬记得,那一日她寒疾发作,疼得她全身直冒冷汗。有人说,喝酒能发热暖肚,她便偷偷去了陵室。神宗嗜酒,光宗就在神宗陵室里埋了许多上用的酒,都是各地方进贡上来的。
宋琬扒开了一处,却发现酒罐里全都是水,她心下奇怪,又扒了几处。这时候千姑从供台下面爬了出来,递给了她一瓶酒。
自此之后,两人也算是相识了。后来千姑得知她有寒疾,才道出了自己的名号。宋琬曾经问过她一次,千姑说她来皇陵其实是找一种石头做药材的。
宋琬被光宗接回皇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千姑。民间倒是有人传过,说秋姑的丈夫患了绝症,人都放到棺材里了,‘鬼手’千姑赶到施法,她的丈夫便醒了过来。宋琬听到后不过置之一笑,她知道,千姑定然是找到了那块石头药材。
三辆马车很快就到了‘晋江斋’。时候还早,‘晋江斋’里却已经有许多人了,宋琬坐到了一个四方桌前,而孟阶和宋珩则另坐了一张四方桌。
一楼多是平民百姓,二楼才是青州府里有头有脸的常去的雅间,宋琬知道秋姑做事一向不羁,定然是不会去二楼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宋琬寻了好几遍都没能看到秋姑的身影。
就在宋琬烦躁之际,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拄拐的老者。老者身形消瘦,一张蜡黄的脸上全是褶皱,他走路一颤一颤的,看样子下一刻就要摔倒。
老者哑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和跑堂的小二道,“拿壶酒来。”
那小二惯是个势利眼,他一见老者浑身脏兮兮的,拉着脸不耐烦的道,“出去,出去。”还一边嘀咕,“这里能是你这种人进出的地方不。”
宋琬看着老者哆嗦着往后退,踩到了门槛上,若是一不小心定会摔在那里。她连忙起身,和明月一块搀住了老者。
老者身上虽十分脏乱,却没有难闻的气味,而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宋琬很熟悉这个味道。她笑了笑,拉着老者道,“来这里坐。”
秋姑一向爱干净,她虽扮成了老者的模样,还是没改掉这个习惯。
秋姑看了宋琬一眼,说了一句‘谢’,才拄着拐杖坐到了四方桌前。
孟阶和宋珩就坐在一旁的四方桌上,他们二人虽奇怪宋琬的举动,但一想到自己答应过宋琬的话,便忍住没动。
宋琬给秋姑倒了一碗酒,放到她跟前,笑着道,“您喝。”
秋姑双手捧着碗闻了闻,笑道,“这酒好。”她尝了一口又放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琬,又道,“姑娘,既然这酒这么好,我怎能一人独尝,不如咱们二人一起喝。”
宋琬知道的,秋姑向来不爱与人打交道,更不爱出手救人。若是她出手了,那必然是喝酒喝高兴了。宋琬早就准备好的,只是在场的还有孟阶,她有点发憷。
宋琬抬头看了一眼孟阶,还是和秋姑点了点头,“好,咱俩一起喝。”
宋琬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她刚要拿起来,却见孟阶阴沉着脸走过来,挡在宋琬的面前,和秋姑拱手道,“这位老伯,我来陪你喝。”
第六十五章
千姑凝视了孟阶片刻, 又笑着问宋琬, “姑娘, 这是何人?”
宋琬拉了拉孟阶的衣袖,孟阶却不睬她。宋琬无奈的摇了摇头, 刚要开口说话, 就听孟阶平静的道,“老伯,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一向不胜酒力, 还是我来代她喝吧。”
千姑笑了起来,她看看孟阶又瞅瞅宋琬, 不住的点头,“郎才女貌, 好一对璧人。”千姑捋着嘴边的山羊胡, 笑着道,“小郎君要和老夫喝酒也可以,只是——”
千姑很是作难,蹙着眉头道,“我今日只想和这位小姑娘喝。”千姑说的极慢, 话语里还带着一些调戏之意。
孟阶并不知晓千姑是女子。闻言他眼眸微眯, 闪过一丝冷意。宋琬又拽了他的衣袖, 小声的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了。”
孟阶却不为所动,坚决的道,“不行。”
宋琬看千姑脸色有些不悦。她气急, 端起酒碗就大口喝了起来,孟阶慌忙按住她,“你做什么?”
宋琬见孟阶终于转身看她,连忙眨巴眨巴眼睛,又可怜兮兮的道,“你就坐在这里看我喝,我保证不会喝多的。”说完又看向千姑,甜甜的道,“老伯年纪大了,也是不能喝多的,对不对?”
千姑看宋琬很合她的眼缘,又舍不得这好酒,才点头道,“小姑娘说得对。小郎君阿小郎君,你瞧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孟阶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但也没再说什么,他拱手又和千姑施了一礼,“老伯,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见千姑笑着摆了摆手,孟阶才转身坐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