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朋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胡思乱想之间,马车停了下来。
这是走了多远停下来的,潘朋全不知道,到了哪里他更无所知。马车上忽然上来两个人,这二人二话不说,就把潘氏兄弟拉下了马车。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潘朋便是什么都看不见,也知现在还是黑夜。
脚下踩的是泥土地,非是青砖地,耳边竟还有好似野兽的长吼声传来。
潘朋嘴巴被堵上,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堂兄呜呜了几声,也说不出清晰的话来。
有人忽地冷笑了一声,问道:“当大爷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潘朋听得一愣,这声音他并不熟悉,而且说他当大爷是什么意思?
他呜呜了两声,像是同那人说道什么。
刚才说话那人笑了一声,同旁边一人道:“把他二人嘴里塞的布拿出来,让他们临死前还能说几句痛快话。反正此处荒山野岭的,也没人听见。”
那潘茂一听“临死前”三个字,吓得扑通一下便倒在了地上。潘鹏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两腿哆嗦个不行。
他们嘴巴里塞的一团烂布突然被人拔出来的时候,潘朋连忙惊叫:“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一说,一旁的人都笑了。听这声音,好似有五六个人。
虽则潘朋潘茂都有几分功夫在身,可此时完全处于劣势,生死只在人家一念之间。
潘朋被他们笑得又惊又恐,方才在脑袋里想的事情,呼啦一下推翻了去,然后喊道:“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忠勤伯府的人?你们……你们不能就这样解决了我,带我去见你们伯爷,我有话同伯爷说……”
“呦?你还要去见忠勤伯?你吃我们大人的,喝我们大人的,让我们大人替你跑腿,现在就要跑到忠勤伯府去告密了吗?今日解决了你,那可真是应当!”
当头一人突然恨声说道。
潘朋一听就愣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忠勤伯府?!
而那潘茂早已吓得不行了,他脑袋里没有潘朋这么多弯弯绕,此时听见这话,忽然明白过来,跪在地上便是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就是陪他进京的,大人给的盘缠,小人一分也没花,都在他那!请薛大人饶命啊!”
潘茂哭喊了这一通,正经把潘朋喊回了神来。
抓了他们要杀的,不是忠勤伯,竟是那薛鼓吗?!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薛大人都送了我盘缠要我回家了,怎么可能杀我?!”潘鹏惊恐的叫道。
为首的那人,呵呵笑了两声,继而开口说道:“大人送你盘缠,替你跑官,那可真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你突然死在半路上,那可同大人没有什么关系了,是你自己时运不济,走到山腰间不注意,被野兽叼了去!连全尸都没有!”
潘朋一听,砰地一下跌在了地上,若是摘下他蒙在眼上的布,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恍然又空洞的眼神。
“杀人灭口……原来他对我说一不二,是打定了注意要杀人灭口的!”
潘朋说到此处,心中突然射入一束光亮,他顿了一下,旋即大声喊了出来:“我……我可是留了他的把柄的!若我死了,就会有人拿着那东西交给忠勤伯!要是让忠勤伯知道他私底下同潘虎勾结害人,他……他也别想跑!快把我放了!你们不能杀我!”
☆、第三零七章 黄泉边
潘朋说了这话,为首的黑衣人眼中便精光闪过,只是潘鹏,什么都看不见,在黑衣人的沉默中,心头越来越慌,他拼命大喊大叫。
“你们不能杀我,我手里有证据!我有……我有潘虎弄地契的证据,你们杀了我,就等于自杀!”
当头那黑衣人,眼中闪过思索,继而又道:“地契?你别骗人了!”
潘朋愣了一下,好像听出了那黑衣人口中的犹豫,连忙大喊道:“我没骗人!那几年,潘虎弄下不止二十个庄子的地!那些地大部分都交给了谁,谁心里有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为首的黑衣人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潘氏兄弟二人,突然冷哼一声,说道:“别说那些废话了,再说也没你的活口,大人可是吩咐了的,必须送你们二人上黄泉!”
他说着,还使了眼色给潘朋旁边的人。那人会意,立即给了潘朋一脚,接着便一把拉了他,就往林子里去。
潘朋此时已是目眦尽裂,他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挣扎之间,却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他好像感到那刀已经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再而他好像看到了血,是自己的血蹦了出来!
他尖声大叫起来:“薛鼓老贼!你和潘虎一起残害忠良,早晚死无全尸!老子今日死了,做鬼也要缠着你!拉你同我一道下地狱!”
潘朋说完这话,只觉得满腔愤怒和惶恐泻了大半,心中已有了几分必死的觉悟,他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早知道薛鼓绵里藏针,他就不该来。京城的人,都是恶鬼!
然而,他想象中那夺命这一刀却没有来,等了一息,反而听到了刀剑入鞘的声音,潘朋一阵惊诧,再接着,蒙住他眼睛的黑布突然被扯了下来。
他面前站了个他不认识的黑衣人。那人面上带笑,悠闲地打量着他。潘朋想问他是谁,可经了刚才临死的那一场,舌头打结到无法说话。
可那黑人却好似知晓他的意思,哼笑了一声,一把将腰间系的腰牌扯了下来,递在他眼前。
潘朋睁大眼睛,清楚地看到了那腰牌上的四个字,忠勤伯府!
傅平走上前来,朝着潘朋哼笑了一声,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就全吐出来吧,不然可就真没命了。”
潘朋跪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儿。本以为已是走到了黄泉边上,却没想到还有活下去的路,那么此时,他还有什么选择呢?
“我说!我都说!”
……
脚崴了,连下床都不必了,反正在床上也能看这些话本子,于小灵乐得自在。徐泮怕她老是这样看坏了眼睛,便拿了个九连环给她玩。
“这个你可难不倒我,这还是霆儿教我的呢。”于小灵说着,十指翻飞地解起九连环来,不一会儿,便一环一环都解了下来。
徐泮呵呵地笑:“果真难不倒你。只你再不能看那些东西了,这一连看上几个时辰,眼睛哪里受得了?”
于小灵撇了撇嘴:“我也没得什么事情可做,怎地就不能看啦?你想想,待过了年我接手了中馈,那还有功夫看?这可是最后的闲暇了!”
徐泮挨着她身边坐了,问道:“怎么?不想接手中馈?你若是觉得累,再让大伯母在管些年月吧。”
于小灵却摇了摇头:“这满京城再没有伯夫人不管中馈,反而让伯爷的大伯母管的道理。何况,这是我们府上,我管着,自己心里也有数,不是么?”
她说的前面,徐泮还没觉得如何,说到后边这几句,徐泮便认真看了她几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是,你管着,我也更放心些。”
二人说了两句中馈的事情,傅平便来回事了。
于小灵一听,傅平来了,便把她那话本子扒拉了出来。正欲看,却被徐泮一把抱了起来:“别看了,随我去听听傅平都问出来什么事体来?”
徐泮把她抱到西次间坐了,拿了汤婆子给她暖手,自家绕过屏风,去了正厅,张口叫了傅平进来。
傅平进来的时候,发梢上还染着霜,一看便是刚从远处风尘仆仆而来。
他向徐泮行了礼,徐泮让他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才问道:“有何收获?”
“回伯爷,潘朋那边,知道的都说了。”
“他说了什么?且说来听听。”
“伯爷,潘朋说,他发现潘虎和薛鼓私下有来往,就是自老伯爷当年领兵之后,到伯爷去固原之前,这几年的功夫。
潘虎当时还是百户,而薛鼓当时也不过是守备,二人不知因何勾结上了,却只在私下里联系,旁人并不知晓。潘虎从那战之后不久便升了千户。
他升了千户,自觉成了一方大员,那边人来孝敬他的,他都收下不说,还命手下的人,去收了些地段好的庄子来。这几年下来,陆陆续续有二十几个庄子从潘虎手里到了薛鼓名下。我瞧着,潘朋并没什么实际的证据,可他却能说得上来好几个庄子的地段,属下已经派人去核实了。”
徐泮默了一默,沉吟一下,说道:“这样说来,潘虎便是给薛鼓私下送钱喽?那这薛鼓同我当年被刺杀之事,可有干系?”
“回伯爷,却有一处。当年伯爷被刺杀前不久,潘朋想依着自己当年立的战功,让潘虎给他弄一个百户的袭职。潘虎当时算是同意了,却让他去准备几坛子当地的好酒来。说是上面的人爱喝,这个人就是薛鼓。据潘朋说,那就是在伯爷被刺杀,前两日的事情。”
徐泮皱了眉头,没说话,傅平抬眼见他面色有些沉,犹豫了一下,又道:“伯爷,还有一处……那潘朋虽没什么证据,可却一口咬定……”
他说到此处愣了一下,徐泮抬眼看过来。
傅平面露复杂神色,说道:“潘鹏说……说的薛鼓和潘虎残害忠良,不仅是伯爷,便是二老爷,当年也是他们害的!”
话音一落,瓷杯碎裂声乍起。
☆、第三零八章 血手帕
忠勤伯府的正院正厅里,一片寂静,接着,在这不安的寂静中,突然迸发出砰的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登时,厅中戾气乍现。
立即便有血腥味儿弥撒开来,于小灵一听着势头十分不对,登时下了椅子,忍着脚踝上的疼,一瘸一拐地绕到了正厅去。
傅平没想到她也在这里,连忙向她行礼,喊了声夫人。
于小灵却没闲心看他,只见徐泮牙关紧咬,面色冷峻,眼神凌厉,不知看向何处,他手上还紧紧捏着一把碎瓷片。瓷片锋利的缺口和尖角毫无意外地扎进了他手心里,血流不止。
“快松手!”于小灵慌忙上前,只见那鲜红的血,已从他手掌心流了出来。
于小灵挥手让傅平下去:“去请大夫!”
于小灵去掰开徐泮的右手,见他人死攥着,不肯松开?不由说道:“手不想要了吗?不想手刃敌人了?!”
话音一落,徐泮愣了一下,这才慢慢松开了右手。
然而他左手却一把拉上了于小灵的胳膊,紧紧攥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目眦尽裂道:“灵儿,你听见了吗?他们竟是那背后刺杀我父亲的人!该杀!”
潘朋说的话没有证据,可是徐泮却相信了。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彼时身无长物,刺杀他,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在他父亲死后,将他灭口,此事,再不回有人深究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徐泮一口接一口地呼吸着,空气中的腥气,让他闻到了修罗战场的味道。
潘虎后面有薛鼓,那薛鼓后面都有谁呢?是瓦剌人,还是兵部?又或者,还有藏在黑处的人?
当年,父亲临死前那句“小心”,越发得意味深长起来。徐泮看着手上的血,想到了那年的固原……
除了陪伴,于小灵不知道该做什么。
然而,傅平退下去没多久,便有急匆匆地折了回来,说是派去固原的人,回来了。
于小灵匆匆替徐泮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用帕子替他包了,拖着伤残的脚腕,坐到了徐泮旁边,才让下边的人,上来回禀。
这回过来的侍卫,更是一身风尘,明显刚刚下马,便来回事了,他面色虽疲惫却十分沉重,进了正厅,抬眼看见他们夫人也在上面,还犹豫了一下。
可伯爷什么都没说,只沉着脸看着他,此人明白过来,连忙郑重回道:“伯爷,属下在固原,查了潘虎和那薛鼓这些年的情况。
潘虎同薛鼓私下有往来,只不过属下前些日子查探的时候,发现有些痕迹已被人特意抹去了。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属下看了这行事手法,约莫是薛鼓那边的作为。”
徐泮“嗯”了一声,道:“先不必说他二人,只说他们还同什么人私下联系过。”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于小灵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下边的人继续回道:“潘虎那边已是挖得差不多了,他除了薛鼓这条暗线,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过薛鼓这边,属下派出去查探人,却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徐泮派去的人,将潘虎和薛鼓的喜好摸了一个遍,从中发现固原的一家酒坊,两人都是蜀客。
那酒坊每年都产一些极少又极好的酒。酒坊的人说,这些酒都是供给达官贵人。
以前,潘虎是他们的常客,而潘虎死了之后,薛鼓便派人直接从他们这里拿酒了。不仅拿,还拿的颇多。那酒坊的人,从薛鼓手下的言语中,也听出了些什么,说那酒,是送给宫里的老爷的。
“……酒坊的人说,那宫里的老爷极爱喝酒,还甚是好他们这一口。他们为这位老爷专门酿制那些好酒,也有好些年功夫了。属下根据他们的话算了算,如果没错的话,约莫是从老伯爷带大老爷去固原打仗那年开始的……”
他这话音还没落,坐在上面的徐泮便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好好好,真是好极了!难怪父亲派人去查当年祖父和大伯父的事情,难怪他们害怕邵琉出现,原来……原来……都是一伙人!邵琉那边可有着落?!”他又突然厉声问道。
下边的人还是摇了头:“没有……”
待到傅平和那回话的人离开了,正厅里又是一阵沉重的寂静。
鲜红的血从徐泮手心里渗了出来,浸湿了白色的手帕。徐泮闭着眼睛,好像止住什么滚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
于小灵看着,心里酸涩的难受,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臂,抿了抿嘴,又问道:“他们说宫里的老爷,是说那些太监吗?”
徐泮冷哼了一声:“不然……还有谁?宫里的太监,爱喝西北的酒的,两次都去过固原的……刘焜……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