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瑶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新鲜来,从红莺手中接过了鱼食的碟子,抓了一把往下抛去,看着那群蜂拥过来的鱼笑了:“王爷养伤的地方有个湖泊,湖里也有许多鱼,能下床之后,王爷时常坐在栏杆旁给湖里的鱼儿喂食。”
沈嫣站在一旁没有作声,秋瑶似乎也不需要她来开口,自言自语道:“那时每天只能下床一个时辰,不能久坐,除了这个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沈嫣看着那大把抛下去的鱼食,觉得她这喂鱼的方式,挺特别的,秋瑶忽然转头看她,笑的温和:“皇后娘娘,妾身时常听王爷说起您。”
沈嫣回了她一个笑容,没有接。
秋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碟子下藏着的两指捻着一颗鱼食,语气轻了不少:“皇后不想知道王爷的事么?”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她这开口的方式让沈嫣觉得别有深意:“本宫听皇上说起,一年前德王爷就已经在清水镇了,你们为何不回宫?”
秋瑶这才转过身去继续喂鱼:“他伤的太重了,一年前才能行走而已,到了清水镇后又养了半年才能像现在这般,之前救他回来时,他昏迷了半个多月,后来断断续续的,两个月后人才清醒一些。”
伤的多重,养伤多不容易,吃过多少苦,从秋瑶嘴里说出来,大都是心疼的语气,沈嫣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德王爷,每每提起德王爷时她的眼中总会泛了光彩,她对她说起这些,有几分倾诉的意思。
但听到那句“王爷昏迷的那阵子,嘴里时常念起娘娘的名字”时,沈嫣眼角微动,对上秋瑶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沈嫣觉得这眼神,颇为熟悉。
秋瑶已经转过身去了,沈嫣只能看到她的侧影,碟子内的鱼食喂了好些,大把落下去时,秋瑶还在说:“之前不知道王爷念叨的人是谁,来了阜阳城后我才知道,那原来是娘娘的闺名。”
沈嫣心中腾起一股异样来,换做是别人来说这些,并没有什么奇怪,可眼前的人是德王侧妃,对着当事人说自己的丈夫中意她,这又是什么心思。
第094章
之后秋瑶又说起了一些德王养伤期间的事, 沈嫣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没有问题,从中透出的都是对德王的心疼和关切, 可说的这些话就有意思了。
德王养伤期间, 一直在念想着她没有忘记她,她沈嫣原来已经与皇上大婚, 如今还有了孩子。
听着是祝福和羡煞,却还隐隐透着她沈嫣不该入宫的意思。
沈嫣微眯起眼, 看着那不知饥饱, 一直在争先恐后抢食的鱼群, 脸上笑意未改:“德王殿下能遇到徐侧妃你,也算是三生有幸。”
秋瑶抛下最后一点鱼食,碟子里又空了, 这回她没递给一旁侍奉的宫女,而是转过身,眼睛略过沈嫣并不凸显的腰身,最后落在她脚下的青石板上, 眼底渐染了对德王的仰慕:“能遇到王爷,是我三生有幸。”
“有你在德王身边照顾,太后娘娘也会放心许多。”沈嫣转过身, 朝亭子走去。
池塘是新修的,边上的青石板都很牢固,但只要她朝后面的池塘仰去,顺手一拉, 便能将皇后也带下池塘去,两个人一同落水,就不会有人怀疑她。
皇后这才三个月的身孕,这么冷的天……
这样的念头在刚刚喂鱼时闪过很多次,最终还是忍下了,迈步跟了过去,又回到了亭子内。
没多久,延寿宫那儿派人过来,请她们过去。
太后命人炖了汤,这时辰正好能喝,在太后看来,德王需好好进补调养,这徐侧妃也得好好进补,虽说不急着要孩子,但这身体底子打好了,将来想生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辛苦。
沈嫣怀着身孕,不适合喝这些,在徐侧妃喝汤时,太后将她叫到了内屋,问起了对徐侧妃的看法。
沈嫣只说了一句:“有她在,应该能将的德王照顾的很好。”
这句话也是顺了太后的意思,德王受伤的时候不也是徐侧妃照顾的。
“哀家原来还担心她小门小户的,现在看来,倒也大气。”入宫时那点紧张和怯意不必去说,第一次入宫都会如此,除此之外,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硬要说,就是太瘦弱了些。
德王能活着回来,是件喜事,徐侧妃和德王两个人感情好,沈嫣也替他们高兴,自然不会去逆太后的话:“母后可以放心了。”
“还有件事儿。”太后朝门口那儿看了眼,语气降了几分,“侧妃已经进了门,得为他早些选定王妃,否则这德王府,今后还如何做主。”
在太后眼里,只有为德王选下了王妃,大婚过后,这才算是真正能方下心来,于是便问起沈嫣:“你看那郑家小姐如何?”
沈嫣一愣,有些不确定太后所说的郑家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您是说辽城的郑国公府?”
太后拍了下她的手:“正是。”
那不就是二婶之前心心念念要给二哥说的那门亲事,郑国公府二姑娘已经出嫁,大姑娘还留在府上,年纪比二哥还大了一岁,已经二十了。
抬起头对上太后娘娘那笑意,沈嫣嘴角微动,却是说不出不合适来,德王二十二,年纪是相仿了,郑国公府又在辽城,距阜阳城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也符合了太后最初想的,选一个阜阳外底蕴深厚的人家。
沈嫣斟酌着:“母后,这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太后笑了:“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郑国公府的大姑娘,之所以拖到了这年纪还没许亲,一来是这姑娘性子挑,二来是那郑国公府无人主事的缘故,郑国公夫人病了许多年,家中的事都是这大姑娘执掌的,加上她那性子,一年年就拖下来了。”
太后也看上了她这执掌中馈的能力,偌大的一个郑国公府都能操持好,在这个年纪性子也沉稳了,肯定能徐侧妃好好相处。
沈嫣想了会儿说道:“若是这个原因没有嫁人,倒未尝不可。”再说句不好听的,皇家要赐婚,圣旨都下去了,那郑国公府还能不从不成,这又不是沈家派人前去说亲,还能拒绝。
说到这儿时林嬷嬷进来禀报,徐侧妃已经将补汤服下了,沈嫣扶起太后往外走,一面道:“母后,儿臣想回去歇一会儿,就不多陪您们了。”
太后知道她近来嗜睡,本来就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怕是有些困乏:“你回去休息罢。”
沈嫣福了福身,与徐侧妃道别,离开了延寿宫。
…………
见面礼也送了,皇上那儿也赏赐过,沈嫣回永和宫后,也不打算再去延寿宫陪太后一起用膳。
木槿将卧榻铺开,这儿临着窗,开一扇透风,沈嫣靠下后,不自觉想起徐侧妃说过的那些话。
若说是因为过去她和德王定过亲吃味了,那尚且还能理解,可她那口气,莫说是吃味,便是说德王念想她那些话都是没半点不对劲的口气。
反倒是有种德王很不容易,她沈嫣不该那么快嫁给皇上的意思在里面。
想着想着,沈嫣眉头微蹙,徐侧妃这么认为,那德王是不是也如此。
窗外送入一阵风,扑到脸颊时已经没那么冷了,沈嫣想了会儿事,反倒是没了睡意,靠坐在那儿,第一次对德王回宫产生了怀疑。
死里逃生回来,物是人非,二哥哥他会不会不甘心。
屋外木槿进来禀报,方淑华求见,沈嫣这一抬头才发现已是傍晚的天色,她这一想都忘了时辰,起身后到了外屋,方淑华已经进来了。
陆婕妤离宫后,方淑华每日就更闲了,原本可以时常和陆婕妤聊天,如今就只能往永和宫这儿走走,可皇后娘娘身子重,方淑华也不能多呆,才半个月不到的功夫,竟将这小丫头给愁瘦了。
上回见她瘦还是去年时,之后皇上不再去清秋阁,方淑华就圆润了起来,如今再瞧她略有削尖的下巴,沈嫣轻笑:“没睡好?”
“娘娘,妾身以后是不是见不到陆婕……陶夫人了。”说了一半方淑华连忙改口,现在阿怡是陶大哥的妻子,不能再称陆婕妤。
沈嫣见她两条秀眉皱在了一块儿,知道她是不舍:“吏部公文下达后,陶大人就会启程去辽城。”
方淑华轻揪了下衣袖,她是很不舍得阿怡,可她更多的是为阿怡高兴,那天她匆忙来求皇后,事后才知道原来皇上是要给陶大哥和阿怡赐婚。
莫说是方淑华了,就是陆婕妤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设想都不敢有,却真的发生了。
陶大哥和阿怡是苦尽甘来,方淑华对他们满是祝福,可想到短则三年,长则不知道多久无法见面,方淑华又有些不舍得。
沈嫣看着她,见她这般,忽然想起了阿诗说的话,依她这不谙世事的傻劲,以后怎么办呢。
这样的担忧沈嫣并没有持续很久,入夜皇上过来,她随口提起时,他便给她解开了,他自有安排。
“您可别像陆婕妤那样给她赐婚。”沈嫣替他脱下外套,站在他面前不放心道,“她可没有什么意中人。”
原本皇上这么说,沈嫣该想的是皇上是否要将这些人都遣出宫去,但方淑华那不谙世事的模样,将她注意力全拉过去了。
纪凛有些不满:“她是没什么意中人。”她嘴里挂着的全是皇后娘娘,现在倒好,沈嫣也把她挂到嘴边了。
沈嫣抬起头,对上他那神情,失笑:“她和韵儿差不多。”又比沈韵单纯许多。
洗漱过后,躺下休息,纪凛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沉了几分:“今天在延寿宫见到德王侧妃了?”
“嗯。”沈嫣顿了下,过了会儿后继而道,“我觉得这个徐侧妃有些奇怪。”
“以后她再入宫,不要与她单独出去。”纪凛伸手让她靠在自己的上臂,“薄香不是会些功夫,往后让她跟着你,你现在身子重,我再安排几个人过来。”
沈嫣扭头看他:“出了什么事?”
“这个徐侧妃身手不俗,二哥却说她只会些防身之术,不知为何要瞒着。”
沈嫣静默了会儿,看起来瘦瘦弱弱一个人,让沈嫣联想到她会武功,确实是没能料到,更何况他们不是商户么,偶尔进山采药,和别的也扯不上关系:“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二哥被救的那个山洞位于峭壁之上,寻常人等根本不能到达,周将军与我吊绳子下去时都十分小心,在那山洞外,我还发现了一具野兽骸骨,头颅的断口处是被人一刀切断的,十分干脆,而野兽的体型十分巨大,山洞这一带就是它的地盘。”能将这么凶猛的山兽一刀抹断脖子,不论是这个徐侧妃还是徐侧妃的哥哥,身手都不会差,一个姑娘家进到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单单是会防身术又怎么足够,并且这出现的时机太过于凑巧。
更为重要的是,杀山兽的手法,和那些黑衣人很像。
而二哥口中徐侧妃的哥哥,这一个月里都不曾露面过,就是在迎娶那天,清水镇那儿也没出现过这个哥哥的身影。
若说之前看到那些东西只是怀疑与二哥有关,回城时的造势,娶侧妃时满城围看的景象,已经足够让纪凛肯定一些事情。
第095章
是夜, 幕沉沉的,街市中起了雾,风吹过更冷了。
马车从皇宫出来回到德王府, 侍奉的人退下去后, 秋瑶手里捏着刚刚送过来的情报,进门时还不错的脸色, 这会儿有些沉。
有人捣了他们城外的一个点,突袭的人有二十来个, 看起来不像是官府的人, 蒙着面, 打伤了人烧毁了屋子,距上回香柳弄的院子被发现,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捏紧了手中的信, 秋瑶当即想到之前在崇山林子内打伤自己的那个人。
抬起头看纪灏,她是有些厌了这些迂回的事,更想迫不及待揪出打伤她和十一之人:“王爷,何不直接杀了皇上。”
纪灏端起杯子喝了口药包泡下的茶, 每每入宫陪母后用膳,他的胃就会不舒服:“你们从香柳弄逃出来时可记得将东西带走。”
想起雨夜的事情秋瑶的脸色就很难看,那样紧急的情况下, 只来得及带走部分的东西,原本打算一把火烧了那别院,但突袭的那些人似乎是料准了的,逼的很紧, 只能先撤退。
“皇上是个聪明人。”十分苦涩的药喝下去,纪灏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说话的语气也很寻常。
“要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还会这么痛快的封了您做王爷。”太后拿出先帝旨意后皇上就在朝堂公布了,没有任何的犹豫,换句话说,他要是知道大佛寺内那几个黑衣人是与王爷有关的,岂会这么轻易。
纪灏晃了晃杯子,颜色有些深的药茶,底下还沉淀了些药渣子,随着他晃动,飘出来的气味更明显了,纪灏似是叹息:“他比我想的要沉得住气。”
明明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却能这么沉稳的装作一无所知,两年来不声不响收拢了一些大臣,朝堂中的形式看着是皇上偏弱一些,可制衡的几家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内宫中白贵妃被拿了权,等同于软禁,姜家是没什么可跳的了,余下一群墙头草不足为惧,再给六弟几年时间,就都能够掌握在手中了。
秋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靠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戾气,“干脆些杀了他,如今您回来了,皇上一死,您顺理成章就能登基。”
纪灏抚了下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十足的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秋瑶并不喜欢在这些人面前装腔作势,在她看来,最为干脆的就是动手,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装不了心善,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止一个两个。
“快了,王国公已经从大佛寺回来了。”
纪灏揉了下她的手,抚平了她的急躁,秋瑶转过身面对着他,神情软了下来:“您就是对他们太心软了,今天在宫里我与皇后说起您养伤的事,她都无动于衷,亏您还一直惦念着她。”
“是么。”纪灏的神情微不可见变了下,“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说让我好好照顾您。”秋瑶感觉到他情绪有变,抱住了他保证,“您放心,我不会动她的。”尽管她心里无数次的想帮王爷解决掉皇后腹中那个孩子,但只要是王爷在意的,她就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