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子孙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别人看着孙太后只能容忍,承恩公没有官职,满朝文武没人敢当面对他不敬。
孙太后怔了怔,叹息道:“我们这些俗人,也唯有感慨于俗事,你们林家早就显赫无双,偏偏又出了你,日后家人若是纨绔,陛下恐怕难容。”
但林家族人太过有本事,周启庭更会不喜。
“有得有失,”林慕沅微微一笑,“总的来说,利益还是大于损失的。”
“何况,儿媳本就是个俗人。”
孙太后看着殿里燃烧着的香升起袅袅烟雾,无波无澜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的。”
果然是周嘉乐的女儿,不一样的性情,却是一样的通透,一样的坦率。
孙太后早就知道林慕沅的为人,她在家中陷害林婉澜之事,做的漏洞百出,拙劣无比,随便一想都能发现。可她却依然这么做了,不是因为她想不出更好的更加缜密的方法,而是她本就不想瞒着别人。
就算事情是她所做又如何,已定的婚约周启庭不会毁诺,皇家也不会打自己的脸面,旁人纵然知道了事情始末,也只能憋在心里。
她忍不住觉得林慕沅当真聪慧,她把一切都放在明处,周启庭便再也生不出火气。难道他作为一国之君,会不清楚那些阴私伎俩,他不可能因此生气,那么林慕沅就十分安全。
作为天子,周启庭可以容忍计谋,可他容忍不了别人刻意欺瞒。
孙太后禁不住提点她,“那位楚公子,生来不曾入皇族玉碟,他算不上是皇家人,他也不姓周,虽然血缘上是你的表兄,但血脉联系,不比陛下亲近多少,你何须为了他和陛下置气。”
林慕沅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只是……我总觉得陛下是靠不住的,难道以往,母后觉得先皇是您的依靠吗?”
女人和女人,总能找到共鸣,对于孙太后来讲,周启庭是儿子,十分可靠,但若那人换成先皇孙太后立刻便哑然无语。
第29章 第 29 章
孙太后的坦诚依然解决不了林慕沅的困惑。
首先,先皇不惜皇族颜面,执意保护做出伤风败俗之事的嘉乐郡主就很不正常。
林慕沅记忆里的先帝是个十分睿智的老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还有就是,嘉乐郡主为何对嫁给林烁的事如此排斥,她再骄纵也不可能觉得自己不用嫁人,而林烁是一等一的对象。
最重要的,还是那块凤凰令牌,孙太后一个字都不曾涉及,大概她并不知道。
可是那些年孙太后就是权倾六宫的贵妃娘娘,内宫里的事情焉能瞒过她的眼睛,若宫中有这种令牌她不可能不知道,除非那物是嘉乐郡主在宫外私自铸造的。
林慕沅从梳妆台最底层拿出那块令牌,上面的凤凰纹路依然展翅欲飞。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后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女官道:“遣人去请陛下,本宫有要事相商。”
周启庭还在御书房跟六部官员议事,隔了好久才到。
他一眼便看到了林慕沅放置在朱红色桌面上的玄色令牌,拿起来翻看,惊讶道:“这是前朝宫廷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他也没往别处想,这是纯粹好奇。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特意交给祖母保管的,陛下肯定这是前朝的东西?”
周启庭不甚在意地随手抛开,“这种凤凰花样是前朝明月公主定的,只用了几年功夫,本朝早就不用了。”
“可是母亲为何会特意把这样东西留给我,今天母后告诉我一些往事,我总觉得其中有牵连。”林慕沅不想再自己烦恼,一辈子出不了宫,她能查出什么东西,就算真的有蛛丝马迹,她有用不着,还不如告诉周启庭,让他去查。
这种情形下,无论结果如何,周启庭不可能再瞒着她。
周启庭便道:“母后跟你说什么了?嘉乐姑母的事?”
“陛下知道?”
“朕比你大几岁,那件事就没人不知道,只是父皇不许人在你面前提及,林家人……大概也不会自曝其短。”
“祖母说,这不是好东西,对我没好处,虽然母亲不曾说到底是何物,但是她觉得非同一般。”
周启庭重新捡起那令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扣。
林慕沅忽然道:“陛下方才说,这种花样是前朝明月公主定的,我记着明月公主是前朝摄政公主,意欲自立为女皇,才会被人钻了空子,颠覆前朝江山。”
周启庭手指一顿,似是想通了其中关键,“明月公主……”
当年明月公主意欲谋朝篡位,改凤纹,以凤凰为令,号令私兵。以凤纹为信号,令各地诸侯王共襄大业。
嘉乐郡主……是否同样如此?她是端和亲王独女,骨子里就流淌着野心欲望,先皇更非雄才伟略的君王,她若有意取而代之,也是可能的。
“私兵?”林慕沅瞠目结舌,“这不可能!”
“若母亲有谋逆之心,先皇为何会处处维护她,任由父亲将她杀死岂不一了百了,夫君处置不守妇道的妻子,母亲的属下也没理由找事。”
“更不用说,先皇处处优待与我,还要我嫁与你。”周启庭一笑,
“帝王心术,若是父皇为了收服嘉乐姑母手下势力而做出的妥协呢?嘉乐姑母发现自己怀孕,她就算不喜庄国公,也不会狠心到让人害死自己的孩子,但是那种境地,她护得住自己却护不住你。父皇此时伸出援手,承诺保住你性命,更保证你一世无忧,嘉乐姑母作为一个母亲,焉能不心动?”
再狠心的女人,有一天做了母亲,都能够为了孩子做出意想不到的妥协。
林慕沅蹙眉,“这也不对,陛下根本不知道母亲手下有私兵,那至少证明私兵没到先皇手里,否则没道理陛下完全不知道,可是先皇还是护着我。”
周启庭扬手举起手里的令牌,“这不就是吗?”
就是因为嘉乐郡主将东西留给林慕沅,先皇才不肯令人怠慢她。
他伸手揉了揉林慕沅的眉心,“你不要再忧心这件事,朕去查,总有结果的。”
林慕沅叹道:“希望如此吧。”
“不用担心,”周启庭劝她,“小事而已,不值得为此发愁,再伤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林慕沅点点头。
周启庭很忙,今年本非大比之年,只是他立志为先皇守孝三年,今年是出孝后的第一年,便开了恩科。
会试跟后宫的选秀前后脚进行,前朝有人才学惊艳,后宫也有惊艳的美人。
苏州解元楚文轩,一手锦绣文章,主考官胡子花白还激动的跳脚,直呼奇才。
殿试之日,楚文轩碾压各位试子,周启庭略有些心塞,看了看他的脸,便道:“楚生好相貌,自古以来,都有美探花的说法,就令他做个探花郎。”
主考官捋着胡子要周启庭改口,被周启庭□□裸无视。
楚文轩亦十分无语,从古至今,哪儿真有因别人相貌好就不许做状元的。然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启庭点了一位年已而立的试子做状元,榜眼是为同样年轻的公子,听说是竟陵侯容家的二公子。他的好友庄国公世子林清河,则被点了二甲传胪。
而后宫里,因为周启庭不许庶女参选的禁令,硬生生让冯家改了族谱,将冯雅芙记在了太傅夫人名下,变成冯家嫡长女,和妹妹冯雅蓉一同参选。她的相貌堪比日月光辉,一同参选的秀女都自形残秽。
“这姑娘果然漂亮,臣妾望尘莫及,这届秀女里,也没有比她好看的。”赵淑妃更加心塞,被林慕沅带来陪同选秀,看着娇艳如花的姑娘们,只觉得日月无光。
“淑妃娘娘说的是,只是太后娘娘说,不许有妲己妹喜之流祸国殃民。”存在感不强的苏美人冷淡道。
这些女人个个出身高贵,进宫后肯定比自己地位高,能干掉一个算一个。
林慕沅浅浅一笑:“陛下圣明,倒是无妨,宫里进个美人也好,大家平日赏花看美人,省的无聊。”
“只是冯姑娘是庶女,虽说记在了冯夫人名下,到底不是冯夫人所生,本宫待会儿请示陛下吧。”
第30章 第 30 章
从上头往下看,秀女们的脸色一清二楚,冯雅芙脸上的不忿与羞惭简直烧到云间天上。
林慕沅闲闲看着,第一次觉得挺高兴。
冯雅芙一向自视甚高,在家中时比嫡妹还要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冯夫人性情懦弱,娘家权势不及冯太傅,不敢在冯太傅面前提及不满,冯雅芙的日子如鱼得水。
她自来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有高贵的家世,美丽的容貌和无与伦比的智慧,父亲也说自己比京城一流世家的女儿们要优秀多了。
今天却被这些女人当众品头论足,林慕沅更是直接说出“赏花看美人”这种极具侮辱性质的话,仿佛她只是个物件,同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冯雅芙心里羞恼欲死。
偏赵淑妃不是个省事的人,她之前因为宫务之事对皇后多有得罪,早就想找个机会向皇后示好,眼见着皇后十分不喜这位冯姑娘,正是讨好皇后的大好时机,她岂有不跟着踩一脚的道理。
“娘娘说的是,咱们宫里头可不是阿猫阿狗能进的,就是个花瓶,也要正经官窑上品呢,不过冯姑娘的相貌比最上等的官窑还精美,可不能错过了,太后娘娘常说,美丽的东西就要及时欣赏,看腻了就丢掉,别舍不得。”
林慕沅难得不斥责她的闲话,眼光撇过有些面黄肌瘦的石瓀,含笑道:“石婕妤觉得冯姑娘如何,能入宫吗?”
石瓀勉强一笑,“我……臣妾以为,冯姑娘生母不明,父亲虽然地位不凡,但出身也配不上入宫,倒是冯二姑娘,相貌端正敦厚,又是家中嫡女,更合陛下和太后心意。”
所谓生母不明,也就是说她生母无媒无聘,既没有婚娶庚贴,也无纳妾文书,妇德不修。人们一向认为母女肖似,她生母的行为,同她自己的行为相差也不是很大。
冯雅芙脸色一白,怯怯地抬头看向林慕沅,生怕林慕沅听了石瓀的不许她入宫。若是进不了宫,怎么得到陛下的宠爱,多年所学还不如付之一炬。
她身旁的冯雅蓉眼中荡出得意之色。
林慕沅轻笑,“石婕妤的话有几分道理,本宫却是很喜欢冯姑娘样貌,留下吧,至于冯二姑娘石婕妤说了好,也留下吧。”
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好似炸在耳边,林慕沅抬眼望去,却发现是站在同一排正中间位置的孙薇薇。
孙薇薇进宫次数多,一向比较随性,见上座的林慕沅看不到自己,只和别人寒暄,便有些不高兴,觉得被人忽视了。
林慕沅莞尔一笑,也无意再逗弄她们,随手点了几个家世不错的,几个相貌姣好的,便施施然捧着册子去找周启庭。
周启庭翻着看了看,笑道:“你也太实诚了,朕以为你会寻几个无盐女进宫呢,这清一色的美人儿,你就不担心失宠吗?”
林慕沅倚在他肩膀上,懒懒道,“我这叫做投桃报李,陛下那么烦楚文轩,还是点了他做探花,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陛下对我好,我当然也对陛下好。”
周启庭为了让她安心,都能够留下楚文轩了,这份心意,她不能不领。
“而且也不单单是为了陛下,宫里一水的美人,我日后办宫宴招待诰命夫人,也显得有面子,否则别人会说我小心眼的。”
周启庭忍俊不禁,摇头叹道:“朕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话了,什么都让你自己说了。”
“陛下不知道怎么感谢我,那我就自己提了,”林慕沅沉吟,伸手解下周启庭腰间的玉饰,笑道:“就这个吧。”
周启庭无奈,“朕什么时候说要感谢你了?”
林慕沅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周启庭败下阵来,“是是是,朕是要感谢你,给你了,还要什么尽管拿。”
林慕沅眉眼弯弯,一头扎进周启庭怀里,含糊不清道:“是你说的,那我要你。”
周启庭乐得哄她,觉得这种小情趣还是很有意思的,“嗯,我是你的了,皇后娘娘要小的干什么?”
“小庭子,伺候本宫用膳。”林慕沅清清嗓子,板着脸陪他演。
殿内的太监宫女看着两位主子,很自觉的低下头,把自家当成摆设,完全没看到也没听到一点东西。
不过,帝后恩爱,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呢。
周启庭却突然皱眉责怪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还没用膳?”
林慕沅茫然看着他,委屈之极,“我忙完就来找你了,哪有时间吃饭!”
一边低头装花瓶的太监很自觉出门传膳,很是庆幸自己有机会出门喘口气,更加同情可怜在殿内坚守岗位的别人。
不过,陛下跟娘娘关系真好,平常人家的夫妻相处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殿内周启庭正在板着脸训斥林慕沅,“她们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为了这么点事连午膳都不用,你才多大年纪,伤了身子怎么办?她们有几条命赔你,太医早早就说你体虚,自己还不在意……”
林慕沅无言以对,讨好地看着他,“我错了还不行吗,今天就是不太高兴才忘记了的,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我气。”
“你……”周启庭无奈道,“日后不可如此了,若是我再发现一次,非要罚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