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岑说着话忽然想起一件事,凑近低声道:“姐,我总觉得卫二公子对我太好了一些,你随姐夫去山东那年正旦,我去国公府拜访时,卫二公子主动提出要给我指点功课,我当时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二公子对我这么好,又总不成婚,会不会……有龙阳之好?”
萧槿闻言一顿,转头道:“你是说你姐夫任钦差巡行山东那一年?”
萧岑点头:“对……难道被我猜着了?”
萧槿心道卫启沨要是真的有那嗜好,那也是深爱着能在颜值上与他一战的四弟,相爱相杀,虐恋情深。
不过这件事她似乎应该跟卫启濯说一声。
又次日,卫启泓见始终没有人来理会他,也不晓得外面状况如何,心里越发慌乱。
他如今已经冷静了许多,没有再大喊大叫。靠在墙根思虑片时,他对一旁的两个小厮道:“去跟祖母说,我想见见震哥儿。若是祖母不允,就将这个交给祖母。”
他掏出了一个潞绸葫芦纹茄袋。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那个茄袋里面装的是他的胎发。
他那日将父亲叫出来确实是谋划好的。他提前预备了好几套话, 目的就是为了唤起父亲对他的舐犊之情。
当年他剪了胎发之后, 他父亲便将之仔细保存了起来,待他长大一些,就交由他自己保管。
他在绞尽脑汁做筹划时,忽然想起了这一袋子胎发。还有什么能比孩儿的胎发更能唤起父亲的舐犊之心呢?一旦激起父亲对往事的追忆,一旦令父亲的心肠软下来,后头的事就会好办一些了。
只是他那日忘记将这个茄袋拿出来了。
他动之以情动到一半时, 父亲忽然起身要走的举动让他有些不豫,于是接下来的走向便有些不受控制。父亲坚决不肯答应立遗嘱的态度令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心绪, 他火气上来, 跟父亲争执了起来,后面便也没有机会拿出这个茄袋。
如今他冷静了两天,对于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后悔非常, 也终于想起了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茄袋。
眼下父亲应该还在床上养病,纵然不在养病,大约也在气头上,大约将这个茄袋拿给祖母看要好一些。
而且,他身上有多处伤痕, 一只手臂疼痛不能动,不知是挫伤还是脱臼了,急需医治,否则他真担心自己的手就此废掉。
一旁的两个小厮看了他手里那个茄袋一眼, 又冷着脸转回头。
他们只是负责看押卫启泓, 让他不要乱跑不要自裁而已, 等时候到了便有人来跟他们换班,旁的闲事并不想管。
卫启泓等了半晌见两人皆不肯接他的东西,一股火气再度冒上来,他从前何曾受过这等冷待。
然而很快,他又意识到,他如今需要克制,克制自己的脾气。
卫启泓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通融一下,祖母说让你们看着我,可也没说不准递东西给她,是不是?”
两个小厮迟疑一下,对望一眼。
卫启泓的事如今尚未一锤定音,似乎确实不能做得太绝,万一太夫人忽然又心疼起孙儿来,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说不得会被卫启泓反过来报复——虽然他们至今也不清楚卫启泓究竟犯了什么事。
两个小厮小声合计一番,最终接了卫启泓的东西,其中一个留下来继续看守,另一个跑去给卫老太太送。
卫启濯今日依约来拜谒刘用章。
他前两日递上拜帖时,还忖着刘用章不一定就有工夫见他,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忙得很,没想到刘用章当场就应了下来。
今日,他与刘用章揖让着入座后,刘用章还半真半假打趣他,说他而今风头越来越盛,他纵是再忙,也要抽出工夫来见他一见。
语气虽是带着玩笑的,但卫启濯忽然意识到,或许如今的他与初入官场的他相比,真的已经大有不同。初入官场时,他能明显感受到周遭的人对他的友好与尊敬大多来自于他的出身,但如今众人的态度却是与他的官位和势头挂钩的。
刘用章无论在官位上还是在资历上都远胜他,但眼下已经越发看重他,这几年甚至有些将他当忘年交的意思,而不再是老师与学生、长辈与晚辈。
他知道他要走的路还远没有到头,他还会继续往上攀升。只是他所需面对的事也越来越多。
刘用章命人上了好些茶果点心,便屏退左右,转向卫启濯:“启濯可知晓近来京畿百姓闹得厉害的圈地一事?”
“略有耳闻,先生预备如何处置?”
刘用章沉吟少顷,道:“我打河套回来那次,陛下赐下许多田产来,我当时其实是想拒收的,因为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勋贵圈地的事,我想借此将此事告与陛下知道。但我当时多方忖量之下,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张这个口。”
卫启濯微微颔首:“先生顾虑得很是,可以另寻时机再说。”
这事会触动某些勋贵的利益,只适合在私底下说,当时朝会上文武百官俱在,刘用章若是直接道出,会十分尴尬,更会为自己招恨。何况,揭发这种事需要确凿的证据,还要告对人,譬如若是刘用章张口就跟皇帝告状说皇后娘家永嘉侯孙家如何如何非法圈地占田,可能非但不能讨到好,还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原因无他,只因皇帝与皇后鹣鲽情深,孙家势头正盛,这种圈地一类的事在皇帝看来不是大过。
“你可知道我在顾虑什么?”
卫启濯将自己所想大致说了一说,道:“妄自忖度,若有不对,还请先生指正。”
刘用章叹笑一声,他还什么都没说,卫启濯就已经猜到了他的顾虑。这样的人太聪明也太敏锐,再在官场磨砺几年,怕是很难有敌手。
刘用章闲谈间笑问卫启濯来寻他可是有何事,卫启濯搁下手里的茶杯,思虑一回,道:“我来与先生说两件事。”
“其一,我查到袁家人大肆圈占田地山塘,又在附近州县仗势压价打量购进宅邸店房,那些失地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其二,袁家人暗中与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暗中勾结,私卖盐引,扰乱盐场秩序。这几年借着这些勾当,袁家那头很是发了一笔财。”
刘用章神色一滞,压低声音道:“确切么?”
卫启濯点头,又道:“因着那两司归户部管,我也是去了户部之后才渐渐察觉出私卖盐引之事的,我近来都在搜集证据。至于压价抢地之事,袁泰还算是谨慎,田产地产都不归在自家人名下。但当地豪强士绅都知晓其中的门道,俱是依附袁家,为虎作伥。”
刘用章啧啧不已:“抢地倒还好说,可那私卖盐引可是大罪。”
“我怀疑,那不是袁泰的意思,袁泰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卫启濯道,“袁泰如今年纪渐大,虽然也想趁着在任多捞一些,但应当不会碰盐引。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在盐引上面动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会是怎样的后果。我怀疑这件事应当是他的儿孙瞒着他办的,只是借了他的名头而已。”
刘用章蹙眉:“可纵然将这两件事全揭发到陛下跟前,也不能一下子扳倒袁泰。他必定百般狡辩,我可是见识过他开脱的手段的。”
“确实如此,袁泰是个老狐狸,否则也不会在宰辅的位置上待了十几年。并且宰辅统领百司,治罪宰辅无异于官场大清洗,是要三思的。不过袁家的这些把柄,关键时候可以拿来用一用,”卫启濯望向对面的刘用章,“我有个计划,需要先生的帮助。”
萧嵘最近过得有些纠结。他这些年屡试不第,考试考得生不如死。当年那次乡试实在走运,文曲星下凡的卫启濯的号房就在他隔壁,然而卫启濯居然耍他一道,不肯帮忙,害得他那次乡试没过。之后接连两次乡试,他也都名落孙山。
萧嵘很惆怅。
但是更令他惆怅的是,他爹总是逼着他接着考,今次不过就等三年之后再考,如此循环往复。萧嵘忧愁地想,或许他的余生就要在考试和备考之中度过了。
他也有些活络心思,也能看出他爹这般按着他的头逼着他投身举业的原因何在——无非就是想要在几个房头里争一口气,毕竟大房二房各有凭借,三房更不必说,独独他们四房,儿女虽多,但一个萧枎闹出那样的丑事,两个儿子又不顶用,只有一个萧崇能拉出来撑门面了。
自从萧岑跻身两榜进士之后,他爹更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镇日里但凡看见他跟萧峥手里没拿着书便横眉冷对,恨不能将他们兄弟两个埋在书堆里面才好。
萧嵘有些后悔当年没有从卫庄那里买来科考秘籍,那个小气鬼当年开的价钱似乎也不算高,才一百两。不过那小气鬼太狂了,说什么若是日后考上状元,至少开价一万两。可是他前阵子听说,卫庄不知为何竟然在多年前就归西了。
他觉得仅凭他自己的脑子可能是过不了乡试的,于是脑筋便动到了别处。他错过了当年卫庄的秘籍,但还有个卫启濯,卫家跟萧家可是亲家,卫启濯对萧槿那么好,怎么着也要给他这个娘家堂兄一点面子的,考场上可以不帮忙舞弊,但指点功课总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可是他将这个想法告诉父亲之后,父亲竟然让他息了这心思。他觉得可能是父亲不想借三房的这门亲戚。
卫启濯昨日与萧槿一道来侯府接儿子时,他远远瞧见了卫启濯与他三伯父谈天。当时心里一阵感喟,十多年前初见这位贵公子时,他才不过是个秀才,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大员了。
而他却还是个秀才。不过,他昨日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跟他一见如故,称兄道弟的,听说他还没中举,便表示可以介绍一条门路给他。他询问是什么门路,那人捂着不肯说,只说过阵子时机来了再告与他知道,并嘱咐说先不要告诉家里人。
他有些无所适从。但他觉得凭着自己的脑子不知何时才能在举业上出头,听一听那人要说什么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在这之前,他想私底下去找找卫启濯,说一说指点功课的事。他就不信卫启濯不会给他这个妻兄几分薄面。
国公府暗室。卫启泓靠在墙角,听见小厮的回话,只觉浑身发冷。
祖母根本不看他的东西,只等着几个本家长辈过来,将除名的事办了。
卫启泓蹀躞不下,惶惶不可自制。
难道真要走那条路了么?可是眼下他已经失去了家族这个筹码,对方或许已经瞧不上他了。
卫启泓忐忑半晌,忽然道:“那跟祖母说,我要见震哥儿。”
卫启濯从刘用章府上回来后,便被萧槿拉住询问可遇见永福郡主了。卫启濯望着她,故意说遇见了,萧槿撇嘴道:“一看就是胡说八道。”
“何以见得?”
萧槿随口道:“因为你回答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这表示你想观察一下我的反应。如果你真的遇见了,应当是带着不悦的,甚至是怕我生气的,不会盯着我看。”
卫启濯端量萧槿一回,道:“啾啾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这样聪颖,往后我更要担心你被人盯上了。”
“不必担心,你看我这么信任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跑的,”萧槿微微一笑,“如果你再为我唱唱情歌就更好了。”
卫启濯缄默少顷,凝眸望她:“为何一定要听我唱歌?”
“因为没有人给我唱过情歌啊,而且你既然躲躲闪闪不肯唱,我就想听听看你到底唱得多难听。”萧槿笑眼弯弯。
“我唱歌不难听的,”卫启濯忽而凑近,“真的要听我唱歌么?”
萧槿使劲点头。
卫启濯从桌上果盘里挑了一根又长又粗的香蕉递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萧槿面上笑容一收,面上泛起薄红。
“我尝了这个,你就给我唱?”
“你尝了再说。”
萧槿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香蕉,剥开来咬了一口,抬眼盯着他,等他下文。
“咬得太快了,慢一些,你这样怎能吃出滋味来。”
萧槿憋得满面潮红,对着刚才咬了一口的香蕉,张口含了片刻,才慢慢咬下一截。
“好不好吃?”卫启濯一本正经道,“这是春种蕉,打南方快马加鞭运来的,你要是爱吃,我就再去让他们买一些回来。”
“这里的已经够吃了,”萧槿对上他的目光,酡红满面,总觉她那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好了,我已经尝过了,你可以唱……”
萧槿一句话未完,就听外面传来丫头的通禀声:“少爷,太夫人请您去一趟。”
卫启濯在萧槿脑袋上拍了一把:“可能是要说卫启泓的事了——乖,把剩下的吃完,我去去就来。”
萧槿默默咬了一口香蕉。
眼下卫承勉已经稍稍缓过来一些了,卫老太太那边大约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说事儿了。
卫启泓而今浑身都浸在绝望的泥淖里。祖母不愿听他的任何要求,他见不到儿子,也见不到父亲和祖母。最骇人的是,祖母派人来押他去祠堂。
他知道这是要去作甚,他不想去,但是任他如何呼天抢地也无用。
他只能宽慰自己,或许到了祠堂见着了祖母,他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下。
半个时辰后,卫启沨随着父兄出了祠堂。他望了一眼天色,径自回了自己的书房。他坐下翻了几页书,听闻傅氏已经回了房,这才搁下书卷,起身出了书房。
祖母跟大房的人还在祠堂里,他想趁着这个工夫去一趟昭文苑——其实他原本就跟卫启濯说好了要议事的,只是他想提前去,这样有机会跟萧槿见一面。
而他刻意等母亲回房了再出来,也是不想徒惹麻烦。他母亲最近开始跟他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逼他成婚,后头看效用不大,便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成婚了么?!”
他当时缄默半晌,没有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确实很难接受旁人,他平日里说话做事但凡有一个词汇、一个场景勾起他对前世的回忆,都会难受好久。为自己当时的蠢钝,也为命运的阴差阳错。
萧槿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十年的印记,而这些印记,是不可磨灭的。
卫启沨及时打住思绪,深深吸气。
他再继续想下去,情绪恐怕会不受控制。
萧槿吃完了那根香蕉,便转去休息去了。她今早起得早了,后来被儿子闹腾得也没顾上睡中觉,便唤乳母来将儿子抱去奶着,她补会儿眠。
她醒来后收拾了仪容,问了丫鬟,得知儿子被乳母抱去了花厅前的曲廊下晒太阳,当下便赶了过去。
她一路绕过去,正想跟儿子远远打个招呼,谁知一眼便瞧见卫启沨从乳母手里抱过宝宝。
萧槿嘴角一抽,这孩子平日里根本不让生人抱的,难道卫启沨根据上回的经验,手里拿了什么东西逗引他?
她这样想着,快步上前,也不跟卫启沨见礼,径直道:“二伯不会抱孩子,还是不要抱了。”言罢,也不待卫启沨开言,沉容吩咐乳母将宝宝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