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蒙楽似乎有些不解,“父皇他,是个明君…民间不该如此才对。”
“傻孩子,你父皇是很努力了,可是有些东西努力是得不来的。”唐海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何况这只是偏远一角,很多地方还是很富饶的。切忌以偏概全。”
两个时辰内,他们走过一家又一家,看着破败的农屋进去了就发钱。爬了许久的山路,走了许久的田径,姜纶和姜沐却一点不觉得累。对他俩来说,听到那些穷人的道谢和感激就足以让他们胸膛澎湃起来。
“师父,我从来没觉得帮助人这么开心。”姜沐道。
“先生,我大概能理解父皇造福黎民百姓时候的心情了。”姜纶道。
唐海黎微微挑眉,不予评价。
这里的穷困之户差不多已经接济完了,是时候让他们清醒一下,“我们原路返回,但是不要从每间草屋的正面路过,从后面走,脚步声尽量轻一点。”
他们都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这一点还是很容易做到。虽然不明白帝师意欲何为,但还是照做了。
山田间每家农户的屋子隔得很远,他们顺着路一间一间地从屋后绕过。许多都是草屋,屋里那些人的话语尽落他们耳底。
“你看看,皇帝还不如几个有良心的贵公子!这样的皇帝不如早日换掉!”
“你说他们这么有钱,又没处花,怎么不再帮我们建个房子呢?”
“是啊!那些个有钱人恐怕喝水都用的金杯子,却不拿来给我们活命!那些人真是该死!”
“哪怕是搭个粥棚也好啊,可怜我们啊!皇上每次发下来的粮哪里够吃,这不是摆明了要饿死我们吗!”
……
这些闲言碎语从刚刚被帮助的农人们的口中出来,让他们格外不舒服。
姜纶愤然,“这,他们岂有此理!父皇已经如此认真,他们还…”
“就是!明明帮了他们还要被骂,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了他们钱,居然还想让我们帮他盖房!”姜沐此时已经气得语无伦次了。
回到那条田间小路上,姜沐和姜纶不停地互相诉说对那些人的不满。唐海黎拿手掏了掏耳朵,“之前你们不是还很开心吗,走了一时辰都不带喘气儿的。”
“我们错了!”姜纶和姜沐同时嚎道。
唐海黎看了看难得一见如此安静的姜蒙楽,“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啊。还有,我在想,为什么皇兄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却不知足反而怨气更甚了…”姜蒙楽一脸认真,又带了一丝茫然的表情。在唐海黎看来可爱极了,心说他就是这样一个少年郎,有时顽皮混蛋有时又认真懵懂。
她道:“很简单。都说,得人心者得天下,你见那得了人心的最终有没有得天下啊?天下尽恶民罢了,各取所需,你能让他过得好,你才能拿得稳这江山啊。”
姜蒙楽笑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么?”
唐海黎摇头,“也不尽然。”她指了指东北方向,“走这边,约十余里到集市那儿就有人接我们回去了。”
姜沐锤了锤腿,边走边扇着手中的折扇,一路上哀嚎连天。
“二哥你体质也太弱了吧,这才走了多久。”姜蒙楽嘲笑道,“方才送钱的时候怎得跑那么快?”
姜沐苦着脸,“休要再提!这不一样的,不一样…”
不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集市,虽然还在老远的地方,但好歹看见了终于松了口气。
进集市的石门大开着,门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正翩翩作舞,周围还站了许多少女观看,两眼都移不开的模样。
本来他们估计着是个普通卖艺的男戏子,路过也只多看了两眼而已,就走进了集市。谁知走了片刻发现只剩了他们兄弟三人,转头看去竟然帝师也围在了那儿,愣是像脚定住了一样不走了。
他们从未见过帝师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觉得那男子定有古怪,上去便拦住了他。姜蒙楽更是直接用脚踢了上去,把那男子踹翻在地。
唐海黎:“……?”
那男子伏在地上,疼得直叫唤。周围看舞的女子顿时间仿佛如梦初醒,看见打斗场面害怕地捂起眼尖叫着四下跑开。
姜蒙楽左右看了看跑开的女子,道:“这人定有古怪,竟然还能迷惑了帝师!”说完还不忘了泄恨一般地加踢两脚,好像这人勾引了他夫人一样。
“我只是单纯喜欢看男子跳舞而已…”唐海黎扶额,无奈至极。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护着头,蜷在地上,直嚎:“等等!好汉,少侠!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别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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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我拉帝师大大来卖个萌——
唐海黎(冷漠):嗯?
☆、需罚跪
虽然已是临近黄昏时候,但终归还是下午,日头还有些毒辣。在唐海黎的冷漠气势下,兄弟三人乖乖站着听那人爬起来解释了半晌。
他说他叫莫生相,是个穷书生,因为没人举荐,一身才华无处可使又无法生存,只能在集市头卖艺。好在从小偷学了点唱戏的本事,这才没能饿死。
莫生相一身白袍,头上的纶巾也是方方正正戴稳的,只是再地上滚得有些脏了,看起来不像白衣而是灰衣。话语间唯唯诺诺,确实是个落魄多年之人。脸倒是白白净净,清秀得很,看着也二十有余了。
姜蒙楽半信半疑,给大哥使了个眼色又将这人上下看了一番,道:“胡说!那你为什么刚刚是在跳舞,我可没听见你张嘴唱!”
莫生相认真地作了个揖,“这位小公子误会了,小生方才确实未曾开口,昨日嗓子唱累了,今日只能作舞了。”
姜沐和姜蒙楽对视一眼,又看向大哥,正欲低声说些什么。
“行了。”唐海黎实在看不下去了,兄弟三人交头接耳的那副样子真是太不尊重人,在书生解释时就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转身离去,冷冷道:“回去了,抄书。”
一个个都是未来帝王的候选之人,从小活在万人之上,完全不知在常人跟前何为尊敬。不多抄点君子之道,真是辜负了他们父皇一片苦心求她来教。
姜纶和姜沐面露苦色,不仅闹了个乌龙,也不知是怎么惹到了帝师,只能默默跟上。姜蒙楽倒是没有一点不快,不就是抄书罢了,只要不是罚跪什么都好说。
两个黑衣女子驾着马车停到他们跟前,正是荔枝和煦儿。唐海黎对她们轻声嘱咐了几句,荔枝跑去给集市门头那书生送了一包银子。姜蒙楽似乎还在怀疑那人,看见荔枝跑过去的时候重重地哼了几声,生怕帝师听不见。
唐海黎自然把他那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作任何回应。她知道那书生有问题,但却不能告诉他。他们能看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哪有什么正常书生会在街头作舞的,何况只能吸引女子驻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心道:莫生相啊,你找错地方了呢。这龛影是将亡之国,已经没什么可让你取了。
一个时辰的急速马车行程后他们就回了皇宫,心底忍不住叹了句,这荔枝和煦儿的驾车之术可比那野马夫好太多了,好歹能眯会儿子眼。
姜蒙楽刚前脚踏进自己的昔襄殿,后面就跑来一个宫女喊道“帝师有请,三皇子请随奴婢去里夜殿一趟。”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姜蒙楽转身就是一脚,踹翻殿门前的香炉,“有没有搞错!我这还没进去,又让我出去!要累死本皇子啊!”
茉耳瑟瑟发抖,忍不住退了两步,“这,这…帝师吩咐的。”这三皇子发起火来真是可怕得紧,喜怒无常的,脾性太不好捉摸了。
姜蒙楽挥了挥手,“得得得,没怪你,我知道是帝师喊的。”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平静下来,理了理刚刚因为愤怒甩掉下来的些许发丝,朝茉耳抬了抬下巴,模棱两可道:“这样可以?”
“可以可以…”茉耳忙道。其实她想说帝师应该不会在意这个,但绝不敢说出口只能憋回去。不过,这三皇子还真是骨子里有一种风流气,此时头上的鎏金冠有些歪了,还垂下了一些发丝,更显得痞里痞气的,但奇怪的是竟然还好看得很。
朝她抬下巴那个动作更是像勾引人一样,怪不得宫里人都说三皇子是个多情种子——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呢。
茉耳一路上低着头把三皇子领过去,看也不敢看他了。
姜蒙楽刚要往里夜殿内走,就被从殿里出来的荔枝喝住,“等着,我进去给帝师说一声你来了。”
他两眼翻上天,天知道他又干什么惹到她了。片刻,荔枝又回来了,带来一句话:“我忘了,帝师刚刚出去看花了,让你来了先在殿门口这条大路中间跪着。”
“凭!——凭什么……”他本来是要吼出来的,但刚吼完第一个字就怂了,眼睛盯着地面,“算了算了,我跪还不行嘛。”
说完他就当真老老实实跪在路中央了。这荔枝可是帝师的贴身侍女,如果他没猜错这女人还武功了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省得她去告状,还省了一顿皮肉之苦。
荔枝见他跪下了,拍了拍手转身回殿内,边走边笑道:“搞定!”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不会被晒着,自然也不会中暑了,只是路上这石板还留着些烫人的温度。姜蒙楽看着荔枝回去了,顿时背就挺不直了,半坐半跪着,整个姿势不成体统,颇有一种慵懒的感觉。
“三皇子…”茉耳在他身后弱弱道。
“啊!”姜蒙楽吓了一跳,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个人,差点条件反射一般跪好,反应过来后又瘫坐在地上,没好气道:“你干嘛,你不会是帮帝师专门监督我的吧?!”
茉耳两只手直摆,“不不不是的,荔枝姐姐说了帝师是去看花,应当走得不远,所以……”
“没事儿,这不是还有你嘛!”姜蒙楽朝她眨了眨眼。
茉耳羞涩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姜蒙楽半坐半跪了一会儿就不老实了,身后又有个正好的听众,忍不住泄愤,“你说,帝师年纪都那么大,怎么脾气还是那么不好!动不动就罚人,我做错什么了我!”
“我不就踢了个人吗?凭什么我皇兄就只抄书,他们可没阻止我啊!”
“天天被那老不死的罚跪,本皇子明明是最乖的!”
他自顾自地发泄,也不管茉耳听不听得懂。身后没有附和的声音,也对,这小宫女又不知道今天他们去做了什么。
可是,总感觉有些安静过了头,这小宫女总不至于连步子都不敢挪一下吧。
“继续……”唐海黎冷冷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连带着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背后路过。
姜蒙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愣了半晌才木讷地跪好。
茉耳这才颤颤地出声道:“哎,奴婢都说了,帝师就在附近啊…”
唐海黎朝茉耳招了招手,往殿内走了,“别关门,点好烛火,我要在正殿写点东西。”
待茉耳多点了几支蜡烛,摆好宣纸笔墨,唐海黎缓缓坐入正殿的上座中,写着写着便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跪在殿外的姜蒙楽,以防他偷懒。
一炷香时间后,天彻底黑了,姜蒙楽正在心底骂着帝师,难不成又要跪到半夜去,这帝师怎么罚人就喜欢让人在夜里跪着呢,莫非是什么特别的嗜好。
正出神着,就听见殿内传来声音:“可以了,起来吧,进来。”
姜蒙楽喜出望外,立马站起身来,谁知跪久了腿麻得可怕,一个踉跄就又扑到了地上,疼地“嘶”了一声。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并不把这点小疼小痛放在眼里,拍了拍腿脚的灰,用手撑了下地就站直了。
唐海黎在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心道真是为难他了,明面上是惩罚他,让他学会克制,但——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了什么。
看着他可怜兮兮站稳的模样,唐海黎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一手环上他的背,俯身抄起他的膝弯,姜蒙楽好歹是个男人,实在不能算轻,但她却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姜蒙楽一时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就好像打了一巴掌给了一颗糖一样!不对,怎么能是这个比喻!立马悚然道:“帝师!!!”
唐海黎抱着他走得稳稳的,一本正经道:“你现在走不动。”
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人抱在怀里走,姜蒙楽此时羞得没脸见人了,抓着一片衣领将头埋了下去,实在不想被人看见他的脸。幸好现在入夜了,里夜殿又是出了名的闲人少,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也幸好,帝师不是男的,不然情何以堪——等等!帝师是女的,更加情何以堪啊!
唐海黎淡淡道:“把头抬起来,压着我的胸了。”
“……”姜蒙楽手都木了,尴尬地将头抬起来侧了过去,“蒙楽知错了!!!”现在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帝师的胸貌似还挺软的,倒不像个年纪大的女人该有的。等等,他又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了一通,他已经被放了下来,落入唐海黎刚刚写字坐的那座椅子里。
姜蒙楽这才有脸转头去看唐海黎,她还是一副正直严肃的冷淡面容,连气都不带多喘一口的。然而唐海黎没有看他,一手拿起桌上的宣纸。
“君子不责人所不及,君子不强人所不能,君子不苦人所不好,君子不藐人所不成——”唐海黎指着那张宣纸,念给他听。
姜蒙楽对这些自然是听不进去的,眼睛虽然盯着它,但思绪早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我刚刚写了君子之道讲法十二类,你抄十遍吧。”唐海黎最后这句话重重地砸在他脑子里。
姜蒙楽慌忙翻了翻桌上的宣纸,足足有二十多张,一时承受不了,两眼含泪看向唐海黎。
唐海黎心莫名多跳了几下,但却没有半分脸红,冷冷道:“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