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刚好回到宫里,天就下雨了,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刻。
唐海黎吩咐宫人把马牵回去,又命姜纶将姜蒙楽送回他自己宫里,嘱咐一定要请御医看看,姜纶应了声是就出去了。
姜沐疯狂地在殿里转来转去。壁上全挂着书画,有的字行云流水如云烟,有的字娇若惊龙,画更是栩栩如生。这些都是唐海黎昨天刚来时让荔枝布置的,她想着反正要长住,就把自家里的东西搬来些。
看他看得如此兴奋,唐海黎道:“若是都喜欢就命人全部取下来吧。”
姜沐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着,扭捏道:“不可不可…这可是师父的全部心血!”
“只要你别叫我师父,什么都行…”唐海黎真是怕了他了,“师父”两个字实在太奇怪,听起来像是教武艺法术的前辈,她还是更喜欢“先生”“帝师”这样的字眼。
姜沐仿佛抓住了什么有趣的把柄,欣喜道:“那,帝师下次不要唤我全名了,可以叫我‘典目’!”
唐海黎点了点头。唤字不唤名,确实要亲切许多。
姜沐选了半晌,下了好大决心才小心翼翼地取了几幅下来,吩咐宫女包好送去他泼墨宫。给唐海黎深深鞠了一躬,谢过之后才带着宫人慢慢退出里夜殿。
雨下得有些大,噼里啪啦的雨声扰得她有些心烦。唐海黎亲手关上殿门,靠在门后淡淡摇了摇头。
幸好荔枝和煦儿今日不在宫中。不然见她浑身湿透回来又会大惊小怪了。
唐海黎走进里屋,打算换了衣物躺一会儿。才刚换了一半,就听到叩门声,随即一小宫女跑进来急切喊道:“帝师,三皇子求见。”
姜蒙楽?不是正晕着的吗。怎么突然来求见她,怎么快就醒了那昏迷莫不是装的吧。
“让他在外面等着。”唐海黎淡淡说完,继续换衣。换完了衣服又对着铜镜补了补男子妆容。
姜纶应该已经告诉姜蒙楽她是女的了,或者他自己已经听到了。但是她还是要补上这些脂粉,皇宫里人多口杂,里夜殿的宫人虽然都是姜无途亲自安排的,但难免有其他宫的人在外面。
宫女打开殿门,唐海黎慢悠悠地踏出去,走在宫女打的黄伞之下。
姜蒙楽立在雨中,没有带随从宫女,也没有带伞,就一个人站在暴雨下,直愣愣地看着她。他刚换过的衣服又被雨水湿了个透。
怪不得这小宫女喊三皇子求见喊得那么急切,原来是站在雨里等着的。想想她换衣补妆的时候还奇怪这小宫女为何一脸快哭了的样子。
唐海黎道:“你这是干什么,虽然你犯了错,要罚也不是现在。”
姜蒙楽喊道:“我有错就要罚。我是故意溺水的!但是我发誓我不是假晕倒的!”
他才不是真心来领罚的,他是怕帝师主动提起这事,那他岂不是要惨!而且姜纶才告诉这帝师是女人,听说老女人更是蛇蝎心肠!趁着现在还病着赶紧先认错!说不定还能放过他…
“我知了。”唐海黎出殿门一看他时就知道了,确实是昏迷过的状态,立而不稳。
唐海黎推了推她身侧的小宫女,“走吧。”
小宫女惊得“啊”了一声,然后立马回过神来,颤抖着道:“是…”
唐海黎转头看了看姜蒙楽满是惊诧的脸,温声道:“那你就领罚吧,我本来也没打算罚你太多,在我殿外跪一晚上就行了。”
姜蒙楽咬了咬牙愤愤然跪下,雨打在他的脸上,顺着流下他的脖颈。看着唐海黎回到殿中后,他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难道那老不死的能猜到他想的什么?活该!都说了最毒妇人心!还指望她温柔处理!这下爽了吧?偷鸡不成蚀把米!有口不能言,有苦说不出啊!在雨里跪一晚上估计他能升天了!
☆、刺杀者
唐海黎回到床上并没有睡着。讲道理,她又不是个狠心的人,让人跪在雨中什么的她还是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但这三皇子显然太过放纵不羁了,不给点下马威怎么降得住。
翻过来翻过去,她还是睡不着,外面的雨声和雷声大到直击于心。只躺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了。
“茉耳。”唐海黎起身唤了一声那小宫女。
随着“咚”地一声屏风摇了一下,茉耳从屏风后小心地探出头来,懦懦道:“帝师恕罪,奴婢是不小心睡着的。”
这小宫女是姜无途为她安排的贴身侍女,说是心细如发,并且心性纯良。确实比她那些影女乖巧可爱得多了。
影女太过死板,而且把她看得太重,一点也不讨喜,突然想着给影女里填点新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必如此紧张吧,我又不会吃人。”唐海黎招了招手让她走近点,“茉耳,你想不想一直跟着我?”
茉耳被唐海黎这话给吓着了,还以为是帝师试探她是不是细作。这可是大事啊!怎么能怀疑她呢!她可是皇帝亲指的贴身侍女啊。
“帝师…想要奴婢自然就愿意跟着…”茉耳挑了个中立的说法,生怕惹怒她。
“那你想不想习武?”唐海黎道。影女不会武功是不行的,不然如何完成她的任务。
“奴婢…不想。”茉耳挣扎了半天还是说出来了,她害怕武力,娘亲就是因为会武才被仇家所杀。
唐海黎想了想道:“没事,你就这样也挺好的。”
换好衣服再穿上了鞋,在脸上淡淡扫了几笔。让茉耳拿上伞,便往殿外走。
姜蒙楽已经在殿外跪了几个时辰了,此时几乎要倒在地上。发髻被暴雨打得凌乱无比,浑身如同在水里泡过一样狼狈,身形有些摇晃。
唐海黎见了颇有些心疼,正欲走过去叫他起来,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姜襄。”
“姜蒙楽。”喊了一遍没反应,她又喊了一次。
姜蒙楽一个激灵,像刚睡醒一样,睁眼就看见唐海黎站在他面前,吓了一跳。他右边衣袍下露出半截木头,唐海黎一下就懂了。
好一个三皇子!罚他跪在雨中,他竟然找了块大木头支着睡着了!真是厉害啊,下这么大雨也能睡着。
唐海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姜蒙楽还以为自己的小把戏没被发现,捶着地一个劲儿哭道:“帝师您好狠的心啊!不以人罚却以天罚!您可知蒙楽差点命赴黄泉!”
要命赴黄泉的人精力可真好…
唐海黎也懒得拆穿他,只是总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其实看得出来姜蒙楽确实被淋病了。转头对茉耳道:“你将伞给我,你回去拿件披风,我有些冷。”
茉耳忙应了声是就把伞递给她,往殿里跑去了。
姜蒙楽皱了皱眉。难不成这老不死的还打算收拾我?不能让人看见的那种惨法?
唐海黎在他身旁绕着走了一圈又一圈。那种感觉很久以前有过,可是究竟是什么?她是不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是杀气。
当然不是姜蒙楽,他现在虚弱得要命,即使他自己不承认,还在夸张地拼命锤地。
唐海黎抽出腰间的小剑。这把剑是从不离身的,是母亲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它叫睿天。
姜蒙楽看见剑光一闪,吓得收了手忙起身道:“你不能杀我啊!我可是皇子!”
“闭嘴…”唐海黎说着将小剑从他肩膀三尺之上掷了出去,又狠又快。宫殿右侧的灌木里随之响起一声惨叫。
姜蒙楽那一瞬间魂都吓没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那剑不是往他身上戳的,顺着剑掷去的方向转头看去。
一个黑衣人跪伏在灌木丛间,那把剑正贯穿在他的琵琶骨上,没有一丝偏差。血顺着胸膛流淌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提着一柄长剑挣扎着还欲冲上来。
唐海黎想也不想就撑着伞迎上去,徒手交锋。
黑衣人身形高大,快速逼近,如同一座铁山迎面飞来。他的方向却不是朝着她的,而是朝着勉强才能站稳的姜蒙楽!
想在她面前杀人,也把她太不放在眼里了。唐海黎冷哼一声,身形忽然闪现在黑衣人身侧咫尺,用手在他膝盖弯处轻轻一点。
黑衣人当场就“嘭”地一声跪倒在地,不省人事。伞还稳稳留在唐海黎右手中。
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惊讶。姜纶正撑着伞站在来里夜殿的路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本来是担心帝师重罚三弟,睡不着才赶过来。却看见了刀光剑影飞驰,帝师气度从容地制服了持剑歹人,这做派怎一个惊艳了得!
姜蒙楽还未从这边回过神来,又下意识转头向后看到了姜纶,木然地转回来。
帝师,看似对他严苛,却在最危急的关头挡在了他面前。
她,比父皇待他还好。
唐海黎回头瞄他一眼,“没事吧。”
姜蒙楽忍不住嘴角就勾了起来,忙道:“没事没事,多谢帝师相救。”
唐海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皇宫何时这么好闯了,难道是姜蒙楽为了减少惩罚故意设计的?
她心里嗤笑了一声,不可能。生于安乐年间的小少年哪有那个心思,她也太草木皆兵了。
唐海黎皮面上没有一丝变化,但姜蒙楽看见了她的眼神,她是在怀疑他吗。
心里顿时如坠入冰谷,转头不再看她的眼睛。
姜纶跑着赶上来,带着崇拜的目光朝唐海黎喊了一声“先生”。
唐海黎眼角抽了抽,让他把姜蒙楽扶进里夜殿好好休息一下,瞧着站都快站不稳了。
茉耳刚抱着披风往外走,说找了好半天。
看姜蒙楽沉闷不语,他今天一定累坏了吓坏了吧。唐海黎让茉耳把披风盖在了他背上,又吩咐茉耳叫来侍卫把那黑衣人抬进天牢。
唐海黎没有回殿,而是跟着那群侍卫去了天牢,让他们把黑衣人安置在审讯室。
泼了一盆冷水后,黑衣人恍恍然睁眼了,琵琶骨间还插着那把小剑,钻心的疼。
“不好意思,这把剑不能送给你。”说着唐海黎直接一手从他琵琶骨上抽出了剑,血刺啦刺啦地顺着锁骨流下。黑衣人惨叫声横贯整个天牢。
“长痛不如短痛嘛,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唐海黎心疼地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黑衣人想要把她剥皮剔骨般的眼神。
“你武功不错,但一看就没有经过正统的训练,一定不是细作。只能算刺客。”
“你的衣饰每处都是龛影国的风格,哪怕是穿着黑色的衣服,长相也能看得出来,你不是别国的人。”
“你埋伏很久却没有下手。心里存有一定良知,并不想杀人。”
“如果我没猜错,你属于一类不该存在的所谓的侠士。你觉得这三个皇子都没有能力继承皇位吧?龛影国将步入没落的朝代,所以你希望皇帝让位于有能贤臣,而不是皇子。”
黑衣人两眼发光,瞳孔缩紧。他眼前这个人竟然说的一点不错!几乎把他看透,此人之头脑,非常人所能及。
唐海黎最后问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皇子。对不对?我可有哪里猜错?”
黑衣人认命道:“没错。”
唐海黎想了想,道:“你本是乱世之徒,不该在如今的龛影国,知否?现在就先待在牢里吧,不出一年自会得释。”
黑衣人满脸讶异,“这不可能,刺杀皇子不是死刑也是无期…你怎能说我只有一年?”
“我可以保你是无期之刑。”唐海黎笃定且淡然,“但你只有一年服刑,我话就在这里。你好自为之,以后出去了在乱世再好好立业。”
她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这样的人很多,也许一生碌碌无为,也许就名垂千古。一切都在一念之间。
在门口狱卒面前停了一下,让他们记得给那黑衣人上药,保他好好活着。
吩咐完事情后唐海黎撑开伞独自走上小石路,本来是想回里夜殿,看看姜蒙楽好点没。但是想起来她今天动用了武力…这,还是跟他说一声吧,不然他可要怪她不守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沐好诗书风雅,姜纶好刀剑武艺,现在通通被唐帝师收为小迷弟啦!
唐海黎:怎么就是攻略不了三皇子呢。太顽皮了,教不了啊。
姜蒙楽:因为我看得懂你的眼神。
☆、眉之色
檀香缭绕在书案一周,墨滴在宣纸上,袖口上纹着一条金线龙,不停地挥动着。
姜无途正在处理奏折,忽而听见门外婢女一声“帝师求见”的通传,忙合起奏折往殿外走,连有没有批阅过都忘记了。
一旁磨墨的宫女被皇帝合奏折那“嘭”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皇帝疾步出了殿,忙跟了上去。
姜无途激动地抓住唐海黎的双手道:“唐帝师!怎么今日有时间来朕书殿?”
唐海黎上前一步附耳面无表情道:“淡定些,这幅神情我还以为你是久未承宠的妃子。”
“这……帝师怪爱说笑的。”姜无途讪讪地放开手,往殿中指了指,“帝师有事进来详说。——你们都退下吧。”婢女们微微颔首俯身退出了玉书殿。
唐海黎进殿不等他邀请就先坐下了,像在自家一样不客气,“皇帝好兴致,现在都卯时了还在批奏折呢,还是说刚睡醒啊?”
姜无途叹口了气,“是啊,近日又要给邻国往来礼物,朕已经想不出什么新奇物件了。”
“哦?吾国美人可曾送过?”唐海黎略微挑眉。
“未曾。”姜无途思索片刻,又道:“龛影的美人,并不多。绝色,更是没有,当然,除了帝师。”
唐海黎开玩笑道:“这话就太抬举我了,你可不能把我送出去。”
“怎敢啊!你可不是美人,是天下。”姜无途笑道。
“若不是因为我是唐合,恐怕要误会皇帝这话里的意思了。”唐海黎自己倒了杯茶,拿到嘴边吹了吹,“今日过来,因为我违反了你我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