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卦——白小贞
时间:2017-11-30 15:43:08

  自家儿子虽年纪尚轻算不得能全局在胸,却也是处事明练,心思缜密之人。
  同所有天下母亲一样,庄皇后也选择相信自己这个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天色不早,你劳累疲惫一天,赶快早些回去歇着罢,有事明日再商议不迟。”
  七皇子再谢:“多谢母亲,儿告退。”轻轻抬首,“阿娘也早些歇息,小七罪该万死让阿娘担忧一天。”
  看着玉珩退出上房。
  庄皇后拿着帕子,感慨与惆怅一道压上了心头。
  王嬷嬷让人送离了七皇子,进门看见皇后伤神独坐着,轻步过来俯下身扶起她:“娘娘,时辰不早,七殿下平安无事是大喜事,您该高兴的早些歇息才是。”
  “是呢,是大喜事。”皇后与她一道移到上房里头的寝屋,“王嬷嬷,碧朱把人安置在哪了?”
  王嬷嬷知‘这人’是指谁,低声说:“季六姑娘被安置在明兰院,张御医正医治,说伤势无大碍的,只是有些失血过多,需好生养养。”
  一顿,她挥退了几个丫鬟,留下只从宫中带来的心腹,扶着庄皇后在床榻上坐下,“七殿下亲手扛着人过来的,还站在那里得了张御医的保证,才来得您这边。”
  皇后抬首望王嬷嬷。
  王嬷嬷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福秋,你说……”福秋正是这个跟了庄皇后一辈子的王嬷嬷的闺名,“七哥儿与她一道共患了难,都说患难见真情,他是不是真对那季六上了心了?可她,可她那样的出身,还有定了亲的事,这些、这些都……”
  一想到乱糟糟的关系,皇后头都痛了。
  庄皇后今日从早到晚、不管庄家口中还是自家儿子口中,所听所说之事里都有个季家六个姑娘,扶上额头,“罢了罢了,明日再看看那品性与七哥儿对她的态度罢,七哥儿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从未让我忧心过,这次也不会任意妄为的。”
  “娘娘说的是,七殿下从小便识大体,此次定会极有分寸的,娘娘不必担忧。”
  庄皇后点头,清明了一些:“若真的上了心,待皇上给七哥儿赐了府,让人把她抬进来便是。”
  王嬷嬷又宽慰了下庄皇后,便服侍她就寝了。
  玉珩从皇后那里出来,宁石已经等在院落外的拱门边,见了七皇子,迎了过去,跟在后头。
  玉七看他,见他嘴角挂着笑意,亦笑了下:“席善的平安知晓了?”
  “是的,小的看见席善了。”宁石虽沉稳老练一些,高兴之情也没忍住,“那小子刚在坐在门槛边又哭又笑,还吓了我一跳。”
  玉七轻笑一声,脚下步伐不停,他此刻心情甚是不错。
  所有的一切,或许都可以同上一世不一样!
  宁石见他要出别院,就知他大约要去紫霞观,招了旁边的小厮,让他去拿外袍与披风。
  小厮飞奔而去,玉七没停顿,一直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处,宁石拦了拦:“七爷,天色已晚,风有些大,明日怕是还要下雨,等等小温,披件外衣再出去罢。”
  两人站在影壁后等待。
  玉七看着沉沉夜幕,问了声:“张御医可说了些什么?”
  “季六姑娘伤势无碍,只是失血过多,现下还未退烧,人还未醒,需要静养几日。适才开了方子,伤口也上了药,张御医说明儿大约人就能醒过来。”
  提起张御医,他便知道自家少爷想知道季姑娘回来之后全部事儿了,事无巨细,全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拨了碧朱与香朱过去,那边还有季六姑娘的丫鬟红巧,待季六姑娘喝了药,好好睡一宿,大约季姑娘就能好了。”
  玉七淡淡“嗯”了一声。
  小温很快便送了外衣与披风过来。
  玉七让宁石理了理发,穿了外衣,披上披风,出了别院,直奔紫霞观。
  宁石跟在身后,走到中途时,又听得玉七的声音随风飘来:“你回了宫中注意一下,寻个有腿脚功夫,沉稳老练一些、年纪不宜过大的女侍卫,找到了,就先留用着,若找不到就从宫外找,再送到宫中让嬷嬷教导几日规矩,人会武、心智沉稳,人品上佳,这才是重中重。”
  虫鸣阵阵,宁石听着玉珩的低声,竟是分外的清晰。
  他不问为谁准备的这样一个女侍卫,只低声应了一声:“是,回去小的就去寻。”
 
 
第五一章 厚德载物
  张御医再次嘱咐了碧朱几句,收了碧朱递上的大封红包,背了药箱,守口如瓶的离去。
  皇后娘娘说了,季六姑娘这伤口是滑到后撞到锋利石头所致,他可也要记牢了。
  是呢,他可没看见七皇子扛着这姑娘半夜从外过来,将人交到婆子手上的情景。
  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碧朱看人煎了药,又亲眼看着红巧小心翼翼喂入季云流口中,再吩咐婆子打了水,把人从头到脚都好好梳洗了一遍,屏退了所有人。
  看着红巧,她笑了笑,亲和道:“你也莫要担心,张御医都说人已经无恙了,明儿姑娘就会醒了,就放心罢。”见她点头,又笑道,“你担心了一天,去歇着罢,姑娘这边我来看着便可。”
  红巧不肯去:“我没事,我想看着我们姑娘,万一她夜里醒来,我也能端茶递水。”
  碧朱再劝几句,她还是死活要守在床边。
  无法,碧朱只好说:“那好,那我睡前头,姑娘若有事,你唤我一声,晚上要辛劳你一些了。”
  红巧自然说,这是没有辛苦的事,再次千谢万谢。
  碧朱客气两句,掀了帘子,出了里屋。
  外头烛光淡淡。
  碧朱走到炕床上,躺了下去。
  皇后娘娘让她在这里看着,看看七皇子对这个季六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态度的。
  玉七去紫霞观是为了寻秦相。
  他衣裳都不换,头发都不拢就是为了让秦相看看这些他被抓的“罪证”!
  这个他看了两辈子,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的秦相,此事定要借他之口,宣告天下,至少得让他的爹、这个当今皇上知道,二皇子玉琳要刺杀自己的事情!
  到时候,且看他那个好二哥该如何替自己脱罪!
  一路疾步,到了紫霞观门口,只是夜深露重,大门已闭。
  宁石上前在侧门上敲了敲,敲了再敲,无人响应。
  跨墙去开门对宁石来说不是难事,但紫霞观庄严之地,鲁莽行事会招人口舌,还有对各路仙人的不敬。
  “七爷?”宁石转首问了一声,似乎想请示下一步该如何。
  这声“爷”刚落下,侧门打开,白衣小道人迎了出来,作揖行礼:“七殿下,小道失敬,请七殿下随我来。”
  玉珩还未说要找何人,这道人却要他跟着他而去?
  宁石眼看的远,遥遥一望,看见了高高观星台上的一抹白影:“七爷,您看。”他低语一声,抬首示意。
  玉七随他目光往高处看去,那抹白影立在观星台上,无星无月的黑夜里犹如寒星般清澄。
  “他是?”玉七心中虽已有猜想,但依旧问了声前面带路的小道士。
  “是秦羽人。”小道士垂首带路,“七殿下这边请。”
  果然如此,果然是他……
  玉七目中流光四射,心中旺火燃烧。
  “秦羽人出关了?”
  “是的,就在刚刚。”
  玉七掌心都有些发热。
  秦羽人出关了,就在刚刚,而他出关第一人要见的是自己?
  他怎么知道自己回来?还是只是偶尔碰到?
  玉珩压下心中各种疑惑,低眉敛神随着小道士到了观星台下。
  “七殿下上面请。”小道士看宁石,“侍卫大人还劳烦在此地等一等。”
  玉珩抓了披风两侧,步步登上朱红色的阶梯。
  走了莫约一盏茶时间,踏完最后一步,登上顶,天空更近、更广,山下人间烟火全数入眼。
  一目尽天涯。
  “明儿,要下雨啦。”秦羽人不转身,背着双手仰头看天,吐了一句,“这雨细细绵绵,是迎喜之意啊。”
  玉珩抬首看了天空一眼,作揖一礼到底:“晚辈拜见秦羽人。”
  声音如滚珠,字字清楚。
  秦羽人转过身,看着他挑不出一丝错意的礼节,缓缓笑开,清淡如水的面上瞬间满面春风。
  他缓步行来,脚步落地无声,几步停在他面前,而后,一礼而下:“七殿下,老朽受不起。”
  受不起?
  玉珩心中一动,砰砰砰直跳。
  秦羽人未出道之前,乃是秦府嫡长子,当今的秦相的亲大伯,更是据说他乃百年来唯一能得到成仙之人!
  无论年岁,无论如今道家地位,他都应该当得起自己的这一礼,而今,他对自己说受不起?
  这是何意?这是何解?
  玉珩连忙扶起秦羽人,语声放到最谦和道:“先生万万不必如此,是晚辈愧受。”
  “哈哈哈。”秦羽人不扭捏之人,很快手搭上玉七的手臂,看见他手腕上的捆绳痕迹、披风中露出的衣袍下摆的破损,垂目笑了笑,与他相扶到一处竹蒲团前面。
  玉珩这才知道观星台中间有一处大石壁,石壁这面全雕刻一些道符,有些他看得明白,有些他亦不知。
  秦羽人见他有几分兴趣,便指着两道符道:“那是驱魔符,还有那是平安符。”
  “这世上真有鬼有魔?”玉珩问。
  “世间万物,息息相关,天地神明,既然有轮回重归,有妖有孽亦不足为奇。”秦羽人笑了笑,整人犹如玫宝再世。
  玉珩整个人一震。
  轮回重归。
  他的这一生算轮回重归吗?
  秦羽人在那继续说,“有天道神明存在,那些妖孽鬼怪之物,不敢现行人间残害众生,你亦不必担忧,三界不能互扰,不然,它们定要灰飞烟灭。”
  玉珩连连作揖说受教。
  秦羽人看他如此恭谦模样,神情越发满意,口中却道:“道法之物,信者有不信者无,七殿下不必在意。”
  玉珩自然说不敢。
  他上一世全然不信道法之说,这一世天道让他看清自己实实在在的寡闻!
  秦羽人把他扶起来:“耽误七殿下正事了,贫道只是出关站在此处看见七殿下,迎了殿下叙谈两句,还望殿下莫要介怀。”
  这是要让自己离去了,什么都没有说,就让自己离去,玉珩也没有计较,一笑,说了一句“是玉珩有幸来此”这才打算起步离去。
  右脚踏下阶梯一步,身后浅散的声音随风而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第五二章 惨淡经营
  玉珩身一顿,立即知晓这话该是秦羽人有意讲给自己听,转身,揖礼到底:“先生,”这次,他不着急走了,“先生能否为晚辈卜上一卦?”
  秦羽人回头看他,笑:“殿下所求何事?”
  求什么?
  他所求的就是那龙椅之位。
  坐上那黄金的椅座一统大业,对他来说,是华灿灿如闪烁在天空的星辰。
  不,这龙椅比星辰更可贵,是明月,世间仅此一轮的明月,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瑰宝!
  看他双目低垂,抿着的嘴上有一丝筹措之意,秦羽人笑道:“这一日一人只卜一卦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七皇子定已经知道今日我那徒儿为你起过一卦的事情,若你真还所求,明日再来寻我亦可,我为七殿下留下此卦。”
  玉珩长揖到底:“多谢先生。”
  一路下楼,楼上还在反复念着,“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厚德载物。”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一念善,吉神随,一念恶,厉鬼跟。
  玉珩覆盖下眼帘,在二楼处,扶着栏杆扶手,整个人沉沉静静、整颗心翻翻滚滚的站了一会儿。
  此刻,有一瞬间觉得,他自己上辈子走了一生的夺嫡之路,败了,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多年的,惨淡经营,竟是全错的……
  下了楼,宁石见他面色在夜色中越发的白,迎上来:“七爷?”
  “我们回别院。”玉七脚步一拐,直接往皇家别院去,根本不做停留。
  宁石看了观星台上的白衣人一眼。
  自家少爷上了楼与下楼时,在那观星台上只待了极短的时辰,到底是什么话语,能让自家少爷不去寻秦相,不去告诉秦相自己被此刻所掳的事情了?
  秦羽人看着玉七出了紫霞观,伸出手,朝天做个揖:“天尊,在下看见这身带紫气之人了,他额中黑气消散,这次凶险之后,确实已经改命,望这次他能从中悟道。”
  从观星台上下来后,他站在通红的石柱旁又看一眼漆黑天空,对一旁小道人说:“你去告诉秦相,今日有人在紫霞山为非作歹,掳走了七皇子,都要吓死老道我啦,以后再出个这种事儿,老道就甩下这道观、脱了道袍下山吃肉哩。”
  玉七一路返回别院,紫霞中的皇家别院是栋三进宅子,旁有游廊一通到内院。
  走到游廊中途,他脚步顿了一顿。
  宁石见自家少爷在岔道口停了脚步,上前两步,轻声道:“季六娘子现下住在明兰院中。”
  玉七不做声,抬了脚步,继续走。
  出了游廊,站在月洞门前,他目光转向明兰院。
  庭院内一片静谧,花草繁盛在夜晚也能看清这花儿的颜色,偶尔传来虫鸣声。
  晚风拂起玉珩披风衣角,他微微一顿,起步向着那院落的上房走过去。
  宁石见自家少爷进了明兰院,不言不劝,垂首,跟在他身后。
  明兰院灯火明亮,屋外还有两个婆子在夜守,远远见了一身黑披风过来的七皇子,低声在门后唤了声:“碧朱姑姑,七皇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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