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仿佛看到了那个夜晚的少女,因为他所不知道的原因、情绪崩溃的少女。
以至于,只需要一星火苗,只需要有人轻轻地掰下「脑部」的开关,在完美的时机,将平衡往某处移去。
【处于无限矛盾中的少女的存在,将会被彻彻底底吞噬。与那些「中心」一样,被禁锢在克制她的陷阱中,宛如永动机般,输送着强烈矛盾中爆发的能量,供给世界意识生长。】
而迹部景吾,就担任着那个制造永动机的角色。
他在世界意识温柔如母亲般的抚摸下,剧烈地挣扎起来。
(开什么玩笑!)
并没有通过理性的思考,属于迹部景吾的人格,毫无益处地用力挣扎。
(难波绘梨香……那是本大爷的朋友。)
幼稚的、单纯的、充满少年漫主人翁思考风格的、一点也不成熟、相当任性的信念,从他半物化的身体里爆发开来。
(那种必须要牺牲某个无辜少女,才能达到的未来——)
他评判道,
(——实在是太不华丽了!)
-
咚。
白发少年砸落到地面上。
宛如在玻璃灯罩外撞死的灰白飞蛾,四肢僵直,毫无生气地陷入泥土中。他口鼻中溅入了尘土,生理反射性地弓起身子,剧烈咳嗽。
看不出哪里有外伤,但随着他气管的震动,大量黑红的鲜血喷吐出来,很快将身下土地染得泥泞。一方通行没时间抹掉嘴角的污秽,在下一次攻击到来前,用力地翻滚身体。
剑光将他所在处岩层击穿了,轻松得就像用最锋利的刀具来切开刚烤好的松软蛋糕。
“这就完了,嗯?”
轻盈的脚步声向他靠近,
“说着那些大话,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样子,结果,你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垃圾。”
我妻由乃畅快地大笑。
她站定在距离一方通行三四米处的位置,高举起巨剑:
“死吧。”
用看待烂泥一般的神情,注视着无力反射她的攻击、也无力躲开的一方通行。
光是被那剑光的余威扫过,就已经可以让没有防护的少年全身骨裂,脏器出血而死。
远超出神秘的神秘,唯有同阶层的力量才能与她进行对话。
只要拥有这股力量,这张脸,就能够欺骗世界,就能够让心爱的小绘获得幸福。
我妻由乃如此坚信着。
任何障碍都会被碾碎。
她于是对准看起来已经内出血而死的一方通行,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
有史以来最强的、亮度相当于□□爆炸的光芒,将土墙围拢的战场吞噬了。
怕被亮度刺瞎,我妻由乃猛地闭上眼睛。
她的心中,涌荡着近乎感动的宁静情绪。
第一个障碍被排除掉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妻由乃与难波绘梨香之间的距离,终于缩短了。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忘记此时此刻的感动与幸福。
然而——
“竟然露出一副纯洁处女般的表情——你是搞笑艺人吗?”仿佛要撕裂声带的嘲笑声在背后响起。
小小的幸福被打破了。
我妻由乃的表情变得狰狞,她迅速回过身,想再度攻击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然而浓重的血腥味已然将她包裹。
(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
一方通行破败不堪的身体,乘着因我妻由乃造成的爆炸而被一口气灌入土墙中的大量风力,飞速迫近到我妻由乃的防守薄弱区,一拳击中了我妻由乃的面部。
“呃啊!”
姣美的五官扭曲变形,我妻由乃无法承受冲击力,重重扑倒在地,巨剑脱手飞出。
她刚试图挣扎着爬起,小腿就被重物压住,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只发生在一瞬间,很快,就连发出声音的嘴巴和声带也消失了。
「矢量操作」能操控所有方向,那么呼吸、血流、生理蠕动自然也不在话下。
结果就是——
全身血管破裂,肺由里向外爆开,蠕动的肠子搅成一滩碎肉,而转动的眼珠与用来发出尖叫的舌头,都失去了它原本应该遵循的方向,彻底脱出身体。
身下的人已经称不上人了,只能算是有机物而已。
即便如此,白发恶党依然没有放弃警惕,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战败者。
他几乎成了个血人。
敌人的血、自己的血,将白色的恶党变成了赤色的恶魔。
几滴血珠溅到他赤色的虹膜上,浸润了血丝遍布的眼白,从眼角滑落下来。
“……还没死吗?”
一方通行翻动着她残余的脏器,找到还温着的心脏,一把捏碎。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团破破烂烂的有机体,只见她遍布全身的伤口处纷纷产生了半透明的薄膜状物质。肌肉、血管、器官,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重组……很快,完整的我妻由乃又要出现了——
一方通行将手指探入伤口处,再度粉碎了她的全部努力。
“差不多够了吧。”
白发少年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倦怠之意,
“你根本没办法控制琴岛世界的力量,只能勉强使用她一部分攻击力而已。就算我反射不了那种层次的能量,也不能冒着风险近距离接触解析它。但不意味着我就没法攻击你了。”
一方通行像是在处刑一样,一根根按断了我妻由乃的骨头。这次他在破坏对方全身结构时特意保留了发声系统,很快,令人毛骨悚然的哀鸣声就接连不断地响起。
白发少年干着残忍到令人发指的事,表情却平淡得惊人。
他眸中流动的是近乎自嘲的情绪。
“来谈个交易吧,下三滥。”
-
对比长达百米的骨翼,少女的身形显得那样娇小。
苍白的发丝、漆黑空洞的瞳眸,她就像坏掉的机器人一般,长久地停留在空中,不发言语。
“喂,这是什么情况?”
库丘林咬紧鲨鱼般的利齿,怒视着表情悠然的吉尔伽美什与无可奈何的恩奇都。
金色的王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抱着臂,漠然回道:“本王凭什么要跟你解释,杂种。”
“好啦好啦,吉尔。”
恩奇都闪身过去,将库丘林挥过来的枪柄握住,“亲切”、“温和”地瞥了吉尔伽美什一眼,把手骨捏得咔吧咔吧响,
“娜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总有知道的权利吧?”
“……”
“嗯?”
恩奇都笑得相当灿烂。
库丘林突然感到,宝具Gae Bolg就要挣脱出手了。他复杂地看了眼搭在枪柄上的纤细手腕,又看了眼虽然看起来镇定自若、但金色眉毛好像在轻微抽搐的英雄王。
(怎么回事,这种压力……)
“你还没回答我呢,吉尔?”
“……”
吉尔伽美什终于不情不愿地将尊贵的头颅扭了过来,
“本王又没有害她。”
“钥匙自己撞到本王手里,为何不用?”
王说着相当含糊的台词,恩奇都却像是能够理解般,迅速皱起眉,不赞同地反驳道:
“我的御主虽然陷入苦战,但那不意味着她就没办法对这边下手了,如果是陷阱的话,娜娜要怎么办?”
吉尔伽美什看起来相当不满意挚友绵里藏刀的质问,哼了一声,
“这蠢货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认不清,稀里糊涂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烦。本王不过就是推她一把而已,你又有什么不满的,恩奇都?”
这次沉默的换作恩奇都了。
金发王者望着挚友有些失神的样子,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
“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她?”
恩奇都沉吟着,他仰头望着天空的少女,不忍地开口道:
“……娜娜还是孩子,你以前也说过,以她的心性,不足以承担这种重负……”
“你口中的孩子将你送到本王身边,违抗了神的指令,也要把你的性命抢回来——”
吉尔伽美什冷笑了一下,
“虽然是个稀里糊涂的蠢货,但勉强还有雕琢的价值……”
王似乎还要再说下去。
库丘林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手腕一动,使了点巧劲将Gae Bolg的使用权重新夺回,暗红的眼眸中满是兽类特有的凶悍之意:
“嘁,在那边嘀嘀咕咕的烦人得不行,全都给老子去死!!!”
他戾气外露,凶相逼人。身子重心放矮,尖牙阴测测地亮着,仿佛随时要扑上来撕咬。
“没了项圈的狗就只有这点教养?那个蠢货连训犬都做不好,本王可真是要对她失望透顶了。”
吉尔伽美什丝毫不嫌事大地开口调笑。
回应他的,是撕裂空气的一击。
英雄王瞳眸眯起,眼看着肤色古铜的英灵平滑地横过魔枪,宝具化为红黑光粒散开,随后在库丘林身边聚拢。
头部与臂膀被坚硬的骨质盔甲覆盖,理应是手的部分分别突起四根枪尖状的锋锐。整个身体都彻底扭曲变形的库丘林,发出于痛楚与愤怒间游离的咆哮。
“呵,彻底失去理性了吗?野狗。正好,本王就成全你——”
吉尔伽美什说到这,眸光却忽然一凝。
库丘林确实动了,但他却不像吉尔伽美什预想的那样毫无理性地冲上来,而是向后退。
在库丘林的背后,是静止不动、悬于天上的少女。
“杂种——”
“请住手!”
与吉尔伽美什做出相同反应的还有恩奇都,绿发英灵眼底一片清明。金色锁链与成片宝具挟着刺目的辉光,一并袭向全身被盔甲保护与折磨着的黑色英灵。
库丘林化为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或躲闪或迎击,转眼间便已逃脱捕捉范围,他头也没回,看不见面部的头颅一直背离少女,警戒着英雄王与天之锁的攻击。而身后,骨刺狰突的尾巴向少女卷去,轻轻巧巧地将她拽离了原处——
异变陡生。
本来游刃有余的狂化之兽,身形忽然僵滞。像是短暂失去意识一般,突然向下方滑落了半米,在快落下屋檐前堪堪以枪刃勾住身体。
严丝合缝的盔甲面具底下,压抑着痛楚的低吼声更加急促地响起,而原来是外骨骼的地方,生出像裂缝一般的条纹。
“快松开她!Lancer!”
恩奇都面色勃然大变,镇静之色不再,出声大叫道。他奋力将天之锁掷去,与此同时抓住锁链的末端,身形骤动。
被尾巴卷住腰部,骨翼无力下垂的少女四周,一瞬间展开了无数裂缝。
无数“物质”从裂缝中涌了出来,一瞬间包裹了位于中心的难波绘梨香、身形还在僵滞的库丘林与逆着压力试图把库丘林拽回来的恩奇都。
然后,涌出来的物质像潮水般退回了裂缝中。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消失了三个人影。于表情不快地目睹这一切的吉尔伽美什的眼中:
青色的天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把钥匙形状的物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
第89章 幕四十二
难波绘梨香很讨厌那个男人。
讨厌到了憎恨的地步。
但最开始也有关系和谐的时候的。
那是在冬天, 小小的绘梨香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头枕着他结实的胸膛。
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他笑容永远淡淡的, 但又从未在脸上消失过;无论是在邻居还是同伴眼中, “那座大房子的男主人”都是个亲切礼貌的好人,一个中上阶层的绅士。
他声音低低的, 但吐字清晰。绘梨香揪着他的衣角, 听他用那种温和的声音诵读着《水孩子》。
绘梨香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 她更喜欢《绿野仙踪》那样——更有趣更温柔的故事。
但她没有说话。
绘梨香忍着困意,使劲睁大快要闭合的眼睛, 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很感兴趣。
炉火悉悉索索地燃着,窗外雨声阵阵。
吱呀一声,外门被推开了。
是妈妈回来了。
小小的绘梨香欣喜地跳下父亲的大腿,正想向门口跑去,迎接迟归的母亲,却看见父亲坐起身, 在衣架上拿起风衣往身上披。
“……您要走了吗?”
“是的。”
“我做得不够好吗,父亲大人?”
“……”
回答她的,是男人长久的沉默, 他最终俯下身, 亲吻女孩的发顶。
“我很抱歉,绘梨香。”
他没有多解释什么, 便转身划开空间裂缝,在母亲推开内门时,男人风衣的衣摆刚好消失在女孩的视野里。
——那就是难波绘梨香, 对于“父亲”这个概念的理解了。
父亲与母亲互相避而不见,而夹在中间的女孩总以为这是自己的错。她故作开朗,眼底却难掩郁色。直到后来从片段化的文字与母亲时不时的自言自语中读懂了“真相”,自厌的情绪便加倍返还给了她的父亲——那个“痛苦的根源”。
绘梨香在坠落。
黑色的走道前方,是更深、更暗的存在。
她停在那里,像一片羽毛轻轻坠地。她没有受伤,一种熟悉又令人憎恶的气息裹住了她,像摇篮床一般,将她晃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