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莲面色通红,但仍然目光坚定,“公公,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求您告诉我!”
萧敬叹气,他本是无根之人,七情六欲已经断绝,此刻看着这女子清瘦面孔上缓缓掉下的泪珠,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悲伤,罢了,就告诉她吧,“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亲自吩咐咱家的。”
沈琼莲的手无力地垂了下了,这下她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彻底死心了,朱佑樘,她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三个字,甜蜜又苦涩,她平生第一次尝到情的滋味,却是苦涩多于甜蜜。沈琼莲向萧敬施了一礼,转身默默地走了,萧敬本来还想再劝她几句,想了想,终究是止住了脚步。
第二天,张音收到沈琼莲的上书,打开一看,她惊住了,这沈琼莲竟然要出家,张音揉揉眼睛,再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定是出家而不是出嫁。在古代身为女子本来就很苦了,张音本就对才貌俱备的沈琼莲有一份怜惜之情,无意为难她,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想不开,要去出家,她才二十几岁,现在就去做比丘尼,长伴青灯古佛,张音更加的于心不忍。她派人叫来沈琼莲,想问问她真正的意思。
沈琼莲很快就过来了,她坚定地说:“这是臣的意愿,臣愿意从此削去三千烦恼丝,长伴我佛。”
张音道:“莹中,自你进宫以来,我对你以礼相待,把你当做是我的朋友对待的,我知你并不是因为信佛才出家的。”
沈琼莲道:“臣本就立下誓言,此生不再嫁任何人了,娘娘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感激不尽,更加愧对娘娘,臣既然在宫里待不得了,也不愿意回家了。”
☆、进学
张音叹气:“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莹中,本宫无意为难你,出家就不必了。本宫赐你黄金白两,白银千两,你自归家做个代发修行的居士吧,你看如何?”
沈琼莲思索片刻,缓缓地跪下给张音磕了个头,“谢皇后娘娘赏赐!”
次日,沈琼莲便离开了紫禁城,张音站在城楼上目送她,除了皇家赏赐的金银,沈琼莲还带走了两马车的书籍,马车在官道上留下一连串的车轱辘印子,越深越远,直至再也见不到。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张音不知觉得吟出这句诗,出家了就是方外之人,不受男女的限制,又有着皇家赏赐的金银,沈琼莲完全可以不必困于四方之井里,游历祖国的名山大川,开阔视野,成为一代文学大家。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时间如流水一样匆匆而逝,转眼已是弘治九年,处暑已过,白露未至,天气渐渐转凉。
这天张音与李尚宫处理完宫中的日常事务后,陪着炜儿完了一会儿,炜儿不到两岁,正是渴睡的年纪,张音给他喂食后,又哄着他睡着了,想想无事,便带着巧儿、刘瑾等人去了端本宫。
朱厚照今年已经五岁了,作为大明帝国的继承人,他小小年纪已经出阁读书,读书的地方就设在端本宫,端本宫本是东宫居住、读书的地方,他年纪太小,张音在现代的时候读过溥仪的《我的前半生》,担心儿子被那些心术不正的宫女太监引诱坏了,于是决定让朱厚照白天在端本宫读书,晚上仍旧回来坤宁宫睡觉。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端本宫,学堂设在端本宫左殿,宽阔明亮的大殿内,摆放着几张几案,几案上设置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今日讲课的是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鉴于这个学生年纪太小,杨大人也不可能给他讲经史子义,他端坐在上首,教这唯一的学生念《千字文》,杨廷和就是一帅大叔,白面皮。国字脸,留着美须,他是从翰林院升上来的,没有做过主事官,因此身上没有为官日久的那种威严劲,反而像个教书育人的夫子,让人觉得可敬可亲。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朱厚照摇头晃脑地背着千字文,张音在窗外偷偷地观看,说实话,她觉得这样子摇头晃脑更容易犯困,可是古代夫子教读书都是这样。
待朱厚照背完了之后,杨廷和又给他讲解了《千字经》的释义,他似懂非懂的,杨廷和也不多讲,给他布置了描红的作业,无外乎是些“上大人、孔乙己”之类,高凤则替太子磨墨,将羊毫笔沾上饱满的墨汁,递给了朱厚照,朱厚照拿着笔照着描红本一笔一划地描着,杨廷和在一边指导他的坐姿和拿笔的姿势。如此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杨廷和敲敲案几,下课时间到了!
朱厚照立刻扔掉笔,欢呼一声,杨廷和一眼瞪过去,他立刻乖乖地站好,给他鞠躬,口里说:“杨先生,我错了!”
杨廷和点点头,道:“谨言慎行戒急用忍,太子知错能改才好。”他出门刚好就遇到正在窗子边观望的张音,连忙给皇后施礼。
张音笑道:“杨先生有礼,本宫此刻过来打扰先生授课了!”
杨廷和连忙道:“娘娘过虑了,太子已经下课了,臣正要离开端本宫。”
张音又瞟了殿内一眼,只见朱厚照在望着她嬉皮笑脸的做着鬼脸,张音心中好笑,仍然作严肃状,问道:“请问杨先生,太子在学堂表现如何?”
“太子聪慧,一篇文读三遍就能背诵下来,”杨廷和沉吟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可能是年纪太小,太子对文史类兴趣不大,反而热爱骑马、捶丸之类的活动。”
这些张音本来也都清楚,她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原以为找全国最顶级的名师授课会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如此。
可能使她脸上失望的神情太过明显,杨廷和又补充道:“太子年幼,贪玩是人之常情,待年纪大些自然就好了。”
张音只得道:“劳杨先生费心了,刘瑾你替本宫送杨大人出宫!”
刘瑾出列,笑着迎上去,送杨廷和出宫了。
见着先生走远,朱厚照冲出来,扑到娘亲的怀里,大声地嚷道:“娘,我饿了,你给我带吃的了吗?”他使劲的嗅了嗅,叫到,“是酥油泡螺!”
“你这鼻子可真灵啊!”张音从侍女端着的托盘里拿出一个酥油泡螺递给了朱厚照,酥油泡螺试用奶酪所制,鲜香可口,入口即化,朱厚照三两下解决了一个,自己又拿了一个吃完了,还要吃第三个,张音制止了,“够了,等会还要用晚膳,再吃下去,你该吃不下晚膳了,不可贪多!巧儿,剩下的你拿去给伺候太子的宫人门分了吧!”
朱厚照眼巴巴地看着酥油鲍螺离自己越来越远,张音见儿子这可馋样子,好笑道:“我的傻儿子,光一个吃的东西就把你的魂给勾走了,真是让为娘担心啊!”
朱厚照仍旧是闷闷的,张音问他为何不开心,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叹气,说:“读书真累,描红也累,先生不好!”
张音哭笑不得,“杨先生是你父皇亲自选定的师傅,学识渊博,教你这么个小儿绰绰有余了,照儿,你也五岁了,该懂事了。”
“父皇小时候爱读书吗?”朱佑樘瞪大眼睛问道。
“你父皇像你这个年纪根本无书可读,饭也吃不饱,衣也穿不暖,不像你这样天天可以吃肉,天天换新衣。”想到朱佑樘那悲惨的童年,张音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哦!”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点头,“为什么呢?”
张音没法解释,难道说他爷爷也就是宪宗他老人家的坏话吗,她想了想还是回答道:“等你再大几岁自然就明白了,以后要认真读书,知道吗?”
“好!”
张音看他还是皱着一张小脸,想让儿子更加开怀一点,便说:“明日就是中元节了,民间有很多祭祀活动,热闹的很,让你父亲带咱们出去逛逛可好?”
“嗯!”朱厚照露出大大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中元节,本来应景准备写这一章。。。明天继续吧
☆、盂兰盆会
农历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佛家称为盂兰盆节,佛教徒在这一天要举行盛大的盂兰盆会,张音早就对民间的举办的各种法会、祭祀活动感兴趣,想到第二日能出宫游玩,兴致盎然,直到深夜才入睡。
第二日傍晚,朱佑樘带着妻儿出了宫,直奔京城最热闹的长安街,长安街口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法师座与施孤台,法师座跟前供着超度地狱鬼魂的地藏王菩萨,下面供着一盘盘面制桃子、大米。施孤台上立着三块灵牌和招魂幡。还有全猪、全羊、鸡、鸭、鹅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祭品。每件祭品上插上一把蓝、红、绿等颜色的三角纸旗,上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在庄严肃穆的钟鼓声中,广济寺德高望重的大师带领座下众僧诵念各种咒语和真言。然后施食,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复三次。
人潮涌动,朱佑樘抱着朱厚照,又叮嘱张音:“别跟丢了。”张音眼睛盯着法师座,嘴里应道:“放心呢!”穿便服的锦衣卫们紧紧的跟着他们,张音根本不担心会出事情。
面桃子与大米向雨水似的朝人群的泼来,人们欢呼着伸手去抓,受这气氛感染,张音也用手去接桃子,运气倒好,让她接到一个,朱厚照眼睛发亮,张音把这面桃子递给了他,说:“玩玩可以,可别……”话音未落,朱厚照已经咬了一口,吧唧嘴巴,“甜的的,挺好吃的。”面桃本来也不大,他竟然几口就给吃完了。
张音诧异道:“平时也没少他吃的,莫非是宫外的东西特别好吃。”
朱佑樘颔首,笑道:“必是如此。”
清风朗月,偶尔送来若有如无的桂花香,长安街灯火如昼,人潮川流不息,朱厚照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兴奋的很,张音道:“可惜炜儿太小,不然我们一家四口逛岂不是更好。”
“现在不也是四个人吗?”朱佑樘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张音的肚子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服倒也不太看得出来。
张音温柔地摸着肚子,道:“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在肚子里一点也不胡闹,我猜想肯定是个女孩。”
皇子成年后就要入藩,离开了京城基本上此生也就很难再相见了,女儿却可以嫁到京城,时常见面,因为张音希望是个女孩。
朱佑樘也是一样的想法,“已经有了两个调皮的小子了,正该来一个爱娇的小公主。”他让刘瑾上前来扶住张音。
刘瑾长得白净讨喜,会看人眼色,行事还不错,他似乎也明白皇后不喜欢他接触皇太子,因此他的劲儿一门心思的往皇后身上使,把张音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张音渐渐把他提拔到了坤宁宫比较重要的位置。
面桃子与大米布施完后,施孤台右侧的戏台子上又唱起了戏,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唱的正是一出《目连救母》。
目连是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得到六通(六种智慧)后,想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即用道眼视察,看到已逝去的母亲在饿鬼道中受苦。目连十分伤心,于是用钵盛饭,想送给母亲吃,但是饭刚送到他母亲手中,尚未入口即化为灰烬。目连无奈,哭着请求佛祖帮助救救他的母亲。
佛祖说:“你母亲罪孽深重,你一人是救不了的,要靠十方僧众的道力才行,你要在七月十五日众僧结夏安居修行圆满的日子里,敬设盛大的盂兰盆供,以百味饮食供养十方众僧,依靠他们的感神道力,才能救出你的母亲。”目连照佛祖的指点去做,他的母亲真的脱离了饿鬼道。
这出戏可谓是应景,七月十五,备办百味饮食,广设盂兰盆供,供养众僧,这样做既可为在生父母添福添寿,又可为已逝的父母离开苦海,得到快乐,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张音等人看的仅紧紧有味,朱厚照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指着青面獠牙的鬼差,不住地大哭,张音连忙揽住他的头,哄道:“照儿,不怕,这是唱戏呢,有爹娘在,哪个鬼也不能把你给捉去!”
哄了好一会儿,又给他买了奶油果子、茄盒、糖葫芦、粘糕等等一大堆吃的东西,他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这戏也就不看了,几人沿着长安街往前慢慢地走,很快就来到护城河边,月光洒在河面,金光闪闪,河面上飘着许多的莲花灯,莲花灯顺着护城河远远地流去,只留下星光点点。
朱佑樘让了去买了三盏莲花灯来,莲花灯做得相当简单,竹制的莲花架子,粉色的宣纸糊在架子上,内里点上小小的一只蜡烛。
待三盏灯都被放在河里之后,朱佑樘对儿子说:“照儿,你要跟着我念,知道吗?”
朱厚照点点头。
“愿我现世父母,寿命百年无病,无有一切苦恼忧患;愿我七世的父母,远离饿鬼之苦,生于人天,享受无边的福乐。”
朱厚照跟着父亲一句句念完。张音也在心里默默地念了这段话,但愿现代的父母无苦恼忧患、寿命百年无病。
时间过得很快,放完河灯后,月亮已经爬到正中天,朱厚照也开始打哈欠,张音让刘瑾抱着他睡一会,他偏偏硬睁着眼睛,不肯睡了过去。
张音与朱佑樘手拉着手慢慢的走着,此刻的她心满意足,一直笑着,朱佑樘问她笑什么,张音傻傻地说:“佑樘,今天晚上我好开心,特别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永远这么开心下去!”
朱佑樘默默她的脸,含笑地说:“你放心,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会像此时此刻一样。”
刘瑾抱着朱厚照知趣地走在前面,两人就如同那民间年青夫妻一般,牵手漫步月下,张音凑上去,先亲吻朱佑樘的脸颊,又去亲吻他的嘴巴,最后笑嘻嘻的说:“我没什么玉玺,这就算盖章了,陛下以后都是我的了!”
灯火阑珊,张音的样貌却十分的清晰,她的眼睛如寒星,璀璨光华,仿佛广寒仙子下凡,下一个瞬间就奔月而去,朱佑樘突然紧紧地抱着她,张音有些透不过气来,挣扎了一下,朱佑樘把她抱得更紧了。
好一会儿,才放开她,他的脸色有些沉重,张音问道:“佑樘,你怎么了?”
朱佑樘道:“刚才一瞬间,我以为你要离我而去。”
“傻子!”张音笑道,“我们有两个小冤家,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呢,我能去哪里!”
朱佑樘笑了,“那也不去,咱们永远在一起!”
“好,现在我们去找照儿吧,你看他都走到我们前面去了。夜深了,咱们回去吧。”张音指了指刘瑾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