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解开绑绳,掏出打火机,点燃几张烧纸后,再一小叠的往火上盖。
火势渐旺,烟火气弥漫。
“我觉得这姑娘有点儿像毒品,沾一口,怎么戒都戒不掉了?”厉坤眉头是真心实意的皱起来:“烦人精,闹腾王,您说,她怎么能这样勇敢啊?追我一次,再追一次。”
“不过我也不太争气,回回都上她的道儿,还乐在其中,这下好了。”厉坤摇头晃脑,感叹道:“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烧纸燃了一半。
厉坤暂停动作,双手微弓,搭在火上取暖。
“妈,一辈子有多长?五十年,六十年?还是真的能活百年?呵,算不清。”火势渐小,他才继续烧纸,“罢了,只要我在,就陪她每一天。”
顿了顿,厉坤看着照片,忽问:“您怪我吗?”
您怪我一笑泯恩仇吗?
您恼我娶了半个仇家的女儿吗?
“我想过老死不相往来,想过恶语相向,想过街上碰见狠狠干他一架——”至今说起,厉坤眼色依然是深沉的。
而照片上的女人,无生无息,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厉坤全身,温柔,大气,教人心安。
厉坤就这么安静下来。
恨很浓,但爱更多。
“就当我没出息吧。”厉坤喉结微滚,烧完最后一叠纸,“对不起妈妈,我还是爱那姑娘。我做不到放手,那我就永远不放手了。”
天地空旷,偶有飞鸟倾斜而过,起风了,松柏枝叶厚重,轻摇慢晃,厉坤拣起铜盖,盖上,烧纸的余火很快熄灭。
“咱家户口本上少了一个您,娶了小晨儿,把名额凑上,来年,再添个小娃。”厉坤摸出烟盒,抖了根烟。
说这句话时,他脸上有淡淡的温柔。“以后,我和小晨儿一块来看您。”
他点燃烟,深深抽了两口,然后烟嘴朝下,插在了纸灰里。
有风过,烟气袅袅随风去。
山上信号不佳,下到停车场,信号恢复,一连窜进两个未接来电。厉坤回拨过去,迎晨接得飞快:“你在哪里呀?”
“外面。”厉坤坐上驾驶座,“起来了?我大概四十分钟到家,想看什么电影?好,我买票。”
通完电话,厉坤滑下车窗,又看了一眼抚云山。
心宁神静的感觉久久未散。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转动方向盘。
———
两人领证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
一日聚会,孟泽惊奇问:“你真把迎晨给绑去了民政局?”
“绑了。”厉坤诚实说:“效率高一点,我也没那么费神。”
“那你俩什么时候办喜宴?”
“也许不会办。”厉坤说:“迎晨也是这个意思,再从简,也麻烦。等天气好一点,出去旅游趟。”
“行啊,旅游结婚。”孟泽赞同:“这法子好,省时省心自己还舒坦。不过——”他提醒道:“小晨儿真是这么想的?”
厉坤嗯了声,“她没意见。”
“嘴上说没意见,其实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孟泽一针见血:“你跟她求婚了吗?”
“……”
孟泽啧了声:“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啊哥们儿。女人一生就结一次婚,你不但没给她美好回忆,还用这么残暴的捆绑手段逼人领证。你自己说,说得过去吗?”
厉坤没说话,一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也亏得小晨儿对你没脾气,要是我,我早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说罢,孟泽飙起演技来,又是揉头发,又是抓脸的,最后还勒住自己的脖子,舌头一吐,佯装上吊。
“……”你他妈能和陆悍骁演对手戏了。厉坤一巴掌糊到他脸上,“对不起,你丑到我了。”
孟泽笑场,虽是玩笑语气,但心意是真好,他揽着厉坤的肩,神神秘秘道:“哥们儿,我给你出个主意。”
厉坤越听,眉头越皱。
孟泽起劲的说完,恨不得给自己啪啪啪鼓掌。
厉坤一言难尽,“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骚过头了。”
孟泽又是一番鼓吹,“这天儿又不冷,开个暖气,脱光也不会感冒的。”
厉坤犹豫片刻,然后心一横,
“——行。”
第66章 盛世长安街
孟泽这人吧, 颇有点亦正亦邪的气质。面数多,对自己的童年友伴便以大哥身份自居,换去场合上,那也是个能拿大主意的角色。
私下里没旁人, 他把男人那点坏心思都分享给了厉坤。
求婚,求的那叫一个出其不意与新意。孟泽出个馊主意, 说改天他组织, 叫大伙儿一块去泡温泉。那地方是个高档会所,又都是熟人, 能打配合。大致就是男色诱惑的套路,让迎晨悦眼又悦心。
出发点是挺好,但厉坤想了又想, 道:“别说得那么文艺,直接说跳脱衣舞不就得了。”
孟泽笑得浪荡, 喝了点酒,醉意上脸,货真价实的风流公子哥。
厉坤嗤了他一声,没再理, 走了。
虽说不屑一顾,但这也算个想法,缠缠绕绕的时不时冒出来。有次迎晨在看杂志, 突然抬起头问:“你傻笑什么呢?”
厉坤顿时收拢嘴角,假意咳嗽掩盖过去。
迎晨不明所以,低头继续看书。
厉坤冲动上来, 忽然说:“明天晚上去泡温泉吧。”
“泡温泉?”迎晨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孟泽约的,他请客。”
“那去,狠狠宰他一顿。”迎晨玩笑道。
“好,我去给他回个电话。”厉坤佯装淡定,走去阳台。
孟泽是个爱热闹的人,一听他同意,不嫌麻烦,承诺场地包办。
厉坤不放心:“点子靠谱吗?”
“那你得问小晨儿。”孟泽说:“女人不都喜欢什么型男啊,小鲜肉吗?”
这话一听,厉坤就暗叫完蛋,扫他兴致的回:“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女人一样。”
孟泽向来不纵欲女色,是个对感情非常有谱的男人,三十有二了,真正处过的对象就一个。大学校花,才情气质绝佳,谈了四五年,也不知为啥事儿崩了。
别人关心问起,他从不说实话,三言两语给打发走,看着风轻云淡,但这两年,也真没见他正儿八经的有过女伴。
厉坤只听到电话那头男人低沉的笑。孟泽道:“行了,你甭让我这妹妹受委屈就是了。挂了。”
万事俱备,就等明天到来。
这一晚,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十点多就爬床。
迎晨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捧着个kindle看入迷了,不但能忘记时间,还喜欢把电子屏的亮度调得很高。厉坤是个细心人,操心命,怕她看坏眼睛,每次都强制性的把kindle抢过来,设置到低亮状态才还给她。
迎晨看书,他看迎晨。防止这姑娘又悄悄摸摸的把亮度调回来。
今天反常,迎晨看了三四页便不看了。似是考虑了很久,对厉坤说:“我不想上班了。”
“嗯?”厉坤本能答应,“行啊,不上就不上,我养你。”
“你养我?”迎晨心头一暖,“怎么养啊?”
“工资不够,我晚上再去跑滴滴打车。”厉坤笑着说。
“得了吧,跑的车钱还不够你那车的油钱呢。”迎晨趴在他胸口,手伸进去捂热了会。才说:“我想开店。”
厉坤嗯了声,很平静,“说说看。”
“以前就有这想法,开个手工店,自己做些小首饰。”迎晨悠悠道:“图纸啊,设计啊,原材料啊,我都自己弄。”
厉坤想了想,认可:“你是学这行的,渠道资源也比门外汉丰富,如果真的考虑好了,我支持。”
想法由来虽已久,但毕竟只是个雏形。迎晨说:“我再琢磨琢磨,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厉坤的态度很温厚:“缺钱了,我拿给你,缺人手了,拿我随便用。缺生意了,我去队里给你打广告,放心,不收提成。”
迎晨乐的,往他脸上吧唧亲了口:“谢了啊,警察叔叔。”
软唇一碰,厉坤来了精神,抓住她手腕把人往上头一提,眸色深深的看着她:“那你现在,来用用我?”
遐想连篇的疑问句,一肚子坏水儿。
迎晨不负所托,知道什么姿势他最入迷,起身一跨,直接坐在他上边。
如同以往的每一个夜,如鱼得水,春色绵延。
一切发展得正合心意,第二天早上人还犯懒在床上没挪身,还接到孟泽的电话,极其负责任的汇报:“人我都吆喝齐了,场子也布置好了,温泉会所的老板跟我熟溜,友情帮忙,到时候围着池子弄一圈彩灯,配合你演出,哦不,求婚。”
厉坤还没醒透,听得云里雾里,“还有彩灯??”
声音稍大,惊醒了怀里的迎晨,她蜷了蜷身子,眉头微皱。
“嘘。”厉坤捂着手机,压低声儿说:“先挂了。”
就在他费神思索晚上的事时,部队的电话接着打来。一看这座机号的尾数,厉坤不敢耽搁,立刻腰板坐直,接听:
“我是厉坤,请指示!”
这通电话十分简短铿锵,结束后,厉坤掀被下床,迎晨也醒了,揉着眼睛哑声问:“怎么了?”
“紧急任务,我得归队了。”厉坤迅速换好军衬与外套,匆忙去洗漱。
迎晨对任务二字极其敏感,瞌睡瞬间扫光,她赤脚跟了过去,担心问:“又要出去吗?危险吗?打仗了还是解救人质啊?要不要很久?”
厉坤已经刷完牙,牙刷牙膏往壁上一挂,反身将迎晨一把抱住。
这个抱法,突然,紧密,把人真真正正的往怀里按。
迎晨住了嘴,入鼻的,是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入眼的,是他松柏翠绿的衬衫,入耳的,是他强有力的砰砰心跳。
厉坤吻了吻她头发,耐心宽慰:“别担心,这个号打来的,就不是执行任务。”
得嘞,一句话安了迎晨的心。同时,晚上那不太靠谱的求婚,也算彻底黄了。
厉坤这一走,就没个归期了。也不知是什么事,没外派,全给限制出行。这个把礼拜,迎晨就接到他一个电话,报了声平安,让她照顾好自己。
这几日,迎晨便和迎璟混在一块。
迎璟刚参加完一个国际性的军研课题比武,他代表中国地区参赛,拿了个第三名,非常振奋人心。轮完学校、地市、区域的一片嘉奖,还被几家主流媒体采访报道。
迎晨刷微博,偶然之间看到一个转发量破万的热帖,内容是迎璟参加比赛时的现场照片,配着一个动态视频,当时有人叫他的名字,正专心研究课题的迎璟抬头,那一刹的懵懂,纯真无邪,逆着光,衬得他眼眸剔透。
比光要亮。
底下的热评引用了一句话——
“少年强,则国强。”
迎晨调侃:“不错啊,你也是网红了。”
迎璟很平静,岔开这茬话题:“我换号码了,你存一下。”
“嗯?”迎晨问:“手机丢了?”
“没。总找我采访,闹腾。”
迎晨感慨:“多少人想出名,像你这种主动躲开的,百年难遇。”
迎璟的觉悟可以说是十分老成了,“那你支持我吗?”
“当然。”迎晨冲他一笑,在这件事上百分百的尊重。
“对了,你周末有空吗?”她又问。
“有。”
“那你跟我出去一趟,帮我做个参考。”
“嗯?”
“我看了一个店面,近期准备搞装修,你帮我选选风格。”
迎晨是实干派,身上有女孩子难得的果敢和理智。在进行了风险评估和自测后,很快就将开店的想法付诸行动。
晚上和迎璟一道回大院吃饭。迎义章告诉她:“组织决定,今年国庆前后,将举行阅兵仪式。”
崔静淑:“哟,通过了啊?”
“是啊。”迎义章说:“过几日,就会外宣了。”他看了眼迎晨,“厉坤也回部队了吧?”
迎晨点头:“上周就回了。”
“他应该是在陆军特种兵方队,昨个儿开会,上头很重视,抽调人员都是素质突出立过战功的。”迎义章记了一番,“华南军区总共上去了四百多人,武警总队占比最大,常跟着厉坤的那个小伙子叫,叫……”
“林德。”迎晨满眼悦色,“他也去了吗?”
“对,是这个名儿,都去了。”迎义章说:“总训在北京,设了两个阅兵村,他们在沙坪那一块,还有五个月不到,训练强度会很大。”
沙坪机场隐蔽性好,能达到“与世隔绝”的基础条件。迎晨心里有了谱,厉坤这一走,不到阅兵结束,是不会回来的。
五个月,小半年。
迎晨心里微微失落,但很快平静接受。
只要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报。
三日后,全国新闻主流媒体都在播报即将举行大阅兵的盛事消息。网上热议过几日,而后恢复平静。
迎晨也开始着手店铺的准备工作,那次陷害风波过后,她便向集团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婉拒上层高管的热切挽留,走得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