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后,是王妃身边的柳橙。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王爷,王妃今日受了些寒,还请王爷早些歇息。”
受寒了?他嗯了声,道:“我去看看。”
柳橙一惊,忙道:“王妃已经歇下了……”
刘汐月抬起眸,冷冷地注视着跪在案前的大丫鬟,心中一片清明。末了,他还是摆了摆手,道:“好吧,让她自己多保重。”
见柳橙还不走,一旁全叔道:“姑娘还有事?”
柳橙不敢抬头,硬着头皮道:“王、王妃说,长夜漫漫,还请让红玉、紫烟侍奉王爷歇息……”
“呵呵……”
他忽而笑了,笑得让全叔都有些胆战心惊。那笑声听不出喜悦,反倒满含愤怒和凄凉。最后,他轻声道:“让她们来吧!”
“是。”
听闻景王悦纳了两位佳人,阿初发了会呆,就躺到床上去了。
柳橙和莹雪还在旁边叨唠,无非是劝她要收拢景王的心,乃至早日生娃……她伸手用被子蒙住头,不理她们。
小月儿出现后,她的心更加乱的厉害,比先前还多了些烦恼。后日便要回门了,她不想进宫,也不知道回到娘家该说些什么。至于未来将往何方,更是迷茫不知。
她叹了声,闭上眼,沉沉睡了。
翌日清晨,听说红玉和紫烟病了。
王府就这么几个人,稍一打听,便知道了。原来昨夜她俩在门外站了一夜,天寒地冻的,早上回到房中后整个人都是僵的。阿初心里愧疚难当,急忙派人去请大夫,又亲自去探望,送了不少东西。
小月儿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不肯接纳她的人吗?
阿初还没想明白这事,有人来找她了。她才嫁来第二天,却有个外面的丫鬟指名要见她。王府虽然人不多,警卫还是很森严的。只是这件事涉及王妃,便先让陪嫁来的人去看看。柳橙过去一看,惊声道:“怎么是你?”
那丫鬟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洗净的蓝布裙,眼圈哭得红红的。她握着柳橙的手,呜咽道:“急事,求、求见三姑娘……”
巧儿进门的时候,阿初正在听红玉哭诉,说打死也不去服侍王爷了。
她连说好好好,以后就让她们当个普通的丫鬟,过段日子寻个好人家嫁了。听人来报,她便让丫鬟先扶着红玉下去,命她们进来。等看清来客的面容,阿初吃惊道:“巧儿?怎么是你?”
巧儿是大哥孟秋的妾室。翟氏被休后,也带着巧儿一道走了。大半年没见了,她见巧儿瘦的可怜,也有些心酸:“大嫂子怎么样了?”
她闻言,哭倒在地:“恳请三姑娘救救我家夫人吧!”她连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
“怎么了?莫非是大嫂子出了什么事?”
“我、我家夫人的孩子被抢、抢走了……”
巧儿哭着说完了事情原委,阿初这才知道,翟氏是怀着身孕离开孟家的,半月前生下孩子,产婆即刻变了脸,带着孩子就跑。她们三两个妇孺压根抢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翟氏虽然住在娘家,只是翟家视此为丑事,哪里肯出面?如今翟氏病倒在床,整日只念着孩子,不吃不喝。
“三姑娘,奴婢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您了。”巧儿哭着道:“夫人的娘家不管不顾,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孟家的人听说是个女娃就轰我出来了,还说要把我们都灭口……大姑娘不在京中,二姑娘,更是连门都进不去……”
能找过的人,她们都一一上门求过了。如今无路可走,求到了阿初这里。她听着,也差点哭了出来,呜咽道:“大哥哥知道么?到底是他的骨肉,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该将孩子找回来。”
“奴婢也想找他,只是夫人不让。后来我偷偷上街,可是,哪里见得到他……”
侯门深似海,巧儿又怎么进得去。阿初动容,道:“那如今大嫂子住在哪里?可请了大夫?”
“租赁了房子,就在城西的青石街上。”巧儿道。
“好,我这就去看看嫂子。”她起身道:“柳橙,带上些东西,我们走。”
刚刚踏入翟氏所居住的院落里,阿初便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
她望着这低矮的房屋,破旧的院子,心中一酸。巧儿上前掀起帘子,阿初一眼看到翟氏。她面色蜡黄,发髻凌乱,穿着花布衣坐在榻上,背对着阿初。
“大嫂子!”她唤了声。
“可是我女儿回来了?”翟氏忽的回过头,目光浑浊,对着阿初东看西看。看到没有孩子,她颇是失望地歪下头,喃喃道:“孩儿,我的孩儿!”
“大嫂子,你不认得我了么?”阿初快步上前,屈膝望着她。
翟氏嘿嘿一笑,好奇地望着她:“你是谁啊?你又不是我女儿,我为什么要认得你?等等,”她忽然狐疑起来,仔细打量着阿初:“是不是你把我女儿抢走了?”她又快又准地伸出手,用力地掐住了阿初的脖子:“还我女儿!”
“放手!放手!”
众人急忙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阿初从翟氏的手下救了下来。阿初猝不及防地被她掐住,脖子上立刻就多了两道红痕,连着咳嗽了几声。巧儿连声道歉,赶紧让阿初离得远一些。屋里乱糟糟的时候,一个婆子走了进来。
刘妈妈担忧地望了望翟氏,看到阿初时,顿时老泪纵横:“三姑娘,您来了。”她呜咽道:“我们夫人……唉,唉!”
“出去说吧。”阿初道。
等到了另一间屋子,刘妈妈又将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抹着泪道:“就是这样。那个人抢了姑爷还不够,还来抢孩子!不过是一个女娃,又构不成什么威胁,她就这样肆意妄为……”
“谁?”阿初心里隐隐已有了答案,皱着眉道:“莫非是……”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光大化日之下抢人呢。”刘妈妈冷笑道:“那些人临走前还搁下狠话,说我们若是敢闹事,让我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是我们还是追来了,天子脚下,我们势必是要找到这个孩子!只是……”她话锋一转,又愁容满面:“夫人受不了打击,已经半疯了……”
阿初默默听着她说,临行前,搁下了些银子。
马车出了青石街,隐隐还能听到翟氏正在高声唱着戏。
回到王府的时候,阿初有些心虚。
虽说谁也不敢拦着她出门,但她到底是嫁过人了,言行都不能随意。悄悄地下了车,阿初特意绕了路,准备悄摸地回房。
才到半路,就遇到拦路神刘汐月。
他看了柳橙一眼,她赶紧带着莹雪知趣地退下,彻底将阿初给卖了。盯着脚下的鹅卵石,阿初干笑了一声,不敢抬眼:“早啊。”
“早?”他语气阴冷,正想训斥她,忽然留意到阿初正不自在地拽着衣领。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按住阿初的手腕,不顾她的惊呼,将她的衣领微微拉开了一些。白嫩的脖颈上,俨然有两道鲜红的勒痕,像是用手给掐出来的。
“你做什么去了?”他气得差点失去了理智,将她牢牢按住,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道红痕。他的眸光中带着怒气,狠狠地看着阿初。
阿初抖了抖:“我,我看望个老友……”
“老友?你们就是这样问候对方,怀念过去的友谊吗?”刘汐月讽刺道,一把将她抱到怀里,朝着书房走去。
阿初大惊失色,叫道:“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一路拳打脚踢,然而她力气弱,丝毫起不到什么作用。纵然有一下打到了刘汐月的脸上,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阿初乖乖地停手了。
等到了书房,刘汐月将她丢在椅子上,亲自用温湿的帕子擦拭她的伤痕。阿初不敢动,垂眸看着他格外认真的样子,跟认识他的时候,一样温柔……
他的指尖触及阿初的肌肤,她脸红了,连耳朵都在发烫。
幸好刘汐月不曾留意,处理好后,拿着东西出去了。等再次进来,他又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跟审犯人似的,问:“你今天去哪了?”
☆、第014章:
迫于他的慑人气势,阿初从实招了。
这不算是不守妇道吧。她想着,小心地看了看刘汐月的眼色。他依旧是勾着一抹嘲讽似的笑,忽然问她:“这么说,那个丫鬟并没有告诉你翟氏的具体情况。”
“许是一时情急,忘了说吧。”她想了想,道。
“你倒是会为别人开脱。”他冷笑道:“翟氏的情况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这么疯疯癫癫,难道不会意外伤人?明明知道翟氏疯了还让你进去,怀揣着什么心思!”
阿初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啊,巧儿明明知道翟氏已经疯成这样了,怎么也不提前告知?假若她真被掐死了……心里堵得有些难过,她低下头,轻声道:“哦。”
“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刘汐月点着她的额头,道:“快回去歇着!”虽然语气还有些愠怒,但已经是平和多了。
阿初赶紧溜了。
回到房中,她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若是就此不管,那翟氏怎么办?思来想后,她还是唤来莹雪,让她的哥哥平日多留意一下翟氏那边的情况。想着明儿还要进宫、回门,她更加烦闷了。
回门这一日的清晨,阿初及早便起来洗漱梳妆。
她上下皆按着王妃的品级装扮,虽说嫁的是燕国亲王,但是入乡随俗,都穿着晋人服饰。待她看到刘汐月一身黑色锦袍,袖口以金线绣着图纹,窄腰宽肩,腰间佩有美玉。再看他头戴银冠,青丝以一根玉簪挽住,双眸似笑非笑,风流俊逸,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景王这样打扮,是去招花引蝶吗?
阿初心里默默念叨着,全然没有留意到,府中的丫鬟们几乎都痴了。待她上了马车,在万分不安中朝着宫城驶去。若是见了杨琰,她该视若不见吗?她纠结的望着帘外,不知不觉,已经入宫了。
她走下马车,刘汐月立在一旁,含笑伸手扶她。
阿初不想去看这厮妖孽般的笑容,若是不理他,也不太好。她便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低下头。她的小手立刻被他宽大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带着她一直前行,随着内侍的传唤声,小心地迈入正殿。走过门槛的时候她险些要绊倒了,刘汐月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呢。”
不知该说什么,她没有应声。步入大殿后,几十道目光刷刷落到他们的身上,阿初看到了端坐在皇位上的皇帝,随着刘汐月一道弯身行礼。
他们不是大晋的臣子,不必跪拜。
也许是看到他们夫妻如此恩爱,皇帝同太后格外满意。为了让更多的人见证他们的恩爱,太后回首笑道:“老二,灵寿郡主比你小,都先成婚了,你也该好好准备成家了啊。”
众目睽睽之下,杨琰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他不敢去看阿初,只是垂首道:“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惦记了。”
他站在太后的右手侧,阿初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他看起来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低着头,看起来气势不足,有些懦弱。
太后笑道:“怀安是个好孩子,也配得上你。只是你身边,一个人怎么够呐!哀家和你父皇商量了,也该跟你大哥成婚的时候一样,给你指两个侧妃。”
怀安郡主也在一侧,闻言,脸色瞬间一变。
这边话里话外,正说的精彩,殿中却没有人注意到杨蓉。她今日本是洋洋得意地站在这里,来看那个顶替她和亲的人的笑话,只是她看到了那燕国景王,却再也笑不出了。
她看到景王的刹那,内心有如被一把重锤击下,呆呆地张着口,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仿佛也只能看到他一人。这边是景王,本该属于她的夫婿?她看到那恩爱夫妻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恨得咬紧银牙。
终于,皇帝打发他们走了。
阿初行礼退后,终于离开了这座笑里藏刀的宫城。她心里装着好多事,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了孟府。出嫁三日,她也没什么别样的感情,只是见到母亲的时候,鼻子有些酸。
二夫人劝她:“阿初,木已成舟,看那景王仪表堂堂,你也跟他好好过日子吧,争取来年年底抱上孩子,地位稳当……”
她又悄悄地问:“你们夫妻之间……如何?”
阿初嘿嘿傻笑了几声。二夫人心道这孩子还不懂事,又单独见了柳橙,特意嘱咐了一番。景王这边,主要是孟秋招待,两个人没什么好说的,坐着喝茶。
待用过午膳,两人便回王府了。
再过几日,便到年关了。
阿初不知燕国那边如何操办过年,便去问全叔。谁料全叔只是道:“王妃按照您的惯例办了便是。”
她有些摸不清头脑。大约是刘汐月想要入乡随俗,她便按着往日在家里的规矩置备过年的东西,以及往娘家送的节礼。她平素也不爱奢侈铺张,也只是图个过年的气氛。
半夜刘汐月归府,猛然看到王府变了个样子,愣了愣。全叔迎了上来,拱着手笑道:“王爷,这都是王妃吩咐布置的,明儿便是年三十了。”
“要过年了啊。”他喃喃道。一片雪花在空中摇曳着落下,他伸出手掌,一丝冰凉很快消去。刘汐月信步步入府中,望了望后宅的那一排火红灯笼,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道:“去书房。”
“是。”在他的背后,全叔安静地应了一声。
年三十到了。
阿初便命人点燃爆竹,将春联贴好。听闻刘汐月一大早便出去了,她也不在意,但也没忘给他的书房贴上对联。阿初字写得虽然不错,却不敢在他的书房那里献拙,早早便命人去外面请了几副字过来。唯有她自己的房中,挂着自己写的春联,连对子都是自己编的。
景王少有来往,京都里也无人前来拜访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