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启濯稳稳抱过儿子,正打算命人将卫启沨送走,却忽见儿子朝着卫启沨使劲倾身伸手。
似乎是要抱抱的架势。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宝宝可是头一回见卫启沨,而且素日里从不让生人抱的。
卫启沨自己也怔了须臾,一时间竟然有些触动。他往前慢行两步,对着宝宝轻声道:“要伯父抱么?”
宝宝兴奋地晃了晃爪子,双眸晶亮,直是咧着小嘴笑。
“我不太会抱小孩子,”卫启沨犹豫间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忽然有些跃跃欲试,把手中装着见面礼的拜匣暂且递给小厮,转回身来朝宝宝伸出手,“那让伯父来试试,若是你一会儿觉着……”
萧槿嘴角抽了抽,正想将儿子一把拽回来,却见儿子忽然一侧身,抬起一根小指头隔空猛戳小厮手里的拜匣。
卫启沨接了个空,只看到方才还冲着他咯咯笑的奶娃娃无情地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脸色本不大好看的卫启濯忽地笑道:“我懂了,他不是要二哥抱,他是要抱二哥手里的东西。”
卫启濯命小厮将拜匣交给宝宝,宝宝果然欢欢喜喜地抱到了怀里,紧紧护着,而后扭过身子重新趴到了亲爹怀里。
这就很尴尬了。
萧槿看着卫启沨那几乎石化的样子,险些笑出了声。
卫启沨冷静了一下,硬生生保持住微笑,跟众人寒暄一回,作辞离去。
等段氏也笑着离开,萧槿眼瞧着儿子抱那拜匣抱得那么紧,怕他累得慌,正琢磨着怎么从他手里拿过来,却见儿子扭过头主动将拜匣抱给了她,咧着一张没牙的小嘴咯咯笑。
萧槿拍着儿子的脑袋,不由感慨这孩子长大了怕是有乃父之风。
卫启濯又逗了儿子片刻,便将儿子交给了乳母,表示有话要说,领着萧槿去了书房。
“陛下今日将我叫到了偏殿,与我说了一件事,”卫启濯在书桌后坐下,“四川巡抚即将致仕,陛下想让我来填这个缺。”
“我不同意,”萧槿脱口道,“我不准你往那边去。”
卫启濯笑道:“不想让我外放?”
“当然。而且,蜀王可在四川。”
巡抚秩从二品,但卫启濯如今担着侍郎之职,若是补了巡抚的缺仍旧给他挂着原官位,那就相当于高配到正二品了。
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了,连回京述职都有高规格的特殊待遇,这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风光。然而什么时候能调回京就不好说了。
萧槿板着脸道:“陛下怎忽然想起让你外放做巡抚了?”
卫启濯顿了一顿,道:“这个说来话长。”
皇帝今日将他叫到偏殿后,问了他对于南方诸王的看法。他怀疑是皇帝又听到了儿子跟侄子那边的什么风声,想要派个人去帮他看着那两个藩王。
萧槿不待卫启濯讲完,就扭过脸:“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准你去。”
卫启濯起身拉住她:“你给我些好处,我就不去。”
“什么好处?”
他倏而俯身凑近,语气一低:“说好了等出了月子好好犒劳我的,我都没看到你的诚意。”
萧槿面色涨红半晌,倏然站起:“你等着。”
卫启濯一把拽住她:“你去作甚?”
“你别管,晚上让你看看我的诚意,”萧槿哼了一声,“我就怕到时候你受不了。”
卫启濯拉着她的手并不松开:“那过了今晚还有这样的诚意么?”
“随缘。”
卫启濯失笑:“好了,我今日当场就婉言推掉了这个差事。不过我跟陛下举荐了个人。”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萧槿脱口道:“我知道,你一定举荐了你的某个至交好友, 对不对?”
“不是, 这回你猜得不对, ”卫启濯抬手在她脸上捏了捏,“是袁泰的左膀右臂,都察院左都御史吴锐。”
都察院左都御史秩正二品,如果挂着原职去赴任四川巡抚的话, 算是平调。但二品在京师都是了不得的位置了, 遑论搁在地方上——除却宰辅之外,其余的正一品官阶要么是三公那样的荣誉称号, 要么是宗人令那样掌管皇室宗谱的兼职。五军都督府里的左右都督也是正一品, 但因着国朝重文轻武,五军都督府权力已经逐渐被架空。于是宰辅成为正一品里唯一大权在握的实职。
所以做到宰辅算是超神了, 寻常人能做到正二品已经是相当厉害, 如果是正二品的地方官,那简直可以横着走了。
萧槿正喝着茶,闻言险些一口茶喷到他脸上:“你是说,你把你对头的心腹举荐给了陛下,去做封疆大吏?”
“很奇怪?”卫启濯慢慢悠悠道, “这个差事明面上是个香饽饽,但实则棘手得很。因为一旦将来楚王跟益王那边反了, 身为四川巡抚可能会受夹板气——一面被两个亲王威逼利诱, 一面被陛下责问。我甚至怀疑现任四川巡抚提前致仕就是为了避开这些麻烦事。”
萧槿目光一转:“那这等好事, 你为何不举荐卫启沨?”
“陛下不会让二哥去做这个差事的, 二哥此前一直在吏部做郎中,纵然陛下觉得他才干踔绝,也断然没有让他直接升任二品的道理。”
萧槿点头,这个倒是,如果真的是五品跃升二品的话,这个破格就破得太多了。纵然卫启沨拯救了整个北京城,也很难有这样的待遇,不过话说回来,凭着卫启沨之前的官位,拯救北京城也轮不到他。
“那陛下答应了么?”
“陛下尚在考量,大约之后会召来六部堂官仔细计议一番,不过这事我已经推掉了,基本与我无关。”卫启濯说话间要来拉她的手,却见她撇了撇嘴。
“那万一永福郡主知道了这件事,去撺掇陛下让他将你调去蜀地怎么办?”
卫启濯微微笑笑,靠到她近前,嗓音低沉:“是不是吃醋了?头先我看到你待陆凝那样亲切,还以为你天生不会吃醋。”
萧槿往一侧别了别脸:“陆凝又不会知道你就是她当初看到的卫庄。但永福郡主就不同了,她原本就是先看上你的脸的,那日又好巧不巧地瞧见了你……何况她的身份比陆凝高多了。”
卫启濯谛视她半晌,遽然拥住她使劲吻了一口。
他从前一直想要看萧槿为他吃醋,但历经无数努力都未能看到成果。他自己爱萧槿入骨,总是希望萧槿也能多喜欢他一些,可是他从前无数次觉着,萧槿对他的感情可能只是停留在比较浅淡的层面,他不知道这是否跟她对他的前世印象有关,他曾经十分怅惘,他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收效甚微。
直到他被派往山东担任钦差。重回山东的那一年里,他与她经历颇多,返京之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好像跟他亲密了许多,竟然开始主动跟他撒娇了,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萧槿怀孕后,对他又越发依赖,后来腹部高高隆起时,虽然身子已经十分笨重,连翻身都需要他帮忙,但临睡前还是要在他怀里蹭一蹭说些私话,他当时心中的触动是难以言喻的。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触碰不到的东西,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朝他靠了过来。
萧槿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有些喘不过气,捏起拳头在他背上挠痒一样打了一下:“你松手,我要去酝酿我的诚意去了。”
“诚意还能酝酿?”
萧槿噘嘴:“当然了,不信我酝酿给你看,不过到时候你要是受不了,不要怪我。”
卫启濯又在她的嘴唇吻了吻,抵着她的额头笑道:“那我晚上早些沐浴了躺床上等你。”
“一言为定,你躺平了等我——我忽然想起来了,”萧槿双手搭在他肩上,“你头先在我生产时答应的事何时兑现?”
原本这事在她出了月子后就该提上议程的,然而因着卫老太太的事,两人都没什么心情,便搁置了下来。如今好像也是时候拎出来了。
卫启濯轻捏她的鼻尖:“你随意点个日子,咱们就上山去。只是啾啾届时莫要打退堂鼓。”
萧槿踟蹰着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交代道:“到时候记得少放点灯油。”
是夜,更深露重。
卫启沨坐在灯下心不在焉地翻了会儿书,又慢慢将书卷搁下,起身踱到亮格柜前,俯身打开下面的柜门,取出了一个细瓷瓶。
战场上刀剑无眼,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虽然刘用章显然是因着卫启濯的缘故而对他存着极深的偏见,处处限制他,但他还是寻机往战地去了几次。
他从前只是使使笔杆子,但是真正去了战地之后才深切感受到那种亲临沙场的震撼,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临场排兵布阵与跟纸上谈兵的区别。实质上,他这回也是抱着去历练的心的,毕竟他上头压着一个刘用章,也不可能抢什么头功。
国朝可文可武的臣子有不少,以他之前的位置,也很难做出什么政绩,倒不如往别处用用心思。
卫启沨甫一旋开盖子,一股清淡的香气便即刻逸散而出。他身上有两处不大严重的剑伤,已经基本痊愈,手里的药膏是祛疤用的。他虽则是个男子,但十分在意自己的仪容,并不想让自己身上留下疤痕。
他骨子里其实是个苛求完美的人,这也是他一直将自己堂弟视为夙敌并且不断想让自己变强的缘由。
卫启沨转头望了一眼跃动的灯火,眼眸幽深。
这回权当练手了,等藩王起事,真正值得争取的戏码还在后面。
今晚难以成眠的还有永福郡主。
她今日随着皇后去外廷见她皇帝伯公的时候,正碰见卫启濯从殿内出来。她上回见他还是去年,那会儿他立在马车旁,姿态华茂,风神熠耀,她至今都忘不了当时场景。那个时候她还听说他跟他的夫人萧氏多年无子,但身边却连个房里人都没有,由此更是对这位世家公子印象深刻。
就她所见的,无论宗室子弟还是官宦子弟,大多是有妾室的,纵然没有妾室,身边也从来不乏女人,如卫启濯这般的,实在是少见之极。
她隐约听皇后说皇帝有意让卫启濯去蜀地任巡抚,她当时禁不住心里一动,但她今日瞧着卫启濯出殿时冷肃的神色,以及她皇帝伯公唉声叹气的模样,猜测大约是卫启濯推掉了这个差事。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萧夫人。听说这位萧夫人三月前刚产下一个男孩,卫家上下都喜得了不得,原本沉疴不起的卫老太太,自从得了这个小曾孙竟然还一日日见好了。如今四处流传这件事,都道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是天生的贵人。
她有时候想想,实在是羡慕萧槿,容貌,家世,子嗣,地位样样皆有,兼有这等痴情又出色的夫君,实可谓此生无憾了。
永福郡主拔下簪子挑了挑灯花,看着跳动的灯火,轻叹一息,起身研墨,提笔修书。
在开头落下“父亲大人膝下”几字后,她顿了顿,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原先要写的东西,满脑子都是自己未卜的婚事。
她对着纸上寥寥几字出神少顷,晃了晃头,继续走笔。
她今年才十四,对于宗室女来说,婚事还能再拖几年,暂且不急着担心。
转入腊月,卫启濯越发忙碌起来。因着临近年关,各衙门都忙于出纳总结,尤其是户部,要对各个衙署的账目进行仔细核对,并列出明年的预算开支,部里每个人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
萧槿午间哄宝宝睡觉时,隔着窗子往外面望了一眼。上个月便落了雪了,这个月又连降了几场,外间已是雪窖冰天。
想起上月她让他躺平等她那晚的事,她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那晚的记忆十分模糊,第二日晨起醒来时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很是惊了一下。坐在床上回想昨晚情景,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后来她询问卫启濯,卫启濯一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说她那晚扬言要将他压在身下折腾他一晚上,结果他早早盥洗沐浴罢了,躺在床上等她半晌也没瞧见她过来。后来跑去找她时,才发现她居然喝醉睡着了。
萧槿扶额。那晚的事,她只记得前半段。
之前他喝的鹿血酒还剩下一些,她觉得那个东西应该可以助她当一整晚磨人的小妖精,于是将鹿血酒找出来连喝了两杯。但她当时无甚特殊的感觉,觉得可能到时候会怯场,所以又找了一坛陈年佳酿出来,硬生生灌了五六杯,结果没想到那酒后劲儿那么大,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头晕得很,倒头就睡着了,后面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等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卫启濯后来戏谑她,说她之前让他等着,他还以为她要去准备什么,没想到竟是一醉了之,直接睡了过去。萧槿知他这是激将法,不欲中招,便跟他岔题说起了践诺的事。
他之前在她生产时说的事是为她在西山放一千盏孔明灯,期间包下整座香山寺观景祈福。
有道是“京师天下之观,香山寺当其首游也”,香山寺景色之盛闻名天下,当时又正值秋季,满山红枫似火,千盏孔明灯同时放飞,是何等壮观。萧槿当时正是临盆时候,疼得神志不清,听了都禁不住一愣。
生孩子都挡不住爆棚的少女心。
这也算是间接秀恩爱了,范围辐射京畿。
卫启濯原本的打算是先为卫老太太做一场盛大的法事祈福消灾,然后再为她放孔明灯,也为孩子祈福,但卫承勉兄弟两个此前已经为卫老太太做过好几场法事了,卫老太太的病症却始终未见好,老太太知道他这个打算之后便让他打消念头,说做法事倒不如出去施粥去。
再加上萧槿生产后见卫老太太病症反复,倒也没什么心情放孔明灯,这便将此事搁置下来。
如今卫老太太病势稳定,她近来心绪也好起来,便重新提起了这件事。
只是卫启濯年前都太忙,怕是抽不出工夫来。于是两人合计一番,便将这事挪到了上元节。
萧槿哄着宝宝睡下后,转出门去,打算去卫老太太那边看看时,忽见喜儿急急打远处跑来,朝她一礼道:“少奶奶,大少爷跟大少奶奶来了,说要见您。”
萧槿奇道:“他们来作甚?”
喜儿踟蹰着道:“大少爷未曾说,但奴婢瞧着……恐怕不大妙。”
萧槿嘱咐乳母看好儿子,转身往正堂去,命丫头将卫启泓夫妇带到这边来。
卫启泓一瞧见萧槿,脱口就道:“弟妹,这回恐怕要你割爱,将霁哥儿送出去寄养几年了。”
萧槿闻言面色瞬冷:“大伯是开的哪门子玩笑?”
“自然不是玩笑,”卫启泓沉着脸道,“震哥儿晨间被炮仗惊着了,我抱着他往观里看了看,那里的道官卜了一卦,说霁哥儿与震哥儿的八字犯冲,须得将两人分开来才能平安。”
他口中的“震哥儿”指的是卫启泓的儿子卫嘉震,如今已经三岁零一个月了。
“我就说为何震哥儿渐大却越发不活泼,自打霁哥儿降生,震哥儿又总是生病,原是犯冲,”卫启泓脸色很是难看,“那就烦请弟妹想想法子,将霁哥儿先弄出府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