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与国不可兼得——莫悔安子
时间:2017-12-04 16:04:23

 
  竟然是空的。
  姜蒙楽不至于如此无聊吧,若要送来什么,又怎么会是空盒子。
  会不会是里面的东西被人提前拿走了?不会。姜蒙楽做事不会如此大意,派人送东西必然是稳妥的。
  那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故意的。
  故意送个空盒子,意欲何为?
  史书她不是没看过,野史她也熟读,词缀间的通音,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真的不敢相信,姜蒙楽竟然想要除掉她,就为了她拦了他的皇帝路吗。还是他心里只有以前的先生一人,不想让别人玷污这份爱情?
  空盒子,送她空盒子……留你盒用——
  留你何用!
  呵呵呵,留她何用?是啊,留她有什么用呢,如今姜蒙楽也不是小孩子了,能够独当一面,甚至做个皇帝也绰绰有余了。她还有什么用呢,还能帮到他什么,在他眼里就只是一直当他的绊脚石罢了。
  既然如此,她还挣扎什么,还不如刚刚被老丞相的人杀了,好过姜蒙楽亲自请人结果她。
  突地,唐海黎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自杀。
  她对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仅剩的一个爱的人,也不要她了,还活着干嘛。不如给他减少点麻烦。
  袖暖在旁边看着她眼睛里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昏暗,有些惊诧,便问:“老爷您怎么了?这盒子可有什么问题?”
  唐海黎温声答:“没什么。这盒子我喜欢的很。”
  好似又突发奇想,只是脸色依然抑郁,声音闷闷的,道:“袖暖,我吃饱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袖暖不明所以,胡乱答道:“哦,好呢老爷。”答完便收拾了两件厚厚的毛绒披风,袖暖刚把那件白色的披风披上,唐海黎便道:“我要这件,你披灰色那条。”
  “啊?是。”袖暖莫名其妙,将白色的披风搭在唐海黎肩上,自己披上那条灰色的披风,搓了搓手,道:“老爷喝口姜汤再走吗?”
  “不了。”唐海黎淡淡道。想了想又道:“袖暖帮我带上笔墨纸砚吧,今日景色不错,想作画。”
  待袖暖去取来笔墨纸砚拿布袋装上,唐海黎也束好了衣服,将头发用一根木簪盘了起来。两人走上雪路,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唐海黎将手拢进长长的披风中,以抵寒风。
  她哈了口气,袖暖问:“老爷冷吗?”
  唐海黎随意道:“冷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袖暖“嘿嘿”地爽朗一笑,道:“老爷冷的话我再去拿衣裳呀!我们才走出没多远呢!”
  袖暖这个人呀,真是有活力,一点也不像个三十岁的人,反而跟断腿前的维文文性子颇为相似。不像她,还不到三十,就已经成天悲春伤秋得跟个老太婆一样了。
  唐海黎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了,这人呐,哪里有走回头路的道理呢。”
  袖暖不懂,挠了挠头,只道:“哦。”
  唐海黎边走边道:“那两个被打残的人,你收拾到哪儿去了?”
  袖暖偏头,思忖了下,问:“还放在柴房,不知道怎么处置,老爷觉得呢?”
  “那两个人已经成哑巴了,就不必太为难,若是要放出去,先把脚筋挑了吧,或是收在府里当下人也可以。”唐海黎冷冷道。
  ……
  “好。小的一定办妥。”袖暖点头。
  渐渐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近日来,一直是大雪纷飞的天,唐海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小雪却是飘得优雅从容,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的,落在她肩上慢慢融化的样子,温柔极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像一只只美丽的白蝴蝶,纯洁无暇,晶莹剔透,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从一望无际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轻飘得就如从天空中撒下千万颗珍珠。
  唐海黎脚步缓缓停下,袖暖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她的府邸这边本来就荒无人烟,清冷的很,两人现在又走出了这么长一段距离,更是方圆半里不见人了。
  不过景色倒是真极好,一片白茫茫,起伏蜿蜒,偶尔枯树在雪路上做些点缀,茶黑的树干,光秃秃的枝头,干枯嶙峋的形,和洁白的大地放在一起,衬得美进了人心坎。只是,还颇有几分凄凉的意思。
  “就这儿了!”唐海黎大手一挥。
  袖暖将口袋放到地上,一样一样地给她拿出笔墨纸砚。蹲到地上,开始替她研墨。
  唐海黎直接席地而坐,拿起笔微微沾了沾墨,提笔在纸上,却迟迟不肯下手。
  半晌,她道:“手冻僵了。”
  袖暖忙把自己的披风取下来,裹住她的手腕,“老爷,你之前真该让我回去拿衣裳!瞧,这不冻着了?”
  “是了。”唐海黎这次倒不反驳,反而接道:“要不你回头去拿件衣裳来,我还想喝酒了,再去帮我买壶好酒来吧。”
  袖暖犹豫了一下,道:“好吧,老爷万事小心。”
  唐海黎微微笑,“我的身手你也见过了,不会有事的。”
  “哼,就是见过了,我才敢说‘好’的!”
  袖暖说完就跨着小步往回跑去,没了披风,显得格外单薄。但唐海黎却一点没有担心的意思,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堆东西。
  见袖暖确实走远了,才提笔,落笔在纸上:
  “近日多病,知命不久矣。望君安好。此后再无人为您分忧解难,望,珍重。”
  最后两个字写的格外用力,甚至有些歪斜,与前面秀气大方的端正字截然不同。像是个将死之人拼了命画下的笔迹。
  写完将这张纸放在一边,又拿出第二张纸,慢慢写道:“袖暖,多谢近日来的照顾,我们看似主仆,实则如初次相见,可为朋友。你也看见了,姜丞相恨透了我,而我作为他手下的客卿,就永远是他的客卿,他若登帝,我便是臣子,君命不可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生便是如此了。不必心痛,这就是我的宿命。待你看见这张纸时,请将我直接下葬,不要给别人来悼念的机会了,向世人宣称我是重病而亡便可。另一张纸送去堂将宅——看完烧毁,多谢。”
  写罢搁笔。
  果真应了那句话吗?敌国破,谋臣亡。
  她还是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姜蒙楽身上。都说帝王无情,历代帝王有几个没有暗中打击前朝势力,又有几个留下了与他共同打下江山的人,有几个敢呢?
  唐海黎抽出腰间的小匕首,将刀刃停在手腕上,冰凉的刀刃与皮肤贴得紧紧的,好像在诱惑皮肤下面鲜活滚烫的血液出来。
  她的那把匕首睿天,数十年从未离身,但出了堂将宅,竟然落在了姜蒙楽的房间里。但养成的习惯难改,随意配了把匕首,每日别在腰间,不然总会觉得哪里奇怪。
  此时这把随意配在身上的匕首便是最后结果她性命的东西了。
  真是讽刺。她从未想过哪天她会死于兵刃之下,她给左篱说过,“若是我哪天死了,那一定是老死的!”那时候左篱还笑她,“可不是老死了,这一头的白丝!芳龄十三便要老死了!”
  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老死”,那可真是太圆满了。
  刀刃在手腕上轻轻移动。唐海黎闭眼,静静感受刀刃在肌肤上一点点挪动。
  若是她现在睁眼,便能看见这一幕:一把小匕首的刀刃划破了那手腕上如雪白嫩的皮肤,从那道划痕中,渐渐渗出鲜红的血液,越来越多。滴落在白茫茫地上,渗入雪中。
  原本端正坐在地上的唐海黎,觉得坐着有些累了,慢慢往侧边靠,倒在一堆高高厚厚的雪上。被划破手腕的那只手,搭在雪堆上,血迹渗透了雪堆,染上了披风。
  远远看去,那一片都是鲜红。
  不仅仅是累,还有些疼。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好疼。跳动的血脉里在抽搐。隐约间,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在探她的鼻息。
  唐海黎动不了,但她确信她现在还有气息,还没死透,她的脑子还在活动。
  那个人探了她的鼻息之后,她又听到了衣角折动的声音,那个人起身了。并不在意面前的她是否死了。
  她听到了折纸的声音,和离开的脚步声。她知道,这个人是袖暖。
  可是她没有看见袖暖收起两张纸后,在脸上晕开的笑容,也没听见袖暖边走边远,越吹越大的哨声。
  次日。
  整个监军府挂起了白绸子。
  急报从监军府送到了堂将宅,一路狂奔。
  传信的小厮到达,喊着:“急报!姜丞相恕罪!左监军重病身亡!”姜蒙楽听到这一句,整个人从椅中惊起,双手双脚不知放在哪里,茫然失措,“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老实,道:“左监军重病身亡。”
  半天过去。
  姜蒙楽紧紧攥着那张监军府送来的遗信,脸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死死的,似乎在忍着什么。
  又是病死,又是病死。
  他是不是不该想着当皇帝,该想着当个大夫。
  呵,为什么他每当下了决心的时候,他爱的人就离他而去。而且是天人两隔。
  病死很难受吧。
  或许以后就不难受了。先生和阿篱可是好友,都下去了反倒有伴了。他呢……她俩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做什么。
  生命中的光辉,若只是当成昙花一现,倒也罢了。
  本来陷入长期的黑暗,一直下去也慢慢就习惯了,可是先生还给他派了个阿篱过来,让他世界重新接受光明,如今,便是彻底黑了。
  姜蒙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去看看她。”
  那小厮刚想说“左监军已经下葬”,姜蒙楽将头偏了回去,又抢先道:“不不,我还是不去了。”说着两手的拳头又握紧了些。
  这一日,监军府和堂将宅,一片雪白。连柱子,牌匾,通通挂满了白绸缎。完完全全融进了冬色。
 
☆、登帝位
 
  继唐合之后,长柯城第二个官员死亡了,死因同样是病死。这消息一放出来,皇城内各处皆是人心惶惶。在常年和平安定的长柯城内,官员死亡是不常见的事情,而如今短短几年内就死了两名。
  有人觉得,这不正常,这两个官员都是年轻才俊,又都是姜蒙楽手下的谋士,死得太过巧合,怕不是有阴谋。
  有人只觉得,定是姜蒙楽此人克谋士,病死也是天道。
  人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三日之内,堂将宅的谋士客卿纷纷作鸟兽散。一个不留。
  堂将宅内因为丧事来得太急,四下仆从忙忙碌碌,颇有杂音。上合眉透过锁着的木窗,悠悠地往外望了望,轻轻道:“死了好,死了好。”端着茉耳送来的饭菜,扬着笑,吃得格外卖力,好像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茉耳送完饭,往回走,路上遇到拿着白绸缎的下人,帮忙揽一把,道:“我来吧,你去拿另外的。”她打了个哆嗦。天太冷了,多抱一席白绸子在怀里也是好的。
  被革职的维丞相之府,早已被尘封起来,但围在府外的小孩子们玩得起兴,一圈一圈跑着丢手绢。再冷的天也没让他们觉得该待在家里。路边走来一个老头,衣衫整洁,形容疲惫,但神色张狂,笑着递给了小孩子们一些麻糖。
  唯一没有被封的维家只有内阁府了,也就是维妄周维内阁学士的府邸。内阁府并没有丝毫逃脱命运的欣喜,而是整个府里一样挂起了白色的绸缎。
  左篱是姜蒙楽的谋士,整个长柯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即使当上了监军使,那也是姜丞相手下的人。而这两天众人看见了姜蒙楽的态度,以至于,监军府空无一人,堂将宅却是人满为患。
  每个大家族都派了人来吊唁。每个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依次上门为其吊唁。
  司寇细数下来,除了骁远将军眞仙那边没派人来,其他都到过了 。甚至皇帝也来过了。
  “这种小事为何要我们来清算?”作俞双手抱着,靠着绑满白绸缎的圆柱懒懒道。
  司寇认真拿着笔点算手中的单子,道:“将军他,呸,我们丞相哪有那个心思来数人,何况左监军跟丞相关系好,清算吊唁之人,也不是小事吧。”开口便知不对,立马改口了。他只是习惯了叫姜蒙楽为将军。
  点着点着,司寇再次奇怪道:“我数过几次了,骁远将军那边当真没派人来?”
  “没来就没来吧。本来关系也不怎么样,你管他作甚。”
  ……
  内阁府。
  一个面容清秀,稚气刚脱的少年坐在椅中,一身白衣,额头上也绑着白带子。手里正把玩着戏扇,下意识地把扇子往脸上遮,做出一个唱戏摇扇的动作,但犹豫了一下,停住了。
  脚步声响起,维妄周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收起了戏扇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维妄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坐着的椅子一眼,对他刚刚的动作不做任何评价,只问:“怎么样,这个师傅做的椅子还算好用吗?”
  那椅子下面并不是四个脚,而是两只木滚轮,散发着些许檀木香。
  维文文点了点头,“好用。”犹豫片刻,还是道:“爹,我想去看看左监军。”
  维妄周一脸无奈,苦恼地哎了声,摆手道:“我已经派人去姜丞相府里吊唁了,你腿脚不方便,不必去了。”
  “不是。”维文文两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我是想去左监军下葬的地方看看。”
  “不……”维妄周看着他那执着的眼神,这话是说不下去了,心底沉下一口气,道:“好吧。我派人送你去。”
  依照姜蒙楽的意思,作俞和司寇从监军使接回左篱的遗体,葬在了唐海黎的墓旁。这也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稍作打听,就知道左篱葬在何处。
  维文文是知道唐海黎的墓在哪里的,只是他没想到,此生仰慕的大人与此生最感激的姐姐,竟然都死得这么早。姜蒙楽把他们葬在一起是对的,他们是好友,又方便了自己祭拜。
  下了马车,手上一点一点使力,将木轮往前滚,维文文端坐在椅中,不愿意让下人帮忙推椅子。那些跟来的下人只得远远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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