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兴起,沐苏走过去折下一枝梅,当做轻剑,舞动起来。
她的太极剑用的特别好。
最早的最早,她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太极剑比赛,得了青年组一等奖。再后来,太极剑帮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夺过追杀和战乱,帮她生存下来,甚至变成了她征战沙场、抵御外敌的必杀技。
而今,这剑法重新返璞归真,锻炼着她的心性,开始帮她平静思绪。
沐苏依然穿着今日笄礼所穿的正红色长袖广裙,只是取掉了头上的钗冠和绶带。舞剑时,红衣衬着夜雪,特别好看。
一套剑法流畅的舞完,沐苏有些轻微的喘息,这个身体底子不太行,需要加强锻炼了。
她手持梅枝,背负着手,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飘雪,冰冷的雪花落到她的脸上,心里难得有了一丝宁静。
“啪啪啪”的鼓掌声从一侧传来。
沐苏惊讶之下看去,一位披着雪白披风的弱冠青年站在家庙门口,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鼓掌踏雪走来。
沐苏看着白衣男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能够深夜出现在沐家家庙,多半是沐家的人。
但前世沐家经过抄家之难,许多人都丢了性命,加之沐苏当时刚刚穿越而来,对许多非难之人的模样都没有留下太深印象。
虽然这个男子清雅俊逸,不该是过目就忘的人,但毕竟是前世相隔二十年之久,沐苏着实有些认不出来。
幸而白衣男子认得沐苏,他亲切的走上前,说:“妹妹怎么就这样站在雪里,前些日子的病,好全了吗?”
☆、第四章 哥哥
他叫她妹妹。
沐苏一个机灵,大概猜出了男子的身份。
在沐家,能够直呼她“妹妹”而不加任何修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出哥哥沐英。
不怪沐苏不记得沐英,沐英在沐家几乎没有存在感,她唯一记得一点关于他的事情就是沐家在被抄家时,沐英难受欺辱,一把火烧了小院,自我了断了。
她前世得知消息时被惊呆了,感叹竟然有人如此壮烈,但当时疲于奔命,沐家死了太多的人,沐苏也就渐渐把此事忘记了。
想起前世种种,再看眼前的儒雅男子,沐苏一阵心痛。
“妹妹,你怎么了?”
沐苏回过神来,换上笑容,说:“我没事,身体已经好全了,谢谢哥哥牵挂。”
沐英见她脸色红润,满意的点点头,非常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回到后庭。
“我听说你被母亲责罚,过来看看你。”
沐苏谢道:“谢谢哥哥。”
兄妹二人在火炉旁落座之后,沐英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送给沐苏:“今天是你的十六岁生辰,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沐苏惊喜的接过来,锦盒里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簪,样式十分简单,但胜在材质上乘,看起来十分舒心。
“好漂亮,谢谢哥哥。”
沐英说:“妹妹怎么跟我如此见外了,我们兄妹二人何必说这么多谢。”
沐苏暗自挑了挑眉头,听他说话的意思,在沐苏穿越之前,他们关系还不错?可惜沐苏完全不记得了。
“这只簪子是为兄托朋友买的,那人从不会给女子挑礼物,所以样式简单了一些,妹妹不要介意。”
沐苏摇头:“简单别致,挺好的,我不喜欢那些雕着花呀、鸟的,就这样就很好看。”
沐英笑着点头,与她话起家常,问她为何被罚等事。
他语调不急不缓,与他交谈,莫名的心安,令沐苏十分受用。
聊了一会儿,沐英显出有心事的样子,沐苏歪头看他,问道:“哥哥既然不要我同你见外,那你也不要与我见外,有什么话想说,说出来便是。”
沐英思量着,说:“其实今天来找妹妹,的确还有一事。我听说妹妹上午在药田遇见一个男子翻墙而入,实不相瞒,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希望妹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沐苏瞬间精神起来,很多事也想透了,问道:“原来他是来找你的?”
沐英指着她手中的簪子说:“这簪子就是托他买的,因我要的急,他只好偷偷给我送进来。”
沐苏心里讶异得不得了,周夑是谁?那是当朝皇子。沐英又是谁?不过是五品药监丞的庶子。
周夑为什么会与沐英做朋友,又怎么会屈尊对他这么好?
沐苏突然觉得前世太多东西被她忽视了,这些她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哥哥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小时候也翻过墙呢。”沐苏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此刻不敢多问。
一来有些东西问多了,会引起沐英的怀疑,二来沐英也不一定会如实相告,不如等些日子,把思绪捋清楚了再问他。
沐英如释重负,又叮嘱她夜间注意不要着凉、早些休息等等,便起身告辞。
沐苏送他出去,两人走到院中,沐英捡起地上的梅枝,问道:“对了,妹妹之前舞的是什么?像功夫,又像舞蹈。”
沐苏撒谎道:“是一套养身健气的剑法,为了调养身体专门学的。”
沐英看向她说:“一段日子不见,你长大了不少,我都快要不认得了。若得了空,多到我院子里坐坐。”
沐苏欣然点头。
送走沐英,沐苏有种怪怪的感觉,当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满是沐英和周夑的影子。
她与周夑在前世做了十几年夫妻,几乎无话不说,就算沐英很早就死了,但好歹是沐苏的哥哥,又曾是周夑的挚友,周夑没道理完全不提这件事。
除非他是有意避讳!
沐苏躺在床上,死命的揪着被角,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亮,趁着风荷来给沐苏送饭,沐苏便抓着风荷套话。
“昨天笄礼,各房堂哥表兄都来了,为何独独不见英哥哥?他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风荷面露难色,哪怕周围没有别的人了,依然压低了声音说:“小姐,老爷不喜欢你跟少爷来往,又从来不让少爷见客,自然不准他来参加您的笄礼。”
沐苏想不通,沐英看起来绝对不是那种招人嫌的人,若一般人家有一个他那样一表人才的儿子,只怕是炫耀都来不及。
她便又问:“哥哥又没做错什么事,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他?父亲一向待人亲和,可是母亲不待见哥哥?”
风荷摇头,说:“奴婢觉得夫人对少爷挺好的,一应的吃穿用度,从来都与您相同,并不曾苛待她,奴婢猜想,可能是老爷不喜欢少爷的生母吧。”
沐家几乎不提沐英和他的生母,所以沐苏想了很久,才想起沐英的生母是一位姓郑的丫鬟,去世很多年了。
“我记得郑姨娘生前是父亲房里的大丫鬟,按理和父亲是有感情的,就算当年有什么事,郑姨娘已经去世这么多年,父亲也该释怀了,这可真奇怪……”
“这奴婢也不懂,只知道老爷不喜欢任何人提起少爷,所以小姐您也别管他了吧。”
沐苏感叹道:“好歹是我的兄长,住在府里,有亲人跟没亲人一样,太可怜了。”
沐苏心里越发觉得有蹊跷,好像跟沐英有关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古怪,十分有必要查一查。
沐英的事是她所料不及的,除此之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沐家在来年三月会被抄家,她必须提前准备应对,再不可让明王陷害沐家了。
一时之间,她觉得有好多事要做,无奈她现在很不自由,许多话、许多事都说不了、做不了,她需要帮手。
吃着精致的早餐,沐苏想到了一个人。
“风荷,我记得厨房有一个叫做风铃的烧火丫鬟,你把她带来见我。”
风荷觉得奇怪,想问她为什么要见一个烧火丫鬟,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觉得如今的小姐真的长大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分轻重的多管闲事了。
过了半晌,风荷带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丫鬟回来。
那丫鬟诚惶诚恐,根本不敢抬头看沐苏,径直匍匐着跪倒在地,向她问安。
沐苏冲风荷挥了挥手,命她退下,而后亲自走到丫鬟身前将她扶起,说:“风铃,你起来吧,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
风铃受宠若惊,有些哆嗦的站起来,依旧低着头说:“奴婢不敢。”
沐苏坐回座位细细打量着她,一时间有些感慨。
前世沐家被抄之时,沐苏因为嫌弃水煮的菜不好吃,正在厨房研究烹饪。
官兵来时,是风铃带着她藏到了放泔水的棚子里,躲过了搜捕。
再之后逃亡求救的日子里,她跟风铃相依为命,风铃做尽苦活,从来没有让她饿过肚子。但可惜的是,在沐苏好不容易求得周夑帮她之时,风铃因盗取食物被当街打死,一天好日子也没有享受过。
她是个特别忠心又特别老实的丫鬟。
想起从前,沐苏有些动容,眼眶微红。
好不容易收起情绪,她才开口说:“我记得你以前也是四堂姐屋里的二等丫鬟,后来因为你父亲犯事,连累的你变成了粗使丫头,对吗?”
风铃曾经跟风荷一样,是沐家风字辈大丫鬟中的一个。
风铃点头道:“是,奴婢的爹爹贪了柜上的钱,父债子偿,奴婢受罚也是应该。”
沐苏说:“话虽如此,但我知道你有一手好厨艺,女红做的也出色,做个烧火丫鬟,太可惜了。我近来身子不太好,想求母亲给我开个小灶,但缺个能干的人,你愿意来服侍我吗?”
风铃第一次抬头,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沐苏,随即又跪了下去,激动地说:“愿意,奴婢一万个愿意!谢谢小姐抬举,奴婢做牛做马,一定会好好服侍小姐的。”
☆、第五章 冷漠
作为一个丫鬟,沐府就是她们的全世界,自从风铃的父亲被府里除名进了大牢,她们一家人的日子就过得特别艰难,现如今,风铃如同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沐苏叹气道:“你起来吧,以后跟着我,你不用跪我,记住了吗?”
风铃却死板的很,坚持道:“小姐是小姐,奴婢是奴婢,不能失了尊卑分寸。”
观念这种东西强求不得,沐苏只得由她去,但眼下有件事要吩咐她去办。
沐苏将风铃唤到身前,低声说道:“等我从家庙出去我就把你调到我身边,不过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你立即去办。你帮我去城北的振威镖局找一个名叫陈康的镖头,就说我有办法治他儿子的病,但要他答应帮我找一个人,若他愿意,就约个时间,我要当面跟他说。”
风铃十分认真的听着,虽然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她一个字也不多问。
待沐苏把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她完整的把话重复了一遍,便立即退下去办了。
有了风铃的帮助,沐苏心里踏实了不少,等她再联系上陈康,她做起事会更顺手。
这两个人都是前世在她非常困难的时候给了她莫大帮助的人,但她却没来得及为他们做什么。
风铃是为了给她找食物而被人打死,陈康的儿子却因为药方找到的太晚了而不治身亡,现在,她希望来得及改变这一切。
交代完这件事,沐苏退回后庭开始抄家规,还没写两个字,便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呼喊声:“苏妹妹,苏妹妹我们来看你啦,你在哪?”
沐苏还未搁下手中的笔,两个男子已快手快脚的走了进来。
沐苏迎面看去,一个是她四叔的儿子沐萧,一个是她非常不愿意见到的南宫奈何。
长房子嗣并不兴旺,同辈孩子少,所以沐萧比起沐英,更像沐苏的亲哥哥。
沐苏亲切的喊了一声“萧哥哥”,并没有理一旁的南宫奈何。
沐萧看到沐苏在抄家规,道:“伯母罚你来思过,你还真是来思过的?也太老实了!让丫鬟帮你抄就行了,大冷天的,也不怕手冷。”
沐苏道:“横竖没事,就当练字好了。”
沐萧惊奇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南宫奈何说:“嗬,苏妹妹真是转性儿了?”
沐苏轻轻笑着说:“及笄礼都完成了,哪儿能一直像小时候那么顽劣呀?”
南宫奈何一直看着她,见她笑颜如花,猜她心情不错,这才搭话问道:“苏苏妹妹,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突然昏倒,把我吓坏了。”
沐苏收了笑容,也不看他,只是淡淡说道:“眼下没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事。”
南宫奈何不解,紧张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郎中到底怎么说的?”
沐苏故意卖关子道:“这个就不好向外人详说了。”
语气中的疏离,让南宫奈何和沐萧皆是一愣。
沐萧打圆场道:“妹妹身体既然没好,伯母怎么这么狠心还要罚你?你不知道奈何兄听说你被罚,急成什么样,一大早就来找我,让我带他看望你。”
沐苏听了并不接话,场面一下冷淡了下来。
南宫奈何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顾沐萧在场,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上个月刚入禁军,需要严训一月,外面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前几天从军中回家,听说你最近一直病着,就想来看你。但我母亲说你忙着准备笄礼,肯定没有空,让我别打扰,这才一直拖到昨天才来看你,谁知道一句话都没有说上……不过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你,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沐苏冷冷答道:“我没有生气,只是你我如今不同与小时候,既然都已成年,就要注意男女之别。”她转头对沐萧说:“萧哥哥也是,为何就直接带着外男直入内院了?”
南宫奈何愣住,沐萧尴尬道:“奈何也不是外人……”
沐苏说:“怎么就不是外人了,正经算来,他与我并不是表兄妹关系,跟你就更无从算起!”
沐苏如此不留情面,直接让南宫奈何摸不着头脑,而眼前的人,冷漠的让他几乎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