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心缓缓地睁开双眼。
这里是泰和殿,自己的寝宫,陈汝心感觉身上力气恢复了不少,便起身。
脚踝上的金铃铛想起了清脆的声响,守在外边的璎珞很快推门进来。
“……璎珞?”陈汝心的嗓音沙哑,像是被烟熏过一般,“我怎么出来的?”
“是陛下亲自下旨将太子妃娘娘从天牢中放出来的。”璎珞手中捧着温度刚好的茶盏,半跪在她的身前,将茶盏奉上:“太子妃娘娘,您先喝点水。”
陈汝心接过,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嗓子,缓解了缺水的不适感。
接过她手里茶盏,璎珞拿了外衫给她穿上,免得受凉。
陈汝心有些想不通夏帝此举何意,是兵临城下了么?
“我睡了多久?”
璎珞将她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回道:“两天两夜。”
原来已经两天了,左将军的兵马已经逼近皇城了么?
陈汝心眼眸微眯:“外边情况如何?”
“不日将军便可抵达皇城。”璎珞小声地回道。
不知道为何,她分明在天牢里昏过去了,可此番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有璎珞在身边,为何不见周朝卿?
“周朝卿呢?”
璎珞福身:“周公公先前来过,此时正在殿外候着。”
……那么,她半睡半醒间,看到的那个人影,果然是周朝卿了。
“让他进来。”陈汝心站起身,却因为长时间不曾进食而有些虚弱,璎珞忙扶着她走到外间的榻上。
此时虽已立春,风却还是有些寒冷,便又给她拿了貂皮斗篷给她系上。
“奴婢这就让周公公进来。”璎珞从一旁宫女手中拿过一个小碗,对她说道:“太医说您醒来时需进食,宜清淡,不宜荤腥。”
看着她手中的碗搁在矮桌上,便福身退下。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周朝卿走了进来。
他跪在她的身前:“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
见着他安然无恙的模样,陈汝心提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起身吧。”陈汝心说着便伸手欲扶他起来,周朝卿自然地起身,然后握上了她的手腕。一开始,陈汝心诧异于他的主动亲近,便任着他举动,可反应过来才知道他在给自己最把脉。
陈汝心眼底温和地映着他的模样,“如何?”
“已无大碍。”周朝卿收了手,将桌上的粥拿在手中,看着她道:“这药粥奴才熬了些时辰,太子妃娘娘……”
“我喝。”陈汝心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你喂我。”
“……奴才遵命。”话落,周朝卿半跪在她身前,手背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这才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陈汝心坐在榻上,倚着矮桌,见他半跪着,看向室内候着的宫女,淡淡出声:“你们退下吧。”
“是。”宫女们齐齐退了下去。
待旁人退下,陈汝心让出了身旁的位置,说:“坐我身旁。”
“……这于理不合。”
陈汝心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本宫便是理。”
周朝卿见她迟迟不吃,便真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旁。他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她身旁坐下,将碗里的粥再次舀起喂给她。
这一回,陈汝心倒没有拒绝了。
看着他恭顺谦卑的模样,他的眉眼很淡,像是水墨轻扫,给人一种清冷不容亵渎的感觉。他的五官线条柔和平淡,模样极为普通,甚至皇帝身边的那个太监总管都比他长得好看些,跟陈汝心在其他世界中瞧见的模样比起来显得格外不起眼,可她仍是觉得十分的舒服。
也许,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是对的。
反正这个人怎么看都好看,看着心中欢喜。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周朝卿自然发觉了。见她无意识地微启红唇,将粥吞咽下去,周朝卿竟有种这人是在看着自己进食的感觉。
……说不上的奇怪,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很快,一碗粥便这样吃完了。
末了,陈汝心并没有意识到粥喝完了,还启唇等他投喂。
周朝卿看着她已经恢复了血色的唇,以及她唇瓣上的湿润。周朝卿眼神微闪,随后从她身旁离开,低下头掩去眼底那带着强势的独占欲。
“太子妃娘娘,您刚醒来,不宜多食。”周朝卿的嗓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暗哑,也被他很好的掩饰,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来。
听到他的话,陈汝心回过了神,合上了唇。
周朝卿抬起头便看到这一幕,便又恭敬地低下了头。
“你为何总是低着头?”
周朝卿回道:“直视主子是为不敬。”
“过来。”
那只手朝他伸出,纤纤玉指上涂着蔻丹,显得那只手更加的白皙如玉。
他知道她的手很柔软,握在手中很舒服,可现下……
周朝卿压下心底的情绪,走到她的身边。
随即,那纤纤玉指轻抚他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看着他。
周朝卿没有抗拒她那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便顺从地看着她。
“我说过,我要的不是奴才与主子的关系。”陈汝心不再顾忌什么,“我会带你离开这皇宫,你也不必受此拘束,我要的是你,你可明白?”
那一瞬,不知为何,周朝卿居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生怕自己的伪装被看穿。
他当然知道她的感情,可她看上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这具残缺的身体?
她是一国长公主,身份尊贵,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却又为何看上一个身体残缺的宦官?
那一刻,周朝卿想问她,究竟喜欢他什么?
倘若他是那神秘的紫微宫主人,夏国地位超然的国师,有女子心悦他,他不觉得有何奇怪。
可她从未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在对她动情的那一刻便不再无所谓于这个假的身份。
……欺骗,只有欺骗到底,让她永远不知道紫微宫主人云奚便是现在的他。
因为在意,所以他不敢想象她知道真相后会如何。
生气?愤怒?还是……厌弃?
“……太子妃娘娘,”周朝卿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出声,“奴才是宦官,除了侍奉在您身边,奴才什么也无法给您。”
“嗯,我知道。”陈汝心指尖轻抚他的脸,“那你可喜欢我?”
“……!”周朝卿瞳孔微缩。
“为何不回答我?”
“喜欢的。”当然喜欢,喜欢到不折手段想要将真相掩埋,不敢在你面前泄露半分,生怕你得知真相后不再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惶恐、不安,兴奋、悸动,交织着的情绪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作为人的情绪他尚未失去。
一切,都是再次遇见的那个时候开始。
心如止水、古井无波,他的人生中只剩下了练功,继承紫微宫。
只因得到陈国与夏国联姻的消息,知道前来和亲的公主居然是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个人。
他为此演算了天机。
……她魂魄不全,夏国之行注定死去。
那个时候,他并未过多的想法,只是想还掉曾经的恩情,便下山还在路上的泰安公主带了回来。
给她戴上镇魂铃,保她魂魄不散,或许可以活下来。
可抱着她的那一刻,或者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有些东西开始超出了他的掌控。
于是,他替换了周朝卿,来到了这皇宫中。
每日,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观察她。
不知不觉中,竟无法放下,为此还特意算计了夏侯斐然,这才来到她的身边贴身服侍。
然后……事情便再也由不得他掌控了。
面对她的感情,却不能道明真相,只能继续依附这个身份留在她的身边。
陈汝心听到他的答案,心中也有些高兴。她站起身抱着他,依偎在他的胸前,淡淡的像是竹叶的、又像是不知名的花的苦香……让人很安心。
……还有一点点熟悉。
陈汝心并未再过在意,便没有去细想。
如今,夏帝既然将她放出来了,便是另有打算,起码她现在生命无忧。
她毁去夏帝的计划,夏国大军自然损失惨重,可夏帝不是一个会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大约是有人谏言了。
两国交战,苦的必定是百姓。
陈汝心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所做的,一是为了自保完成任务,二是为了将这个人带走。
便是没有她这般做,夏国大军侵入陈国,依然是生灵涂炭。
左天谕不是一个弑杀之人,且御下极严,不会轻易对百姓下杀手。
然而,在陈汝心不知道的情况下,泰和殿早就被严密监视着。
这一日,陈汝心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看着殿外的御林军,陈汝心便往回走。
如今陈汝心身体无大碍,便不爱一直待在室内。
外头春日正好。
陈汝心没让旁人跟着,身边只有周朝卿一人。
俩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院子里,此时院子里有几位宫女正在说话,陈汝心顿下脚步。
倒不是陈汝心对宫女们的话题感兴趣,而是她们口中的对象……
“那天我从刘嬷嬷那边回来,路上刚好见到了紫微宫的那位大人……”
“……国师云奚大人?”
“对,真真是仙人风姿……”
“那叫谪仙。”
“对对对……要是能再见一眼就好了。”
“听说圣上留云奚大人在宫中住些时日,可惜云溪大人不要旁人服侍,我们是没机会了……”
“不过天策宫离我们泰和殿也不远,说不定能遇见云奚大人呢……”
……
“……云奚竟也在皇宫?”站在原地的陈汝心垂下眼眸,口中不自觉得念着。
周朝卿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出神的模样,嗓音有些低:“你、对那个云奚很在意?”
“嗯。”陷入自己思绪的陈汝心一时没有在意他不曾称呼自己为“太子妃娘娘”而是“你”。
“……”周朝卿轻吐一口气,“为何?”
“我想见他。”
第119章
“我想见他。”说完这句话,陈汝心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对上他如墨浸染的眼眸,“这个人与我此行有些关联,你别多想。”
“……奴才不敢。”周朝卿垂下首,一副恭顺的模样。
这回轮到陈汝心有些无奈了,“我不曾有半字欺你。”
周朝卿恭顺道:“天凉了,太子妃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受凉。”
“你是不信我吗?”陈汝心走到他跟前,“我从不曾见过国师云奚,只是有些事想从他那儿了解一番。”
见他仍是低着头,陈汝心又道:“世人皆知紫微宫主人算尽天下事,却不插手诸国纷争,虽为夏国国师,却也不曾为其效力。我想知道,紫微宫究竟是为何而存在的,入世又是为何?”
若非云奚插手陈国与夏国的战争,变没有后来那般惨烈的情况发生。云奚所求究竟是什么,名利、权利?
亦或者……是原主本身?
偶然间,得到的属于原主原本的结局,也让陈汝心知道,后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在原主死后发生的……云奚插手夏国内政,导致内乱四起,继而将所有的国家都牵连进了来……
她的问题,周朝卿只能回道:“请恕奴才浅薄无知。”
“我也不知道。”陈汝心微微笑了笑,“所以我才想见一见这位云奚国师。不过,如今我被夏帝软禁,想出去怕是也不能,可惜了。”
“以后自会有机会的。”
“也是。”陈汝心眼神柔和地看着他,“我们的时间还很多。”
“……奴才会一直陪在您左右。”
“嗯。”
此时的陈汝心并不知道……自己魂魄不全之事早已瞒不过眼前这个人,也忘记了任务之行并没有那么简单。
阻止她完成任务的不是属世之人,而是天道本身。
陈汝心无法离开泰和殿,旁人也无法进来,所以自然无法前去天策宫,见自己的任务对象。
虽然心中遗憾,但也是没有办法。
唯有等待时机。
傍晚的时候,太子夏侯斐然居然过来了。
陈汝心正倚在榻上看书,抬头便看到夏侯斐然走了进来,便将手中的书搁下,微微福身:“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这些时日,孤见你日子倒是悠闲的紧。”夏侯斐然盯着她,眼底情绪复杂,有憎恨、有厌恶,“孤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孤这太子之位,怕是再难以坐稳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陈汝心起身,便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淡淡回道:“太子殿下说笑了。”
“孤没有说笑。”夏侯斐然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你千方百计算计,毁去孤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令父皇对孤心生厌弃。而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思及她从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夏侯斐然心中更是愤恨,伸手掐住她的脖颈,“你又是在为谁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