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勤伯府这样的门第,花园多是出自宫廷的手笔,便是后人多有改造,大体的样子却是未大改动的。
似流水拱桥、假山亭台,小片的树林和一年四季总有开放的各色花儿,哪里都有。
只是忠勤伯府的河沿有一片亲水的地方,错落地堆叠了几块凹凸有致的千层岩,可立可坐,惬意流淌其间。
于小灵饶有兴致地走近看了,河面结了一层薄冰,想来是前几日有下人破过冰,这才只结了薄薄一层。
千层岩上并无青苔的痕迹,并非冬日不长的缘故,于小灵暗暗猜测,这或许是今岁刚改建的玲珑小景。
她抿嘴笑了起来,抬手搭上一块石台,心头舒展开来,琢磨着等到开春天气暖了,或坐或卧在其上,拎了话本子读上几页,想来是美事一桩。
于小灵遐想了一番,记起自己是来花园里学着怎么拾掇她的小花园的,便又信步往花木密集处去了。
这处种了一片桃林,桃林里夹杂了几株说不上名字的矮株柏树,即便是这个时节,桃树叶凋零殆尽,也不至于光秃秃得让人见之心生凄凉之感。
桃林边缘是几株白梅迎风而立。
于小灵觉得某一枝看起来样子十分合适做插瓶,吩咐暖橘回去找了花木大剪子来,自己走进了查看。
她缓步走到树下,东看西看了一番,见此处静谧得只剩下风声在树杈间盘旋,心下倒也欢喜。
她拉下一枝白梅,想凑到鼻尖闻一闻花香,却发现以她这个身高,深吸一口气,什么香气也闻不见。
她只好无奈地踮了踮脚跟,总算凑了过去。
嗯,清香扑鼻。
她正满意地弯了嘴角,暗自品评一番,却忽觉背后有一阵不适传来。
她心下微凛,当即回头去看,却见桃木林间枝杈随风招手,柏树的细叶哗哗啦啦地小声摩擦,枝叶的缝隙里,冻住的地皮光溜溜地泛着冷光。
而除此之外,一片衣角都没有出现。
☆、第二九五章 锦衣卫
于小灵眯了眯眼,离开了这株梅花树,装作不经意地在一旁缓行了几步,目光四下探寻,却始终没发现什么。
难道是她太过紧张了。
或许是吧,忠勤伯府住了太多她不熟识的人了,虽然都是徐泮的骨肉至亲,可对于她这个本就是假借凡人肉身转世的鲤鱼精来说,不心生警惕是不可能的。
可无论她如何警惕,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她不由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疑心太重,便又绕了梅花树,寻觅生得入画的枝丫。
可她刚远远瞧见一枝,正欲举步前去,去忽觉耳畔不远处有稀疏声传来。
于小灵一息之间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朝那响动处定睛看去。
可满目都是柏树的枝叶和桃木光秃的树杈。然而下一息,响声再次传来,柏树叶摆动起来,青葱手指忽的分开了两树相接的枝叶,豆绿色的裙摆亦飘出些许。
“大嫂?”徐淓从花木中探出小脑袋,瞧见于小灵正神色戒备地看着自己,不由怔忪问道。
“原来是三妹妹,倒吓了我一跳。”于小灵忽的松了口气,道。
徐淓神情微赧,细声细气道:“吓着嫂嫂了,是我的不是。”
于小灵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自己方才话说的重了,连忙朝她招手,柔声道:“不碍事的,我不也吓着妹妹了么?”
于小灵说了这话,徐淓才收起方才的神色,抿嘴笑了笑,往于小灵身侧走了。
“妹妹可是刚来?”于小灵拉了她的手,似无意地问道。
“刚来呢,听丫鬟说这儿白梅开得好,想剪几枝回去插瓶。”
于小灵听了,眼神闪过思索的神色,不及任何人看清,便敛了回去:“那倒巧了,我同妹妹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想到了一处,便有好些可以交谈的言语,二人围着白梅,转了几圈,说笑之间驱散了方才的紧张气氛。
只是于小灵没瞧见,被柏树枝叶遮住的树丛间,有人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睛半眯着透过枝叶缝隙,深深地看了她几眼,然后才抬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徐泮在外院设宴款待了几个弟弟,下晌他们各自离去之后,他回到正院,正瞧见于小灵,坐在一个插了梅花的钧窑花囊前发呆。
徐泮缓步走近,她都没有发现。
徐泮笑着静静打量了她一番,抬手轻放到她的后背上,刚想问她一句,却见她忽的身躯一震,眼睛中警惕地放着冷光,朝徐泮看来。
“怎么了灵儿?我吓着你了?”徐泮看见她方才那戒备的神色,拧了眉头。
于小灵见是徐泮,长出一口气,深深地合眼睛,摇头道:“是我疑神疑鬼了。”
“为何疑神疑鬼,哪里不对么?”
他这样问,于小灵却没这样回答他,反而问道:“锦衣卫……真的有来我们府中光顾过么?”
徐泮闻言神色一凛:“怎么?你觉得暗中有人?”
于小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有些感觉……说不清楚。”
徐泮抿了嘴,默了一默,才道:“莫不是我近日没去衙门当差,被锦衣卫盯上了?”
他顿住了,忽的嗤笑了一声:“似我这等一心为国的,他们反而放心不了了……”
他抿了嘴,顺着于小灵的后背抚摸了几下,柔声说道:“你不必怕,锦衣卫是例行公事,咱们家的侍卫虽不能拦人,却也不会一无所觉。我一会儿叫了邵班过来问问,便知晓了。”
他说完见她眼中仍有几分担忧,又顺势将她拦腰抱起,自己落了坐,将她放到膝头之上。
许是于小灵的身量较之徐泮太小的缘故,他总是喜欢将她放在膝上,揽在怀里。
他垂了头,抵在她的鬓边,轻柔又怜惜地问道:“园子里的白梅开了?那几株白梅还是祖父当年为祖母移的……灵儿喜欢什么花木,咱们也移来种种,空地方总是多的是呢。石榴……灵儿觉得如何?”
多子多福的石榴啊。
徐泮温热的呼气吐在于小灵耳畔,让她紧张的心缓下来几分。她想了想,点头笑了,侧头倚在了徐泮的脖颈上,松了口气,道:“好。”
……
书房里,邵班和傅平并肩而立。
“果真没有锦衣卫来过?其他可疑之人呢?”
邵班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伯爷,果真没有,您……?”
徐泮拧着眉头摆了摆手:“没什么,加强防卫,尤其似花园,这种人少又容易藏匿的地方,多派些人手过去。”
邵班一听就恍然大悟了,原来伯爷是怕他们夫人出事。
伯爷对夫人,会不会太过于紧张了呢?
邵班抬眼看了徐泮一眼,见他若有所思,没说什么,低声应了。
而后傅平又上前通报:“伯爷,薛鼓留了潘氏兄弟二人宿下,暗卫不敢上前紧跟,只远远看着,见那二人同薛鼓交谈之后,皆喜形于色,尤其那潘茂。潘朋神色虽收敛不少,也可看是颇为高兴的。想来求官之事,潘氏兄弟有些个把握了。”
“哦?看样子薛鼓是应下了。薛家可有什么动作?”
“回伯爷,有。方才薛鼓便派人,往兵部武选清吏司员外郎王复勇府上去了。”
兵部的员外郎,还是武选清吏司的……
想到薛鼓竟有如此人脉,徐泮伸手叩了几下书案,复又将薛鼓其人想了一遍,然后点了傅平:“说说王复勇。”
傅平禀道:“王复勇在兵部做事有些年头了。他的手伸得长,没少跟军中的人打交道,他是个给钱办事的性子,一官一价,一些个远离京畿的百户甚至千户,没少从他的手下过。想来他上头的郎中,也是心中有数的。”
王复勇是武选的员外郎,武选司正是掌考武官的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的衙门,手中权柄在握。王复勇在这个位置上一做十多年,窝都不肯挪一下。
不过他虽嚣张,办事却也绕不过武选司的郎中李智。李智可是兵部尚书庞煜亲手提拔上来的,二者何种关系,不言而喻。
徐泮笑了笑,眼中兴味甚浓。
☆、第二九六章 王大人
兵部尚书庞煜可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武选司这么个大肥田,他不亲自督管着,怎能放心?
尚书庞煜……郎中李智……员外郎王复勇……
“嗯,这般很好。再给我好生查查,薛鼓同王复勇到底什么关系?再就是,他准备如何让潘氏兄弟去讨这个百户的位置回来?给钱,还是疏通关系?”
傅平应下,又忙碌去了。
翌日,徐泮去了趟左军都督府意思着当了半天差,见都督府还是一副闲散模样,心中暗自猜测锦衣卫应该不会专拣了他窥探,约莫还是自己小妻子想多了。
他如今回到家中,旁的地方皆不去了,抬脚就往正院走,可惜今日一进门,便被傅平堵了去,说薛家那边,有动静了。
“伯爷,薛鼓今早写了封信交给潘氏兄弟,让他们下晌往王家去,没提钱的事儿。属下也打听了,王大人收钱的情况,似固原那边的百户,虽则战事多,可提升的机会也多,要价不低,想办成事儿,没有五百两银子拿不下来。潘氏兄弟这回进京,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多两银子,他们手上没钱。”
徐泮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薛鼓已跟王复勇那里打个招呼,想来没钱也能办成事情。让他们这么容易就回去,也太可惜了些……这样,你去敲打敲打王复勇,让他好好掂量掂量,这个官是给还是不给。”
“是。”傅平领了命,转头就要走。
“等等……回来!”
傅平颇为诧异,回头看了自家伯爷一眼,却见他兀自摇了摇头,垂眸思考了几息,复又抬起头来,说道:“先不要明着敲打他,你马上亲自去一趟,这般……”
这会儿正是午时,潘氏兄弟那边,商量了未正二刻往王家去。傅平赶到王家府邸附近的时候,刚过了未初。
他抱怀站在一棵树下,隐藏了身形,抬手让跟来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直到王复勇从酒楼同一帮同僚一道吃了酒,酒足饭饱尽兴而归,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傅平才招呼跟来的人,三三两两地从暗中走了出来,装作四处查探的模样。
他这边略一现了身形,那边王复勇的小厮便跟他禀告了:“大人,咱们家门口有些可疑的人,看样子,好像在打探什么?!”
王复勇方才晕晕乎乎打着瞌睡,被小厮叫了,正不愉快,开口想斥责他两句,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便被那的话,吓了一跳。
“什……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在哪呢?!”
王复勇一把掀开车帘,抬眼向外看去,一眼便扫到了傅平身上。
他愣了一下,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傅平,见他侍卫打扮,行动之间一看便是习武之人,不仅他如此,后头远远跟着的几个,也都是这般打扮。
王复勇忽然酒醒了大半,连忙招了小厮,让他上前询问。
那小厮领命去了,近前瞧见傅平高大威武,腰间还别了一把短刀,心下有些怯意,定睛看到他腰带上还系着一块腰牌,只是没近前,看不清楚腰牌上的字。
小厮理了理嗓子,壮了胆子往前走。刚进傅平身前一丈处,便见傅平忽地转过头来,警惕地盯着他看。
小厮唬了一下,咽了口吐沫问道:“你……你哪里来的人,为何在我们府门前晃悠?这可是兵部员外郎王大人的府邸,容不得旁人撒野!”
傅平闻言沉默了一息,侧头往后朝王复勇的马车看去,面上闪过恍然的表情,朝那道:“我几人乃是忠勤伯府的侍卫,受我家伯爷委派,有些私事查探,正好追踪到此处。并不知是王大人的府邸,多有冒犯,这便离去。”
傅平这几句话可是说了好些事体,这个小厮跟在王复勇身边有些年头了,自也不是傻的,他连忙看了一眼傅平的腰牌,“忠勤伯府”四个字赫然在上。
他心里有了数,这边傅平说要走,他也不敢拦,只默默在心里记下傅平刚才说的话。
傅平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又转过头来,朝着马车定定地看了一眼,然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那王复勇正在马车里窥探,瞧见傅平看了他几眼才拱手离开,心下微凛。他正兀自思索傅平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就见小厮小跑了过来。
“是什么人?”王复勇赶紧问。
“大人,那人说是忠勤伯府的侍卫……”
完,便被王复勇打断了去,“忠勤伯府的侍卫……他来干什么啊?!”
“他说奉了忠勤伯的命令来追查私事的,说是正好查到了咱们家门口,现下已经离去了。”
王复勇这回没再说话,油亮的脸上眉头皱了起来。
小厮在一旁不知他是何意思,正琢磨着要不要问他,是不是现下继续回府中去,便见王复勇突然出声问道:“今天下晌,是不是有人要来找我?”
那小厮连忙应是:“大人,是薛大人那边儿过来的人。”
王复勇眉头紧锁,默了一息,道:“下晌他们过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了,让他们改日再来吧!”
那小厮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低声应下了。
王复勇没见潘氏兄弟的事情,徐泮很快就知晓了。
他一下一下地轻叩着书案,嘴角勾了上去,轻声道:“没想到这王复勇竟如此警觉,难道薛鼓找他帮忙,还将潘氏得罪了我的事情,同他都说明白了吗?
又或者,这才一日的功夫,他便都自己查出来了?
呵呵,这个王复勇,很有些意思。薛鼓还会再跟他联络的,你们私下里看好,有什么异常,立即来报!”
然而到了下晌吃晚饭的时候,徐泮所说的异常便出现了。这回竟是王复勇急急忙忙递了信给薛鼓,然后薛鼓便乔装打扮出了门,通王复勇私下会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