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威尼斯的审判行动定在两天后，沃尔图里几乎全部出动，除了凯瑟琳和苏尔比西亚。
凯瑟琳敢肯定，沃尔图里出动审判的次数在他们漫长的统治里一定非常多，因为苏尔比西亚似乎根本没把这次的行动当回事。也许是受到警校思维的影响，凯瑟琳对沃尔图里的事向来不怎么多问，知道得太多让她总有一种会被撕票的感觉。
而且事实是她自己的事都一团乱麻，她才没心思去了解沃尔图里那复杂庞大而且总是和鲜血战争脱不了干系的历史。
凯瑟琳大概是最差的吸血鬼新生儿了，好几天了才学会正常的走路，代价是她无数次因为控制不好速度而朝前面的凯厄斯结结实实地撞过去，等到她从凯厄斯怀里抬头的时候，一定就会看到德米特里那极为欠抽的笑脸。
毫无疑问，凯瑟琳一定是沃尔图里遇到过的新生儿当中适应得最慢的了，如果不是看到她真的是在认真努力的练习，虽然很焦躁但是却非常忍耐，德米特里一定会觉得这是摆明了的投怀送抱。
“对不起。”凯瑟琳都不记得自己对凯厄斯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了。每次她这么下意识的说完后再抬头，一定会看到凯厄斯怎么看也算不得愉悦的脸色。
难怪他脸色会这么差，连凯瑟琳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能力很有用，不然凯厄斯估计会把她当柴火一样一把火烧了拿去当肥料滋养那些盛开在普奥利宫里的珍贵花卉，也算是给沃尔图里做了一些贡献。
天哪，这简直是死得其所。
她的心情简直差到连周围的美好景色都无力拯救的地步，因为她由衷地觉得，离开了沃尔图里这个到处都是吸血鬼的地方后，她将很难适应回人类的生活，虽然她对血液的冲动掌握得很好，连阿罗都觉得不可思议。
通常要达到沃尔图里这样走在人群里也无动于衷优雅端庄，至少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淀才能有足够的控制力。但是凯瑟琳才新生近一个周就能接近吉安娜而且不失控了，尽管她还是无法忍受前台区过于浓郁的人类气味，坚持不到两个小时。
这是个奇迹。阿罗总是喜欢这么说她。
是啊，凯瑟琳心里无不嘲讽地想到，一个有着能够看到死亡的特殊能力还能很快学会对血液的渴求进行控制的新生儿，居然连路都不会好好走，更别说在轻松自然的状态下控制自己的力气，不毁坏拿在手里的东西。
这简直太难了，上帝果然是公平的。给了你特别的能力就一定会给你废柴的身体。
在捏碎了第五个杯子以后，凯瑟琳呆愣了半天，甩了甩自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手，闷声不响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生自己的气。就算知道了吸血鬼的皮肤会在太阳下呈现出这样梦幻般的效果，凯瑟琳还是倾向于认为这是自己被气到发光的表现。
沃特拉在冬季真正来临以前，从不缺少阳光，但是温度却实实在在的开始降下去了，尽管这对吸血鬼来说影响不大，但是跟着季节换衣服还是很有必要的。
凯瑟琳昨晚无比艰难地拒绝了海蒂帮她选衣服的好意，冲下楼去到前台，抢过吉安娜的电脑迅速订购了两三套自己承担得起的衣服。刷自己的卡，拿自己的东西，凯瑟琳觉得心里通畅多了。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积蓄是绝对无法一直坚持住这种消耗的，即使吉安娜的表情告诉她，自己买的衣服价钱还不如普奥利宫大门口那块鞋垫。
对自己的不满和意识到重新融入人类社会的困难让她持续的烦躁，那些明亮的光线在她眼前织成一张乱七八糟的网，绕着草根来回爬行的蚂蚁一头撞上低垂草叶间的蛛网——再细微的事物也能被凯瑟琳捕捉到，过于繁杂了，因此她将自己的目光投得更远。
凯厄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像一只黑色羽翼的乌鸦收拢翅膀滑落在自己旁边，没有任何声音。他身上的气息凯瑟琳已经十分熟悉了，熟悉到连他靠近都不会再有警觉反应。
这看起来似乎不算是什么好事。
凯瑟琳偏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依旧挺拔优雅的男人，忽然问道：“你当初……花了多久才适应的？”
她的问题问得很小心，但是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声音带着因为还在郁闷时特有的委屈。凯厄斯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半天。”
凯瑟琳别过脸去，就知道自己找错了人问，人比人气死人。过了一会儿，她有些自言自语地说：“你们怎么适应得这么快？我光是要处理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光线，还有那些过分清晰却又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很费劲了。”
“这是一个掠食者必备的，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掠食者，从死亡里重生，忍受了地狱的痛苦而走回来。”也许是谈论到了他喜欢的话题，凯厄斯的声音没那么冷硬了，“我们从头到脚都是能够轻易要了猎物性命的武器，武装到牙齿。”
“可惜这套武装在我身上真是逊毙了。”凯瑟琳自嘲地说道。
凯厄斯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跳上凯瑟琳坐着的那块巨大石头，矫健漂亮得像只黑豹。凯瑟琳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干嘛，眼前突然就一片漆黑，冰冷的手覆盖上自己的眼睛，夺走了自己的视力。
看不见让凯瑟琳十分紧张，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奈何凯厄斯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声音带着点儿咬牙切齿。
凯瑟琳立刻就不敢动了，本能地不停眨眼。卷翘的睫毛扇动在凯厄斯手里，他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只蝴蝶，那细微的痒蛇一样钻进心里，她的气味更浓了，缭绕在凯厄斯鼻尖撕扯他的神经。
有冰冷的呼吸细细密密地落在耳廓和脖颈处，凯瑟琳微微有点发抖，她听到那个平滑如丝绸的声音擦过自己的耳膜：“不要依靠你的眼睛，试着靠身体的本能来感受周围，你要先学会感受它才能驾驭它。”
“怎么感受？”凯瑟琳的声音有点变调，毒液不断分泌出又被吞咽下去，她的手紧紧抓住手心下的石头。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石头外层摸起来有点软，她不自觉地用力，一块一块的碎石崩落开来。
“去听，仔细地听周围的所有声音，你会知道你周围有什么，安全还是危险。”凯厄斯继续说道，“放松，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你不用费力就能做到。”
只需要听而已？其他感官呢？
说实话，要在凯厄斯身边放松真的不太容易，这太考验心理承受力。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去听周围的动静，最不容让人忽视的就是那瀑布的奔腾声了，雷霆万钧之势的倾泻而下，重重的冲击在下方的水潭和岩石上。水流声，水花溅起又纷纷落回水里的声音，岩石因为承受不住巨大压力而开始出现裂缝的声音。
山雀循着风的轨迹降落，轻盈拍打着翅膀站在树枝上，发出咕咕的声音。很远很远的地方，教堂的钟声飘过来，和野兔在草丛里跳跃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有大型的麋鹿在寻找食物，它们的心跳强劲有力，血流在血管里奔腾。
还有一种让人颇为惊悚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草丛里游走，发出嘶嘶的声音，它在靠近那只野兔。凯瑟琳明白了，那是蛇。灰狼匍匐在深林里，等待着麋鹿的靠近。
短促的嘶鸣后是一声威风凛凛的长啸，凯瑟琳听到麋鹿的心跳越来越弱，血液争先恐后地从麋鹿被灰狼咬住的脖颈处涌出。
血液的香气，浓厚的草木气息还有脚下腐殖质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味，凯瑟琳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地勾勒着一幅森林画卷。
凯厄斯察觉到凯瑟琳身体的放软，渐渐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只要熟悉了这种能力，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做出任何你想要的动作。”
凯瑟琳睁开眼，太阳光依旧繁复得像最稠密的网，她的视线敏锐到不可思议，那些杂乱到完全无法兼顾的细节在她眼前渐渐有了顺序。她放松自己，心里默默地想着，往前跑。
身体宛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冲了出去，速度迅疾却完全在掌握之中。她看着四周，捕捉着森林的每一个微末变化却并不担心会被绊倒。森林在如此快速的移动下变成了一幅被各种层次的绿晕染开的画，飞快在凯瑟琳身边倒退。
她回头，看见凯厄斯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他跟不上自己。
新生儿的优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凯厄斯看到凯瑟琳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然后就化作更快的一道残影消失了。他的眼睛依旧能看清那个蓝色的身影，但是却离她越来越远。
刚刚的愉悦瞬间土崩瓦解，汹涌的焦躁在胸腔内翻腾。意识到凯瑟琳已经将他甩在身后，几乎要脱离他的掌控逃离他的身边时，凯厄斯眼里的黑色开始狂躁起来，脸色阴沉而扭曲，怒火中烧：“凯瑟琳，马上停下来！”
暴戾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命令和可怕的愤怒，凯瑟琳被这凶狠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没稳住就顺着高速运动带来的巨大惯性朝前面直直地撞了过去。
伴随着一阵可怕的眩晕和右侧身体传来的清晰疼痛感，以及巨大的岩石崩裂声，凯瑟琳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林地上拖出一条好几厘米深的擦痕。
她的衣服被完全蹭破了，坚硬的皮肤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又迅速恢复，痛感也消失了。凯瑟琳回头看了看已经被撞碎的巨大岩石，再看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肌肤，惊讶于自己身体强大的恢复能力。就算是汽车也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破坏力，更别说还安然无恙。
由此可见，想要开车撞死凯厄斯这类人是行不通的。
还没等她感慨完，凯厄斯已经瞬移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她拎起来，手臂不受控制的发抖，脸色冷峻得可怕：“你想跑去哪儿，凯瑟琳？”
如果不叫住她，她是不是打算就这么逃开？她的速度是如此快，凯厄斯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她越跑越远。有那么一瞬间，凯厄斯真的以为她已经离开自己了，再也找不到了。
看着凯瑟琳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的时候，凯厄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更加阴暗疯狂的念头就叫嚣着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真的很想就这么弄断她的手骨腿骨，让她一辈子乖顺地躺在自己怀里，永远也无法离开。
凯瑟琳茫然地抬头，对上凯厄斯怒气冲冲的眸子。他眼里不知名的激烈情绪张牙舞爪到疯狂，凯瑟琳觉得他一定很想掐死自己，残暴的家伙！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够自如掌控身体的感觉简直是好极了。凯瑟琳觉得自己还是得谢谢他，虽然她很怀疑凯厄斯还愿不愿意继续教下去。
站起身，凯瑟琳刚准备开口，却发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凯厄斯那柔软而厚实的黑色长袍正随意铺散在地上，有一只好奇得过了头的野兔正抓咬着他的袍角，试图将这块柔软的布料拖回去。
它当然不可能拖得动凯厄斯，但是凯厄斯好像没感觉一样，依旧死死地瞪着凯瑟琳，一脸想把她活剥生吞的恐怖表情。
凯瑟琳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凯厄斯没有把那只不知死活的兔子甩开。居然敢咬他的衣服，反手一翻将那只兔子摔成肉酱，这才是凯厄斯的作风。可是他现在就只是这么看着凯瑟琳，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身后那微不足道的拉力一样。
“凭借着新生儿的速度甩开我，优秀的忍耐力可以让你安然无恙的穿过沃特拉的人群，然后永远离开沃尔图里，是吗？”凯厄斯的笑容近乎残忍，“我真是小看你了，凯瑟琳。”
“你……”凯瑟琳根本来不及去管他说了什么，他的无动于衷让凯瑟琳目瞪口呆，“你……你后面，你后面……”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凯厄斯不为所动。
凯瑟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感觉不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凯瑟琳撞破凯厄斯其实全身毫无知觉的秘密了，【沧海一声笑】自古电视剧定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滑稽】
作者:开门！收盒饭！！
凯瑟琳:握草！
☆、Chapter twenty one
“你……你感觉不到吗？”
凯瑟琳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时，凯厄斯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刚刚还翻涌着的杀气好像瞬间固态化了。他僵在原地，脸上因为愤怒而呈现的表情开始慢慢收拢，恢复到最让人不寒而栗的面无表情。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一样压抑，慢慢转头将长袍猛地一拉一甩。柔软的袍角化成锋利的刀刃将那只灰毛的兔子挑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树干上迸开一朵血红的花，然后掉在地上微微抽搐。甜美的血液香气爆发出来，锐利的刺激着凯瑟琳的神经。
凯瑟琳悲惨的发现，与其让她看到凯厄斯面无表情的样子，还不让她去承受他暴风骤雨般的愤怒。这家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她听到自己的预警神经正掐着脊髓尖叫着让它快指挥身体本能地逃跑。
仿佛一切又回到一个周以前的那个晚上，凯厄斯像拎一只动物一样将她从下水道拎起来，眼神冷酷到火焰也无法温暖。现在凯瑟琳看着他，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凯厄斯上前一步，阳光争先恐后地爬满他的全身，让他的皮肤发着绚丽而刺眼的亮光。尽管凯瑟琳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光芒，但是凯厄斯身上的光就像刀子，晃得她眼睛疼。
两个人就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森林里安静到恐怖又过分嘈杂。因为高度紧张，凯瑟琳的耳朵捕捉到了更多的杂乱信息塞进她的脑海，而凯厄斯的安静又逼得她要发疯。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他终于有了变化。
最先活过来的是他的眼睛，那种几乎凝固的鲜红又开始慢慢在他眼底流淌，然后他忽然收拾起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冷酷，朝她咧嘴一笑，声音甚至带着诡异的柔软：“你认为我没有感觉？”
看着凯厄斯的样子，凯瑟琳突然很害怕，恨不得一头去撞死。为什么要说刚刚那句话，他的样子明显是被凯瑟琳的话给激怒了，同样是吸血鬼，凯瑟琳当然明白他的感官会有多么敏锐。
之所以没去管那只兔子，也许只是他刚刚太生气，所以没想去管……自己干嘛要多此一举？！
“不是。”凯瑟琳的声音有些走调，凯厄斯的视线和气味就像一根根大提琴的弦缠绕上她的脖子，锁住了她的咽喉，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无比痛苦。她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踩到了凯厄斯的雷区，戳到了什么他最忌讳的点。
她看着凯厄斯的脸，脑海里忽然闪过自己的人类学老师艾德蒙的话。
“在许多杀人事件中，除开蓄意杀人这一特殊情况，几乎有百分之七十三点六的杀人事件都是临时起意，因为被害人知道了凶手的身份秘密而被谋杀。所以千万记住，绝对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或者别的什么，不然就算他不打算杀人，也一定会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