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的“病”终于养好了,也回宫了,张音连忙召见他,李广把广西的情况一一汇报给张音。
“娘娘,您猜的一点也没错,那纪家兄弟也是冒充的国舅,奴婢去贺县、连县细细的寻访了,贺县、连县无数人自称是淑妃亲戚,这纪家兄弟两人的父亲都在世,家世可寻,根本与淑妃没有任何关系。”
张音拍手笑道:“这下子可好了,你可知道郭镛也查出结果来了,与你完全相反。”
李广也嘿嘿的笑道:“那奴婢把这事报告给陛下,让陛下定夺。”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张,郭镛这次可是做错事了,应该在京城待不了几天了!”
☆、方芷进京
文华殿,朱佑樘面色深沉,使者低头跪在地上。
朱佑樘问道:“此事确实如你所说?”
使者道:“下官到了广西才发现当地方言李字与纪字同音,李姓有好多户人家都说自己是太后家的亲戚,因此下官才推测出纪旺、纪贵二人是假冒国舅的。”
“好好,”朱佑樘冷笑道:“朕可算是做了会傻子了!”
“陛下恕罪!”使者叩头。
朱佑樘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下去吧!”
已是晚膳时间,朱佑樘本来已经遣人过来说晚上到坤宁宫用膳,张音却久候不至,朱佑樘本是细心的人,就算有事情不能过来,也会提前让人过来说的。张音本来想让李广去文华殿看看,但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去了。
文华殿里气氛很是严肃,怀恩守在书房门口,见张音过来,连忙行礼,张音制止住,“怀恩公公不必多礼,陛下呢?”
怀恩叹息:“陛下独自一个人在书房,已经一个时辰了。”
“什么原因?”张音追问。
怀恩压低声音说:“陛下派去广西的使者回报京中纪贵、纪旺、韦父成等人皆是假冒太后亲戚。”
这可是大事,难怪朱佑樘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房了,张音道:“公公不必太过忧心陛下,我进去瞧瞧。”
朱佑樘听到书房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也不回头,低声呵斥:“大胆,没朕吩咐,尔等都不许进来。”
“陛下,”张音故作委屈的样子说:“我也不可以吗?”
朱佑樘连忙用衣袖擦擦眼睛,强笑道:“不知道是阿音来了,我说的是外面的人。”
朱佑樘的眼睛红红的,虽然刚才擦过了,但仍然可以看出哭过的样子,张音顿时心中拗痛,这个天之骄子,此时也只是一个极度思念母亲的普通人啊。
见张音盯着自己看,朱佑樘不自然的用手擦擦脸,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张音摇摇头,“陛下太过辛苦,眼睛都熬红了。”
“是吗,”朱佑樘正好也找了理由,“我也觉得最近有些累了,不然眼睛怎么会红了呢?”
张音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太后亲戚的事情,怀恩公公刚才已经告诉我了,请陛下节哀。”
朱佑樘的神情极为恍惚,“母亲含辛茹苦的养大我,却没有想过一天的福,如今我也不能为她找到亲人,百年后,怎么去见母亲。”
张音劝道:“当时广西战火纷飞,人民流离失所,寻不到人也情有可原,陛下可以先仿照先例,拟定太后父母的封号,在广西建立祠堂,以告慰太后在天之灵,然后再派可靠的人在广西细细寻访。”
朱佑樘默然不语,片刻后语气坚定地说:“就按你说的办吧,也不必再耗费人力物力去寻访太后亲戚了,就这样吧。”
朱佑樘能在艰苦的环境中活下来,并且当上大明的皇帝,心智坚定,懂得取舍,片刻间了做了决定。
张音道:“陛下可要重重的惩罚纪贵、纪旺等人,以儆效尤,这样以后才不会有人为了眼前的富贵,再作出欺君之事。”
朱佑樘点头道:“我已经着大理寺处理了,断不会轻饶了这几人。”
张音又道:“郭镛办事不利也该重罚。陛下如此信任他,他却草率行事。宫中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朱佑樘听她这话,终于笑了,“你还挺记仇的嘛,郭镛办事不利,却也不至于重罚,不可用私心判案。”
张音扯着朱佑樘的袖子耍赖道:“陛下,郭镛这人很没意思,整日盯着陛下后宫,正事也不好好办,不能不罚,陛下你就是太过宽厚了,以至于这些人都敢明目张胆的糊弄人了,郭镛这次做错事,就是太皇太后也没办法保他了。”
张音说的也有道理,朱佑樘不忍她失望,再说也不能因为一个太监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感情,于是说:“好,好,郭镛确实该罚,就罚他去南京吧。”
真假国舅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纪贵纪旺等人被发配到边远地区服役,太监郭镛、陆恺等人被谪罚。
郭镛被贬后,宫中再无太监敢上书皇帝选妃了。
日子过得无知无觉,很快就到了弘治三年,张音进宫也都满三年了。成化末年动荡不安朝政在朱佑樘的励精图治下也愈加的平稳发展。
但是大明朝仍然没有太子,却让一干臣子们操心不已,眼看三年的守孝期将届满,倒时候,如果张音仍然没有怀孕的话,朱佑樘选妃势在必行。
坤宁宫的暖阁里充满了药味,周妈妈端来一碗温热的药,劝道:“娘娘,你还是要喝药啊,不然怎么会有小太子呢?”
张音躺在床榻上,熟悉的药味充斥鼻子,是啊,这补药她喝了半年多了,能不熟悉吗?
周妈妈本是金氏贴身的伺候的老人,从小看着张音长大,张音十分喜爱她,因此向母亲要了周妈妈过来陪伴,顺便在生活上照顾她。
张音道:“妈妈,你把这个药倒了吧,我不想喝了。”
周妈妈把药放在桌子上,看着从小照顾到大的小姐,心疼她饱受无子折磨,每日泡在苦药中,在这皇宫里日渐消瘦,“我的好小姐,你真是受苦了!”
张音顿时眼泪涌上来,朱佑樘待她虽好,可他们不是普通夫妻,而是大明朝的帝后,太皇太后的威压,满朝臣子的逼迫,这无子的压力如同一座高山压在她头上,叫她日日不能安宁,宫中太监还能对付,可满朝臣子的压力,那是朱佑樘也顶不住的,难道只能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吗?
张音忍不住伏在周妈妈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去。”
周妈妈也激动的老泪纵横,但只能紧紧的搂住小姐,想小时候一样哄着她,“小姐不哭啊,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张音哭累了,在周妈妈的轻轻拍打下,睡了过去,周妈妈把她扶到榻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转头却见到朱佑樘站在身后,周妈妈连忙给朱佑樘行礼,他做了个免了的手势,轻声说:“我来看看皇后,你先下去吧。”
周妈妈犹豫了半响,终于还是说:“陛下别怪罪娘娘,娘娘她太累了,可怜她才十几岁,陛下千万体谅。”
“朕知道了,妈妈先去歇会儿吧。”朱佑樘不再说什么,他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张音身上。
她的脸上犹有泪痕,眼眶也是红肿的,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朱佑樘看着心疼,他也再三安慰她,但朝中大臣要求选妃之声越来越多。张音常陪他到文华殿处理政务,这些事情或多或少,她总是有所耳闻,因此朱佑樘给她做再多的保证,她也没法做到真正心安。先帝的守孝期没多久就要结束了,说实话,现在他都没有想好用什么理由回绝那些让他选妃的大臣。这也难道张音会心中不安,说起来,这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不对。
朱佑樘轻轻地给张音擦拭脸上的泪水,突然间,手被张音来住,她呓语道:“陛下,我不许你选别的妃子进宫来。”
朱佑樘心中一痛,连忙回答道:“朕以皇帝之尊向你保证,不会有别的妃子的。”
张音似乎是听明白了,闭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嗯,陛下待我最好了!”话音刚落,她的手松开了,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每个月的十五,寿宁伯夫人金氏便可进宫探望皇后,这日她进宫却多带来两个人进来,金舅妈与方芷。
张音与方芷说起来也有四五年没有见了,再见方芷,想起小时候在河间府渡过的童年时光,与如今比较来,恍如隔世了。
金舅妈与方芷先行国礼,叩拜道:“请皇后娘娘金安!”
张音连忙扶了二人起来,惊喜道:“难怪今日我早上听到窗外的喜鹊叫了,原来是有稀客来了,舅妈、方芷妹妹,我好想你们,舅舅、复生表哥还有甘棠姐姐他们都还好吗?”
金舅妈笑道:“你舅舅身体健朗着,甘棠的夫婿疼她,如今她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金氏见众人只顾着叙旧,因笑道:“音儿,别急,先让你舅妈、妹妹坐着喝口茶。”
张音轻轻拍头,不好意思的说:“瞧我都忘了,舅妈,方芷你们快坐下,我记得舅妈爱喝龙井,方芷爱喝奶茶,李广,你去让茶水房的人准备。”
“是。”李广领命而去。
方芷四顾打量着坤宁宫的偏厅,其中古玩摆设应有尽有,屋子里装饰的富丽堂皇的,书上说的洞天福地可能也不过如此吧。
金舅妈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复生入了国子监读书,我便带了方芷过来,等安顿好他了,再回老家。”
金氏笑道:“嫂子何必一家人说两家话,复生就住在我们家,同着鹤龄、延龄一块,已不是更好。”
金舅妈眼睛一亮,满脸喜色,“有妹妹照顾复生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回老家了,心里也得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张音问道:“何不让表嫂也一块来京城,也好照顾复生表哥。”
方芷嗤笑道:“哪来什么嫂嫂,哥哥还未娶亲呢,不但哥哥未娶亲,连我也没嫁人!”
方芷与张音同年,今年也十九岁了,按照古代的结婚年纪,早该嫁人了。
金舅妈叹气道:“方芷这孩子命苦,本来定了人家,奈何姑爷命薄,刚定亲就过世了,这姑爷家逼着芷儿做望门寡,我死活不愿意,后来协商着,为那短命姑爷守孝三年后,自由婚嫁,这不三年过了,但再待在老家也无人上门求亲,因此我才带了她过来。”
☆、刘娥故事
难怪这次张音见到方芷不似以前那般明媚活泼了,明朝礼教森严,很多女子守寡一生,只为家族换个贞洁牌坊,也幸好是舅父舅母思想开明,疼爱方芷,不令她做望门寡,可如今,她的婚事也是艰难。
方芷见不得别人用怜悯的眼光盯着她瞧,她尖叫一身,捂住脸,“嫁人有什么好的,姐姐每天又要在婆母面前立规矩又要照顾姐夫妾生子,我才不要嫁人。”
金舅妈用巴掌拍方芷的背,嗔怪道:“你这傻孩子,胡说什么,妾生子怎么了,那也一样要管你姐姐叫娘,以后当官,朝廷封诰命那也是你姐姐!”
方芷赌气道:“胡不胡说,您自己清楚,不然我怎么就没个庶出的兄弟!”
这话一出,金氏也沉默了,作为女人,哪个想丈夫有妾,更何况眼前还有个庶出的延龄。
“方芷,你平日在家里胡说就罢了,这是在宫中,你要是再不懂事,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家!”
金舅妈看着不争气的女儿,头疼不已。
方芷的眼泪马上涌上眼眶,她紧咬着唇,身体似乎在颤抖。
张音见状,不忍道:“舅母,你们好不容易才来京城,正要好好逛一逛,何必提这些话,京城好吃的,好玩的躲着呢。”
方芷抱住张音的胳膊,将头靠着她的肩上,轻声说:“姐姐,我不想回河间府了。”
张音笑道:“那你就在京城找户人家嫁了,以后我们姐妹还能常常相见。”
方芷怅然,“姐姐你还记得昔年我们姐妹四人在龙泉寺抽签的事情吗?如今再看,真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张音并不信这个,古代帝王将相哪个出生的时候不得搞点异像啊,这些签怎么解读都行,都信这个的话,那天下的皇帝皇后将军还不是到处都是了。
“姐姐可能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签了吧,我记得当时你抽中的是李清照的‘何须浅碧青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如今姐姐是皇后,可不是应了这句话吗?”
金氏与金舅妈连连点头,道:“这龙泉寺颇有些灵验的,以后还是要去还愿才好。”
古代人的迷信思想,张音也见惯了,不会去跟金氏她们扯这些个事情。
到了午膳的时间,朱佑樘过来了,金舅妈带着方芷在内室回避,朱佑樘对待张音的家人十分好,他对金氏说:“阿音在宫中也无事,夫人闲时可多来宫中走动,大家都是自家亲戚。”
金氏也不拘礼,向朱佑樘道谢。
朱佑樘留下赏赐给金氏等人的礼物后,便离开了。
方芷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疑惑的问道:“姐姐,那个是陛下吗?可是我看他怎么一点也不像戏里的那些皇帝?”
“怎么不像了?”
“戏文里的皇帝总是板着面孔,威严的很,可是陛下长的好看,笑容和煦,而且对姐姐你这么宠爱。”方芷的眼里含着羡慕呀的光芒。
“陛下对我确实不错,不过宫中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唉,嫁给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好。”张音不想提起烦心事,她指着朱佑樘带过来的绸缎,“这是陛下赏赐的呢,舅妈、方芷等会儿回去记得带上了。”
那些色彩斑斓的妆花缎子,蜀锦,看的人眼花缭乱,方芷这辈子头次见到这些,人靠衣装,若是这些布料做成衣服那该有多美啊。她打量着表姐,以前觉得两个人差不多,现在再看,天差地别,表姐锦衣玉食,是全国最高贵的女人,又深得陛下的宠爱,她在想,如果当年选秀时,她没有生病,或者,可能,她也有机会成为这坤宁宫的主人。
离开这座紫禁城时,站在太和门门口,她不禁回头再看这红墙黄瓦的宫殿,在落日的余晖里仿佛闪着金光,这里承载多少女人一生的念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