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是谢家人突然就有这个胆子了,说给谁听谁都不信。是如今且不管是不是有人在后边给了谢家人这个胆量,只说这谢家顺顺利利进了京,一来喊着要告这童家没有王法,另一面,又把童家进京买官的真相,全部抖了出来。
据这谢家人说,童家是巴结上了一位姓周的官员家的大管事,这大管事跟童家人说,是似那些偏远地区的百户,使够了银子便能买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谢家对此事知道的颇为详细,具体他们从何得知,旁人并不得而知,只是御史照着他们家提供的线索,很快便扒出了这位周姓官员。
这周姓官员不过就是上林苑监的一位监丞,官职也就是正七品,在京官里实在不值一提,更是和买官卖官的职务全没有关系
然而,他预算买卖官位,却有人可以。这位周姓官员可巧不巧,正是兵部武选清吏司的员外郎王复勇的小舅子,他家大管事,正是王复勇暗地里收钱的手。
这一下,王复勇利用公务之便买卖军中职务的事情,可就一下子全爆了出来。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御史们这都不是坐吃白饭的,除了谢家童家的事之外,他们还找到不少大战时期王复勇给人安排职位,让人便利往上升的真凭实据,其中还颇有些紧要的官职。
王复勇就是兵部一个办事的员外郎,他上头还有郎中,郎中上头还有侍郎、尚书。经他手走了这么些职位,难道上头的人都一点都不知道吗?又或者,其实正是上面的人授意呢?
这样的风声一起来,御史们便又拿出了真凭实据。
第一日,有人告王复勇上司武选清吏司的郎中在山东置办良田千亩,纵容行凶,劣迹斑斑。
接着,第二日,这位郎中便被扒出来,曾经从他手上也过了不少百户千户之流的职位,甚至还有一位千户,将自己的庶女送与他做了小妾,以讨好与他。
这位郎中被攻讦的体无完肤,这却是没完。
然后,第三日,兵部的左侍郎也被人拉下了马,证据确凿,不容他辩解。
整个都察院简直沸腾起来,一些人高喊着兵部藏污纳垢,应该从上到下好好查查;而另一些人,却为兵部维护再三,还说不过是个人犯案,不要波及整个兵部,如此倒惹得外族要盯了上来。
今上是个温吞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不决。自然有人从旁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而且兵部尚书庞煜,亲自跪在御前,脑袋都磕出了血,恳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兵部下面官员犯的事情都是他监管不力,应该由他全全负责,万不该触怒了龙颜。
这个时候刘焜同庞煜的关系到底是遮掩不住了。刘焜亲自站出来为庞煜说话,皇上在他的再三劝说之下,再大的火气,也免不了消了大半。
皇上让庞煜即刻回去清理兵部败类,只说若是给他半个月,还不能清理干净,便将他一并革职查办。
皇上这话说得虽厉害,可是却给庞煜留足了后路。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也由此表现了出来。
御史们不免三三两两地开始退却了。
只是,皇上给庞煜留得这半月还未到,一封来自十年前的破旧书信,就摆到了皇上的案头。
皇上震怒,庞煜当晚便下了诏狱,任谁都不得替他说情。
三月四月,在朝堂上刮的这场狂风暴雨,一下子把兵部刮倒了大半,来上衙的人都了了剩不了几人了。
不仅兵部,六部官员人人自危,朝廷上下一时风声鹤唳,连带着顾家和于家的亲事,也受了些许波及,冷清了几分。
不过徐泮这边,果真有他想要的惊喜。
庞煜被一封书信下了诏狱,同当年杨宣的情形并无二致。
庞煜的亲朋故旧自然替他跑腿打点,在这些替他上下打点的人当中,徐泮却毫不意外的,发现了应国公朱炳俊的身影。
朱炳俊又不是文官,他在文官中的势力并不能看出来,只是这件事情牵扯到当年卫所剿匪。既然扯到了军中,那他的手便也可以伸的过去了。
朱炳俊派了长子三子专程去保定打听查探当年情况,甚至还顺藤摸瓜摸到了费家。只是费家这边,杨家早就做好了打算,朱家再是心疑,也摸不到什么实在的东西。况且费老太爷刚去世,费家全家热孝当中,全然闭门谢客。
徐泮两眼盯紧了朱家,自然也没有放过韩家的道理。
然而韩家果真同表象一样乱成一团麻。
兵部的事情,韩家人自然不会毫无牵扯,只是有人主张将兵部撸个干净,有人却暗地里替庞煜跑腿,至于徐泮最关注的韩家最有分量的韩瑞父子,却只同往日一样,在校场练兵练将、捶打身体。
徐泮见他父子二人这般,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不过,韩家最要紧的韩愈父子没有牵扯在内,他再看名志轩,总算不再提心吊胆了。
☆、第三六零章 得了势
杨家出手又快又狠又准,庞煜简直避无可避。他也想试图从书信的真假上为自己辩白,可这封信就是真的,货真价实的,不仅是真的,还有高就这么个知道得一清二白的人证。
话说当年,高就跟着这方匪贼两年有余,这贼人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日益壮大,然而壮大的结果自然是频频犯事,成了当地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
朝廷剿匪之前,这伙儿贼人劫了一队进京往皇商家中献宝的车马,可巧此时有人飞马路过,山匪和镖局的人打成一团,路过之人遭了横祸,而此人,正是往京中传信求救之人。
这封信,被山匪糊里糊涂截获了去,,回到山寨清点战利,才发现了这么一封信。
这伙山匪大当家的、二当家的都不识得字,而高就一看,却吃了一惊,他抬眼一看,便知这其中涉及了京中的高官,可不是小事情了。
然而那会儿,高就也没像后来那般精明厉害,只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他们这群山匪制得住的。他让那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将书信好生收藏起来,暂时不提此事。
后来,这书信还没派上用场,这一伙匪贼倒是便被剿灭了干净,高就脱身跑了,书信就从卫所辗转落到了费老太爷手里。
徐泮将高就交到了大理寺,庞煜这罪名便像板上钉钉一样,跑也跑不掉了。
兵部过半数的官员被革职查办了,轻则贬斥降职,重则抄家流放。
一时间,京里空了好些宅院,而更多那些隔岸观火的人,倒是折腾着上下打点,要从各处往兵部调去。
杨阁老不动声色大获全胜,他还顺水推舟地向皇上举荐了借替庞煜这兵部尚书的人选,他举荐的这个人,正是于小灵的外祖父程盛。
程盛在詹事府做了这么多年事,如今做到了头,当上了詹事,也不过就是三品。
况且如今东宫无主,继续做下去,能不能等到下一任明君且不好说。程盛早就想往外跳了,只是牵扯到皇后娘娘这边,话总是不好说。
如今杨阁老举荐他做兵部尚书,这一步若是能成,不管是程家、彭家还是杨家都十分受益。
杨阁老这个举荐并非是任人唯亲,一来程盛有这个本事,也在京中很有些人脉,能立得住脚;二来,因他是詹事府的人,皇上对他还是很信任的。再者说,皇上近来同皇后娘娘有关系缓和之迹象,若是他愿意卖给皇后娘娘个面子,此事成的几率便更高了。
几方看下来,程盛已是毫无悬念。任命诏令没多久便落了下来,消息传到忠勤伯府的时候,于小灵呵呵笑出了声。
“哎呀,某些外孙女婿可是要得势了,还不快给我端茶倒水来!”
于小灵近日越发能吃了,她这会儿剥了大半盘的荔枝,吃的舌头都有些发麻了,点了徐泮给她端茶倒水。
徐泮笑着给她斟了半杯水,说道:“外祖父得了势,我在府里的地位倒是下降了,真是个喜忧参半的事儿。”
于小灵轻轻啐了他一口:“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某些做孙女婿的,更是笑得牙都掉下来了吧!”
程盛做了兵部尚书,忠勤伯府、江源伯府和顾家自然最高兴。以前兵部尚书是文官,和他们这些打仗的武官并无过多交集,想交集,便要像应国公朱丙俊一般,暗地里使力。然而眼前形势大变,又变得一片大好,这三家最先受益。
徐泮见于小灵一口饮下了那半杯水,又替她斟了半杯,说道:“之前倭寇之战的时候,有个姓武的总旗替我挡了一箭,我后来知晓他的情况,他自己倒是很有些本事,只可惜时运不济,每一次往百户上升,都被人挡了前路。我有心想帮他一把,看中了江西一个百户位,可惜他家就在京畿,不愿远去上任,倒是耽搁下来。这回我听说涿州那边空下来一个位置,想来外祖父上任,我得先去走走这后门,顺手还了这人情再说。”
于小灵一听就笑了,“我外祖父这还没上任呢,你便巴巴的要走后门了,这还了得,端倪是个佞臣坯子!”
徐泮刚欲接过她的话说笑,就有丫鬟过来通报,说老夫人那边的青杏姐姐来了。
青杏是徐泮祖母史氏身边的丫鬟,她来了,于小灵意外地看了徐泮一眼,徐泮也挑眉不解。
青杏进了房,先给两位主子请安,然后才说:“老夫人说今日清潭法师回了潭柘寺,老夫人想明日过去潭柘寺一趟。又听说夫人从前是见过青潭法师的,便想问夫人是否一道过去。”
她这话音刚落,徐泮脸色变冷了下来。
他们一回京,于小灵便立即使了人往潭柘山上去了。下面的人到了潭柘山,拿着忠勤伯府的帖子一路畅行,可见到的,却是青崖法师。
青崖法师道青潭法师确实出了京,说是五月便会回来,至于生了病的事情,肉体凡胎难免生病,全不必担心。他最后提点了一句,个人自有缘法,不必强求。
于小灵得了他这最后一句,心中虽纠结,却也免不了自我开解了一番,心想着,等到五月青潭回来再说吧。
不过她这边还没有得到青潭回来的消息,倒是老夫人史氏,当先知道了。
于小灵嫁进忠勤伯府,也有半载的功夫了,她也晓得徐泮祖母是个不过问俗世,只一心参佛,甚少同府里儿孙打交道的。
有史氏这个人,同没她这个人没有两样。因而她这回突然邀了于小灵一同前去,于小灵也甚是意外。
她抬眼看见徐泮的冷脸,见徐泮也正朝她看来,约莫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去。
可是史氏有请,这么给了她脸面,她如何好拒绝?况且,于小灵自己也是想去的,若能见着青潭好了,她也就放心了。
于是她在心里打了个转,低了低头,错开徐泮的眼神,到底还是同青杏说道:“自然该服侍祖母上山的。青杏姐姐可知,祖母明日几时出门啊?”
☆、第三六一章 顺毛捋
于小灵将青杏送走,回头再看徐泮,见他面上已是黑如锅底了。
她暗叹一声,连忙上前拉住徐泮的手,见他虽不乐地盯着自己,又把他的手,放在手心儿里抚摸了几下,像是顺毛捋一般,然后才小意说道:“你看我也就是去服侍祖母,顺便上去看一下青潭,然后便回来了。我又不在那过多逗留,不会胡思乱想的,你且放心好了!”
怕她胡思乱想是一方面,不喜她去见青潭法师又是另一方面,徐泮哪一个都不想她做,可偏偏又说不出口。
于小灵握着他的手顺毛捋了半天,见他还是不乐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垂头说道:“看来我夫君对我这个妻子实在是不满意呀,做什么都是错,我还是回娘家省过去吧,免得招了人嫌弃。”
她自己说完,便放下了徐泮的手,转过身来,嘟了嘴。
徐泮见她这副委屈的样子,也晓得她是装相,却不忍扔下她不管,当下抬手揽了她到怀里来,闷声说道:“我与你同去。”
于小灵挑了挑眉毛,“你明日不当差吗?小心清宁伯爷又说你。”
徐泮不以为意。
“我祖母一年出不了一次门,只这一回,我这个做孙儿的,还不能尽孝心么?”
这个理由找的没有任何毛病,于小灵也挑不出错来,连忙点头顺着他说好,见他不乐地瞥了自己一眼,又照着自己的屁股打了一下,知道他好些了,又嘻嘻笑了同他闹。
翌日一早,天不过刚蒙蒙亮,忠勤伯府就有了动静。于小灵同徐泮起了床,匆匆忙忙地用了些早膳,便到了同史氏约好的出门时辰。
于小灵自然是同史氏坐同一辆马车的,史氏打眼看见徐泮也跟着来了,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头一回正经打量了这孙儿媳妇几眼。
她见于小灵眉清目秀,举止大方,礼数周到,面上隐有福相,身上也有淡淡的书卷之气,不由暗自点头,眉目舒展地上了车。
打忠勤伯府往潭柘寺去,山路颇有些不好走。于小灵同史氏坐在车里,车夫也不敢打马飞驰,怕再颠簸了她们,只晃晃悠悠地平稳走着,因而得要小半日的路程。
路程不过刚过半,于小灵便觉得嘴里没了滋味,好像缺了点什么,想吃点东西填充一下,却碍于史氏在这里,实在是不好意思张口。
她略微有些坐立不安,史氏便好像看了出来。史氏吩咐孔嬷嬷让前面的车夫停下歇一阵儿,再继续走。
这地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倒是有几个高大的树郁郁葱葱的,人立在树影之下还算清凉。
徐泮见马车停住了,赶紧过来问:“祖母有何吩咐?”
史氏摆了摆手,“无事,不过坐累了,下来走两步。”
史氏扶了孔嬷嬷的手,下了马车,沿着树影小步往前走去。于小灵正要跳下来马车,跟上去陪她,还没来得及去,徐泮便跟了过来,亲手扶了她下来。
“着急什么?坐了半日车,腿都麻了,怎好乱跳?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徐泮说着,将水壶打开递给了她,于小灵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便罢了:“我不想喝一肚子水,我想吃点东西。”
“饿了?”徐泮微讶,“最近怎么总是饿呀?”
他这样说,于小灵便装作不乐意了。
“怎么了?还舍不得给我吃?怕我将你是个伯爷吃穷了不成?”
“胡说八道。”徐泮瞥了她一眼,同暖橘招手让她拿些吃食来,然后又朝于小灵说道:“就你这个小胃,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吃,也吃不穷我。”
说话间暖橘已是将一盘栗子糕拿了过来。于小灵见是栗子糕,皱了皱眉头,她想开口让暖橘换些别的过来,可打眼瞧见史氏转个弯要往回走,知道恐怕不好耽搁,只好捏了一块,匆匆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