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临华宫的七皇子不知道季云流与秦羽人商讨的事情,他坐在书房中,得到的是另一件消息。
宁石站在书房内,低声禀告:“七爷,詹士府中的孟府丞今日入了宫中,向圣上自明罪责,说自己偷了董詹士锁在箱中的试题,卖了出去,而收试题的人正是窦柏念,还有……”
他声音一顿,“还有谢家三少爷。”
玉珩冷冷一笑:“好一招的反口咬人,玉琳难道也傻了?推个六品的孟府丞来脱罪,也不看看这么大的罪责,一个六品的小官能不能担当的起!”
宁石还有话要说:“七爷,孟府丞乃琼王的嫡亲舅舅,孟府丞在御书房中,一口咬定是琼王让他偷盗的科举试题,还有他还供出谢三少春闱前十日吃住皆在琼王府的证据。圣上大发雷霆,适才御林军去了琼王府带人,正好遇到六皇子与谢三少一道,把人全数带进了宫中与孟府丞在御膳房对峙。”
玉珩腾地站起来,脸色难看:“随我一道去御书房!”
他这个六哥,上一世他也没有多加关注,这一世他在府中住了十几日,虽说六皇子母族助力不够,这人到底是奉公守法,心思纯良的人,这般受自己牵连,他如何能不管不顾!
何况还有个自己硬给试题的谢飞昂,也被拖累其中了!
……
御书房呢,玉琼与谢飞昂满头雾水、又满脸惊恐的跪在青砖上。
他们在府中正在饮茶品小点呢,一群御林军不等人禀告直接闯门而入,一话不说,架起人就走。
六皇子以前在宫中冷板凳坐久了,平日里连个王爷该有的气势都没有,张大嘴吐了两句“你们放肆”后,照样脚不点地的被架出了王府,架上了马车。
这边肃穆的气氛让大家脊背都冒冷汗,六皇子转首看见一旁哭红了眼,满头大汗的自家亲舅舅,依旧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大舅舅。”
第一八九章 皇上明察
孟府丞跪在地上不应声,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双腿发麻,都快撑不住了。
皇帝得了孟府丞的自首,自然是大发雷霆,自己这个不闻不问的六儿子,竟然还会指使嫡亲舅舅偷试题?
真是反了天!
“谢飞昂?”皇帝在御林军出宫架人的过程中,入书房后面的厢房内躺了躺,躺完之后,火气稍稍弱了一些,“春闱得了会元那个?”
“正是学生。”
皇帝漫不经心开口:“怎么样?得了试题考了个会元之后,感觉如何?”
谢飞昂把头磕的咚咚响:“皇上、皇上明鉴,学生从未得过试题。”
“从未得过?”皇帝一把把手上折子甩在谢飞昂脑门上,“没得过试题,你在琼王府里头做甚么!”
“学生,学生在琼王府备考……”谢三少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琼王府安和宁静,无人打扰,学生就在里头多住了几日。”
“一个王府还有你们谢府安和宁静?”皇帝更气了,手指点着六皇子,“琼王,跪在你旁边的人,你可认识?”
玉琼自搬出宫中,他一年就没几次见过皇帝,就算有也是宫中什么喜宴,远远见上一面而已,皇家感情淡薄,此刻听得皇帝唤自己,他愣了片刻,才回答:“回父皇,他是儿臣母家的大舅舅。”
“来人,向琼王讲讲孟府丞自己认得那些罪!”皇帝被自家儿子这副呆懵蠢样给气得怒火都烧起来,“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何给自己辩解!”
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出来几步,站在玉琼身边,把孟府丞说自己如何把董詹士灌醉,如何在詹士府偷了试题的话一并给说了。
一旁的孟府丞听得太监尖声的陈述,把头磕成破裂的西瓜一样,血流如注:“皇上圣明,皇上圣明,这些都是微臣一时糊涂,顾念了亲情,为了六殿下,枉顾了法纪,皇上圣明……看在微臣,微臣自己主动认罪,请让微臣戴罪立功……微臣只是受了唆使……”
这下,琼王终于听出其中门道了:“父皇,您是说大舅舅是由儿臣唆使了去偷得春闱试题,再找来了谢三郎,把试题给他,让他得了一个会元?”
“什么叫朕说,难不成是朕让你做出这等枉顾法纪的事儿不成!”皇帝勃然大怒,怒火烧眉毛,“你在国子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读了个什么出来!”
“父皇父皇……”琼王爬起来,颤颤抖,“请您明鉴,儿臣若是,若是能让大舅舅去偷试题,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什么!”
六皇子咬咬牙,把自己这一年的酸楚一股脑的全吐了:“也不至于儿臣府内连个厨娘都请不起,还让谢家三郎带厨娘来儿臣府中做菜了!”
琼王确实是冷板凳坐久了,但他并非真的蠢,如果今天不把事情撇清楚了,以后别说穷,估计连叫穷都没资格、要受大理寺的牢狱之苦了!
“你府中连厨娘都请不起?你府中怎么会连个厨娘都请不起!”皇帝听得这事,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而后一想,又怒从心头而起,身为堂堂一个王爷,说自己连厨娘都请不起,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皇家脸面吗?!
“阿爹,”琼王心中酸楚说顺口了,这难过就更名正言顺起来,眼泪跟着话语统统涌出来,“阿爹,儿臣没有说谎,儿臣说的句句属实啊,你可以唤七哥儿来问问,我府中不仅连厨娘请不起,连院中修剪花草的长随都发不出月钱被我转卖出去了啊……”
这一年来六皇子无处抱怨,无处诉苦,更加无法把这个封地一甩手、退给皇帝让您自个儿折腾去,来来回回,心都快熬出病了。
如今趁了这个大好时机,他直接耍泼打滚解了眼下泄漏试题的罪,还要把封地给退回去!
去了他娘的皇子身份,这么夯穷,不要也罢!
“阿爹……您要明察,儿臣的府中那是……那都是皇家的脸面啊!但凡儿臣有一丁点的银子,也会把王府给修缮好了,可如今,如今我琼王府的大门,油漆脱落了,我都没银子去重漆啊……”
六皇子一边说,一边还脱起衣服。
皇帝看着抓着衣带胡乱扯的玉琼,惊愕地睁大眼。
他这是要做甚么!
御书房内,难不成他还要做出道德败坏,秽乱宫廷的事情不成?
“阿爹,你看!”六皇子哭哭啼啼,已经被人推到悬崖边,难道还要欢欢喜喜往下跳不成?
他要不管不顾,他要一心以正自己清白!
玉琼解开腰带,扯开外袍,露出里面的亵衣,抓着一角大哭道,“阿爹,你瞧瞧儿臣里面的衣裳,这些衣裳可都是让府中的小厮打了补丁的!儿臣为了皇家颜面,每日都小心翼翼,这些酸楚咽在肚子里已经一年了,儿臣真真是谁都不敢去说……若儿臣真的有那本事唆使大舅舅窃取詹士府中的科举试题,儿臣就算不能吃香喝辣,至少也该能过个富贵王爷的日子罢……”
谢飞昂跪在地上,略仰起头,张着嘴看着鬼哭狼嚎的六皇子傻了眼。
皇家出来的人物果然了不起!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真是怎么都学不来啊!
谢飞昂见六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前几步,自己接上去替玉琼哭道:“皇上,您明鉴,六殿下与学生真的没有偷春闱试题……学生在国子监中得六殿下照顾,见六殿下有时还偷偷带走国子监食堂中的饭菜,便带了个厨娘在琼王府中,这事儿,这事儿我阿爹,我翁翁都是知晓的……我,我……学生见了琼王府杂草丛生……不,是清幽安静,便在琼王府中暂住了些时日,得了六殿下与七殿下的指点,这才有了鸿运得了会试的首名……皇上您可要明察啊!”
只要六皇子脱了罪,自己同样就是无罪的!
想通这层的谢三少哭的更加卖力,简直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皇上,您乃是圣明之君,若听信的小人的恶言,治罪了六殿下,这就是要活活逼死对大昭对您忠心耿耿的六殿下了啊!”
第一九零章 是穷疯了
一旁一直不出声的董詹士看着一个跪、一个站,哭得波涛汹涌的两人,头上一阵阵的泛着眩晕。
千算万算,可真是没有算到琼王居然穷成了这个样子,里头连件亵衣竟然都是破的!
废话!
平日里谁敢上前扒了琼王的衣服往里看?
没算到那是正常的,算到了才是不正常的!
只是眼下这局,这局该如何对峙下去……
怎么说都是自家儿子,皇帝就算再不闻不问自己儿子,那玉琼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家血脉。
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要把自己儿子往死里怀疑!
他上前两步,一脚踹在伏地而跪的孟府丞身上:“大理寺查出来的,与你适才说的试题卖了二十万两的银子呢?去哪儿了?”
“在琼王殿下那儿……”孟府丞死不承认自己是冤枉的自己亲外甥,只要一承认,他要死,连家中妻儿都要被杀死!
“嗯,琼王揣着二十万两银子,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吃着谢家厨娘做的饭菜,逛着杂草丛生的园子,还要偷偷从国子监的食堂中带饭菜回府,这般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是吧?”皇帝又踹一脚,“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皇、皇上……”孟府丞磕头如筛,头破血流,说话都心虚了,“微臣没有说谎,微臣说的句句属实……许是琼王殿下想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再……”
他真是没有想过自己这个亲外甥出了宫,就过成这样!
“阿爹,“一次哭也是哭,两次哭同样是哭,六皇子如泣如诉,”儿臣真的没有二十万两,儿臣府中实打实加起来就两千六百八十三两四吊钱,那两千两还是,还是七哥儿看儿臣需要给母后准备寿礼,以买雪貂的名义送来给儿臣的……儿臣在四宝斋订了把玉骨扇,打算过些日子给母后做寿礼,过些日子还得送出去一千五百两……”
皇帝忽然有捂耳的冲动。
真是够了!
自家的亲儿子,堂堂一个尊贵无比的王爷,连府中有几吊钱都记得。
这就是穷疯了!
但是六皇子还没有说完。
他跪在地上对府中花银子的事情如数家珍:“儿臣的府中,每日的菜钱乃是两吊钱,若儿臣从国子监中带了饭菜回府,那日便能少一吊的菜钱,儿臣府中下人们的月钱乃是每月三十二两银子,儿臣府中一共两个门房,两个小厮,两个侍卫,两个婆子,账房与厨娘之类的儿臣觉得月钱实在太高,便让交还了他们的卖身契,让他们回乡了……每月府中的碳钱是三吊钱,冰块的话儿臣府中只有七、八月才能用,倒是花不了多少钱……还有布衾、时令衣裳每月是……”
“够了!”皇帝捂上额头,对他讲这些府中的琐碎忍无可忍。
他抬起一脚,又踹一脚死不认罪的孟府丞身上,恨不得自己当个暴君,就此把这人拖出午门就斩首了。
有了银子,谁不想过富贵日子?莫说二十万两,但凡自家儿子能多出一丁点的银子,也不可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还跑过来跟自己这个皇帝爹面前哭诉,这是明晃晃的打自己脸呢!
“来人,把大理寺的陈育德给我传过来!”皇帝怒气滔天,险些就要让天下伏尸百万,“大理寺不是去查证吗?他查了那么久,查出个什么来没有!”
侍卫直接出殿门外传唤大理寺正卿。
谢飞昂呆呆跪在地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太可怖了,原来琼王真的过得如此凄惨!
打死都不能把自家妹妹嫁进琼王府,铁定会一起穷死发霉的!
不对,谢三少垂下头,现在自个儿的命都要保不住了,不是想自家妹妹要嫁谁的时候!
回了重点的谢三郎觉得琼王这局哭戏真是演得太漂亮,脱罪的不二法宝!
不一会儿,侍卫从殿外进入,跪地:“皇上,殿外秦羽人与七殿下求见。”
“秦羽人?”皇帝在椅上坐了会儿,喝了两口参汤,火气没有那么大了,“秦羽人可说是有何事?”
“秦羽人说来辞行。”
玉珩也是运气好,在进了南斋时,蓦然又想到自己若是没有个好由头,不正好又要像一世那样,被皇帝抓个“结党营私”的名头?
不然,该如何解释六皇子与谢飞昂刚刚被带进宫审问,自己就知晓了?
他正进退不得,秦羽人一身广袖白衣,飘飘欲仙的飘到七皇子跟前:“七殿下,好生凑巧。”
玉七惊讶之后打了几句官腔,了解秦羽人来南斋御书房的目的:他来向皇帝辞行,要回紫霞山中了。
由此,玉珩第一次在秦羽人面前厚着脸皮以两人联名的名义让侍卫进去禀告。
此刻的御书房,正是风云变色,一片混乱。
皇帝重道敬重秦羽人,看见他,适才的怒气烟消云散,亲和笑道:“秦羽人难得下山,为何不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秦羽人笑回道:“贫道此番下山的一番机缘已完成,是时候该回去给祖师爷复命了。”
这些天机不可泄露事情,皇帝就算问了,也知道得不出什么结果,干脆不再问也不再留他。吩咐一旁的太监,要准备周全再送秦羽人回紫霞山中。
皇帝吩咐完了太监,看见垂首垂目站在一旁的七皇子,忽然开口:“七哥儿,你来得正好,六哥儿适才一直跟朕哭诉,说他府中如今艰难不堪,谢家三郎亦跟朕说,你在他春闱之前,同在琼王府中帮他讲习了不少功课?”
七皇子正是为这事而来:“回父皇,六哥与谢家三郎说的句句属实,儿臣怀着帮知交好友的私心,让谢三郎做了许多历年的春闱试题。此次谢三郎得了头名会元,儿臣正想出宫与六哥一道替谢三郎庆贺,却听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