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公公南宫珏自请削爵,她践诺将夏家的全部财产充公,来到这里后,用仅剩的一点钱财买了这个小二进的庭院,她与南宫弦住在东屋,西屋公婆住,中间的厅堂留作饭厅和待客之用。后院一间屋子随风子栗住着,另外一间用来堆放杂物。
别院她也买了下来,用来给爹爹夏立德居住。她来这里没多久就临盆生下莫离,这几年,爹爹含饴弄孙,神志好了很多。闲暇时他与公公煮茶垂钓,登高望远,身子骨愈发硬朗了。
在丽城安顿下来之后,她做主将子栗嫁给随风,在这个小院里给他们热热闹闹办了喜事,如今他们夫妇二人已经育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小的是个女娃,刚出月子,长得很是玉雪可爱。
子姝找了个当地夫婿嫁了,夫家待她极好,前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之后,现在又怀了身子,上个月刚给稳婆摸过,说是双生子呢,当真是个好生养的。
另外,戚索索嫁给晋王,成为晋王妃,跟他们一起去封地的,还有她的哥哥戚大勇。
院子里的公鸡“喔喔”叫了两声,夏浅汐收回思绪,拧了个湿帕子为他擦着手,温婉一笑。
就算他永远醒不过来,她也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相守到老。
小镇人家的屋顶青烟袅袅,空中萦绕着一团轻纱似的薄雾。
她与子栗收拾桌椅,端来粥食碗筷,张罗着一家子吃朝饭。
吃罢饭,随风去镇上的一个富户家里当武师,教教小童拳脚功夫,每月也能赚上一两银子,贴补家用。
她到东屋跟南宫弦说了两句话,给他喂了些温水就动身往街上去了。
沿着青石板路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一家绸布店前。
她将撑门的木板移开,取出钥匙打开店门做生意,小镇人少,客人也是稀稀落落的,午膳她拿出一个从家里带来的白面馒头,就着几口温水咽下。晌午时分,子姝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见面就道:“小姐,我来了,您回去照看少爷吧。”
夏浅汐小心扶她进来,笑道:“你的身子越来越重了,还是呆在家里安胎,店里回头我雇个人来看着吧。”
“没事的,小姐。”子姝走到柜台边拿起账册核对,一手打着算盘珠子,“雇人也要工钱的,一时半会也不好找到合适的人,我还能撑上一个月,就先做着吧。”
“真是劳烦你了。”
交代两句,夏浅汐挽着篮子出了绸布店,在西街买了一斤肥瘦相间的猪肉留着晚上做烧肉吃,又买了一条鲜活乱蹦的鲫鱼,带回去给子栗炖鱼汤下奶。
菜蔬也买了一些,荷包一下子变得空瘪。正要回去时,旁边走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夏浅汐眼睛一亮,叫住他,“这位小哥,你这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两文一串,这位夫人,请问您要几串?”
夏浅汐摸摸钱袋,只剩了五文钱,犹豫一下,才数了四枚铜钱递过去,“劳烦小哥,我要两串。”
回到家,夏浅汐将菜篮子放在厨房,用笊篱罩严实,以防外头的猫从窗户爬进来偷吃。
“娘,娘,你回来了吗?”外面响起一道甜脆的声音。
夏浅汐从厨房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道:“阿离,娘回来了,你快猜猜,娘给你带了什么?”
眼前的总角小童眨眨乌溜溜的眼睛,“什么呀,娘?”
夏浅汐将冰糖葫芦从身后拿出,在他眼前晃晃,“你看。”
“呀,是冰糖葫芦。”小童赶紧欢喜着接过,张口咬下一颗红彤彤的山楂,喜滋滋吃着。
只吃了两颗,他将糖葫芦小心收好,砸吧下小嘴道:“剩下的我拿去给外祖父吃。”
夏浅汐欣慰颔首,“你外祖父一人独居,你去跟他说说话,解些烦闷也好。晚上就住在别院吧。”
“嗯。”莫离懂事地点点头,掰着指头数,“阿离喜欢听外祖父讲故事,有牛郎织女、夸父追日,还有精卫填海,外祖父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夏浅汐笑道:“娘这里还有一串糖葫芦,等会儿你拿去后院给弟弟吃。”
“是,娘。”莫离点头应下。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用罢晚膳,阿离去了别院,在他外祖父那里歇下,明早再回来。
夏浅汐梳洗完,躺进被窝,下巴轻轻搁在南宫弦肩头,手环住他的胳膊,慢慢道:“阿弦,今日阿离背了两首诗,还能说出典故,爹直夸他聪明上进。”
“阿弦,今日铺子里生意好,卖掉了两匹布,我跟娘做的几件绣品也卖出去了,赚了十几文钱,可把娘高兴坏了。”
“阿弦,说了你也许不信,其实,早在前世我就与你相识了,只不过那时候你绝情将我休弃,所以这辈子我发誓再也不要理你了。可是后来你对我那么好,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心,还是决定跟你在一起。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快点醒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平安喜乐,多好呀。”
困意袭来,夏浅汐说着说着眼皮渐沉,没一会儿就依偎着南宫弦睡着了。
翌日晌午从铺子里回来,夏浅汐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向坐在旁边的顾氏道:“娘,眼看天渐渐热了,过几日把阿弦身下的褥子抽掉,换上凉箪,免得他背上长褥疮。”
顾氏拨动手里的檀木佛珠,幽幽叹了口气,“阿弦这么久都没醒来,你一直悉心照顾他,毫无半句怨言,真是难为你了。”
相处这些年,她也看清了,这个儿媳,心地善良,贤惠大方,对儿子也是真情实意,以前是错怪她了。
“娘,阿弦他是我的夫君,理应照顾他,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为难的。我相信,阿弦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夏浅汐低头,滚落的热泪滴到南宫弦的手上。
两人闲话几句,出去忙活了,躺在床榻上的南宫弦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长途跋涉,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他不知道往哪里去,只知道不能停下,因为他心里清楚地记得,有一个人在等他。
耳边似有鸟儿鸣叫的声音,南宫弦的眼皮动了动,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眼,许久未见的日光刺目,他忙眯起,适应了一下才又睁开。
他慢慢从床上挪腾下来,踉跄着走到门口。
夏浅汐正坐在院里的杏花树下绣花,髻如晚云,侧颜贞静美好。
“汐儿。”
夏浅汐捏着针线的手一顿,犹疑地转过头去。
“汐儿。”他又唤了一声,眸含热泪,深邃英俊的眉眼熟悉未改。
手上一松,一把未绣好的团扇扇面掉落在地。夏浅汐站起来,抬手捂着嘴唇,泪水从指缝里汩汩淌下。
她想笑,想说些什么,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杏花轻轻坠下,飘落如雨,瑰丽多彩的晚霞穿过树枝在他脸上留下浓淡不一的光影。
他手扶着门框,吃力地笑笑。
“汐儿,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弦:作者菌,你居然把本世子写成了一个——植物人!
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南宫弦:惊喜个毛线意外个鸟屎。
我(捂脸):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言归正传,正文部分到此结束,下面会有一个很长很甜的番外,这两天抽空写好就发上来。
☆、番外之莫离
“阿弦!”夏浅汐深吸一口气, 定了定神,快步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梦呓一般启声道, “阿弦,这是真的吗?你真的醒过来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南宫弦后背倚着门框, 借力撑着身子, 强光照得他眼睛刺痛,泪水不断溢出, 因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嗓音有些低暗沙哑,“我, 我昏迷了很久么?”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夏浅汐张了张口, 觉得自己的舌头跟钝掉似的,千言万语梗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
“娘,娘。”莫离跑进院子里, 看到娘亲身边站着的男人,也是一愣。
娘?南宫弦瞪直了双眼,看看小童, 又疑惑看向夏浅汐。
“阿离,快过来。”夏浅汐向小童招手,柔声道, “快叫爹。”
莫离怯怯躲在夏浅汐身后,睁着一双乌溜溜机灵的眼睛,仰头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软软糯糯叫了一声“爹”。
什么?爹?南宫弦大为吃惊,眉眼间疑惑更深。
夏浅汐摸摸莫离的发顶,朝南宫弦微笑道:“他叫莫离,南宫莫离,你的儿子。”
“儿子?”南宫弦突然觉得头痛,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不清,身子一个趔趄瘫倒在门边。
夏浅汐惊呼一声,脸色顿时煞白,声音也直打颤,“莫离,快去叫你祖父,快去传大夫!”
听到南宫弦醒来的消息,南宫珏、顾氏立刻赶来,子栗用襁褓包着孩子也急匆匆赶来前院探望,随风得到信儿,立马脚下生风去驿馆请御医前来为南宫弦诊治。
夏浅汐呆立在门口,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樱唇几欲咬破。
万一阿弦这次昏倒再也醒不过来,那可怎么办?
在院子里等候一阵,御医笑容满面走出来,向南宫珏拱手:“恭喜老爷,夫人,还有少夫人,少爷他脉象稳定,已无大碍,只需安心调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真的?真是太好了!”众人松了口气,脸上皆浮现喜色,南宫珏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高高兴兴送走御医。
“阿弥陀佛。”顾氏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眼中不觉间已噙满泪水。
走进屋里时,夏浅汐已经坐在床边,握着南宫弦的手,哭得抽抽噎噎。
顾氏走过去坐下,抹抹眼角,“阿弦醒了是喜事,这些年你辛苦照顾他,还要抚养阿离,照看绸布铺子,着实不易,如今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母子终于能够相见,你们夫妻团圆,真是皆大欢喜。”
“是,母亲,儿媳是太高兴了。”夏浅汐笑着擦掉眼泪,心里明亮许多,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翌日清早,南宫弦睡足醒来,夏浅汐高悬的心这才跟着落定,“阿弦,你感觉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
四目相对,南宫弦看到夏浅汐眸中一片水光粼粼,心头触动,伸手触摸她的脸颊,细细打量半晌,笑得温柔,“我很好,只是有些口渴。”
夏浅汐端来一碗温水喂他喝下,坐在床头,跟他粗略讲了这五年间发生的事情,南宫弦躺在床上静静听着。
早膳后,他跪在堂前向南宫珏与顾氏叩首三拜,“儿子昏迷这些年,让爹娘担心,是儿子不孝。儿子以后定与汐儿好生尽孝,侍奉双亲颐养天年。”
南宫珏眼中一酸,偏过头忍下来,才道:“醒来就好,你身子还要调养,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
南宫弦应了声“是”,调转膝头,向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夏立德叩首:“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小婿以后也要好好孝敬您。”
夏立德今日特意换上一身簇新蓝青布衣,鞋子也是刚纳的,看向南宫弦,笑呵呵道:“贤婿快快请起,以后别忘了对汐儿好就行,她这些年很辛苦。”
“那是自然,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以后会加倍疼爱汐儿,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夏浅汐在一旁听着,羞赧低下头,招手唤来莫离,“快给你爹磕头。”
“是,娘。”莫离抬首挺胸走过去,跪下,似模似样叩首,“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三拜。”
南宫弦抬手,温润笑道:“阿离,起来,到爹这里来。”
莫离站起来,扭头看了娘亲一眼,怯生生走过去。他自打记事以来,爹爹都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偶尔被随风叔叔用轮椅推出来晒太阳,现在突然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南宫弦张臂将他圈进怀里,看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和矮矮的小身板,对一觉醒来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这个事至今有些恍然,如在梦中。
心里头却又隐隐兴奋,南宫弦温声问了小家伙一些话,他都一一答了,很是乖巧懂事,看得出来汐儿这几年对他教导有方。
用罢早膳,南宫弦由随风搀着回东屋歇息去了,午膳也是在屋里吃的,晚上家里摆了宴席,夏浅汐与子栗烧了一大桌子丰盛美味的饭菜,子姝与她的相公也过来祝贺,带了两坛子自家酿造的好酒。
众人落座,边吃边聊些乐呵事儿,席间一片欢声笑语。
饭罢收拾碗筷的空档,南宫弦站在院子里,对随风道:“我昏迷的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家里,多谢。”
随风单膝跪下:“随风自幼无父无母,全无依靠,是爷在战场上救我性命,收容进府,又悉心授我武艺,对我有再造之恩。属下早立誓永世跟随您左右,做什么都是应该,万万担不起一个‘谢’字。”
南宫弦屈身扶他起来,眼中布满笑意,“我一直视你如兄弟,从未将你当做下人看待。我有个提议,随风,你可愿入我族谱,复姓南宫,与我成为一家人?”
随风怔了一下,满口答应:“是,爷。”
自觉高兴过了头,随风敲了自己脑袋一下,改口道,“哦,不,是大哥。”
“好,改明儿选个黄道吉日,该讲究的礼数都过一遍,再摆上两桌席宴庆贺一番,将此事定下。”
随风点头如捣蒜,“一切全听大哥安排。”
南宫弦调养一月,身子已然好转,下地走路的时候日渐增多。晋王那边听得消息,特传书来贺,只因王妃戚索索这月刚诞下一子,无法动身前来,只得延后。
南宫弦问起父亲自请削爵一事,南宫珏捻须长叹:“当年城郊一役,为父想明白许多事情,世间悲喜冷暖,功名利禄皆浮云,倒头来不过黄土一柸,虚名一句而已。山河巍峨,天朗地阔,心思太多徒添劳累,不如跟亲家公临江垂钓来得惬意。”
南宫弦躬身一礼,“父亲智慧高见,儿子受教。”
夏浅汐沉浸在喜悦中,每日照顾他更加尽心,莫离每天看着娘亲与爹爹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觉得娘亲被人抢走了,心里酸溜溜的有些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