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木坚韧细密,属名贵木料,最宜制作精雕细刻的小物件。制作微雕确实也不能用粗糙低劣的质料。
萧槿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精巧的木戒,不可思议道:“表哥真是拿五分银子买的?”
“黄杨木虽贵,但这么小一个戒指也使不了多少料,上面雕的人也小,五分银子足够了。这戒指主要是雕刻上头费些神。”
萧槿其实觉得即便真是拿五分银子买来的,对于卫庄来说也是大大的破费,因而又找到了些被卫庄请吃面时候的心情。
卫庄见她惴惴,叹息道:“我送你,你便收着。我还指望年底院试时你来接送我。”
萧槿恍然,原是看在有求于她的份上送的。她跟卫庄道了谢,试着戴上那戒指,发现大了一圈。
“我特意让他们做的大一些,”卫庄抬头看向她,“这样你能多戴几年。你若是现在就想戴,那就当心些,不要掉了。”
萧槿按按眉心,庄表哥果然考虑周到,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让她拿这枚戒指传家。
她临走时,卫庄又叮嘱她这几日不要到处乱跑,脚伤痊愈之前不必过来西跨院这边。
萧槿倒是藉由他这话想起了昨日那个公主抱,面上红了红。
与她的窘迫相比,卫庄当时简直恍若没事人一样,神色落落坦然,大概真是将她当个小姑娘了。
卫庄送走萧槿之后,转回头去收拾东西。卫启沨快要离开了,他也该准备起来了。
他正思量着都要带些什么,天福忽而进来说,三姑娘找他,如今正在花厅等着。
卫庄问何事,天福摇头道:“小的不知,三姑娘只说是要紧事,请您觌面去谈。”
卫庄眸光微动,提步而出。
萧枎正坐着出神,听见动静,回头就见卫庄长身立于门口。
“表哥,”萧枎含笑上前,“表哥眼下可有空暇?”
“有话直说。”
萧枎面上笑容一僵,见左右无旁人,低声道:“表哥可知道我被扣了半年月钱的事?我如今每日只能……”
“又想借钱?”
萧枎被他直截了当戳中心事,倍觉尴尬,低头绞帕子:“我……我这回只借五两。”
卫庄想了想,点头道:“也成。”
萧枎嘴角的笑尚未化开,就听卫庄继续道:“一日八分利,借几日算几日,立借据为证。若三姑娘将来胆敢不还,我就再去四老爷四夫人跟前要账。”
萧枎一愣,一日八分利?!怎么不直接去抢!
她正要恼,但看在银子的面上,压下火气,抬手理理水鬓,扶扶珠钗,盈盈抬眼,水眸含波:“都是亲戚,表哥何必说这些外气话……”
卫庄瞧见她这举动,才留意到她今日穿得考究,不是家常打扮,面上也施朱傅粉,妆容精致。
萧枎本就自恃貌美,见他抬眼打量她,觉得八成有戏,冁然笑道:“表哥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要笑了,你脸上的粉掉下来了,”卫庄淡淡道,“下回省着点涂,说不得一盒粉能撑半年使。”言罢,扭头就走。
萧枎觉得自己跑来跟卫庄低头已是委屈了,如今被他这般羞辱,气得发抖,忍无可忍,冲着卫庄背影怒道:“不借便罢了,何至于这般寒碜人!我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你倒真狂起来了!”
卫庄忽然止步回头,冷笑道:“我知你心高气傲,你是不是想嫁权门世家?”
萧枎不肯承认,瞪眼道:“你管不着!”
“你放心,真正有头有脸的世家是不会要你这样的媳妇的,配庶子都嫌膈应。再说你的长相,你这种姿容只算中等,容貌气度远胜你的多的是。你若是不知收敛,将来嫁个举人都难。”卫庄冷冷言罢,拂袖而去。
萧枎双目喷火,几乎要在卫庄身上烧出个窟窿来。
她还就不信了,她怎么就不能嫁高门了!
卫启沨启程那日,萧家众人都来相送。
萧榆要拉着萧槿过去凑个热闹,但被萧槿一口回绝。萧榆不死心,再三相劝。两人正僵持间,温锦领着一众仆妇往前头去。
温锦瞧见萧槿二人,回身上前,婷婷袅袅地行了礼,笑道:“这些时日多有叨扰,我略备了些薄礼,已往贵府各位姑娘住处送毕。表哥要带我一道返京,但我今日起得晚了,表哥那边催得急,不能与府上姑娘一一作辞了。”
萧槿瞥她一眼。温锦这话,不过是在炫耀,炫耀她跟卫启沨熟稔。否则若真是赶得急,哪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跟她们扯。
萧榆大约是受了萧槿的影响,也不喜温锦,寒暄几句,便拉着萧槿离开。
温锦扫了萧槿的背影一眼,目露讽意。
萧槿不喜她,她也不喜萧槿。若是萧槿将来一直留在聊城也好,谁也不碍谁的眼。若是萧槿将来入了京,也是无妨,正好让她瞧瞧她的风光。
届时她应当已经和表哥完婚了。
温锦抿唇窃笑。
正此时,卫启沨的声音自身前传来:“表妹这边可妥当了?外头车马已齐,只等表妹一人。”
温锦低头一笑,微提裙幅迎上前,正待跟卫启沨一道走,谁知他步子没停,越过她之后径直朝着尚未走远的萧槿道:“八姑娘,那座水晶灯可曾用过?”
温锦面上笑容一滞,僵立在原地。
萧榆自打听见卫启沨的声音之后便放慢了步子,如今听见卫启沨唤萧槿,拉了她一下,低声道:“啾啾,卫公子与你说话呢。”
萧槿叹息一声,回身朝卫启沨施礼道了已用并称谢。卫启沨走到她跟前,微笑道:“我原本想带一些桑葚走的,但想到八姑娘,便又作罢了。”
萧槿知道他指的是之前她阻止摘债桑葚的事。
萧槿笑了笑,没有接话。
卫启沨倒也没介意,低头看向她,温声道:“这些时日多蒙贵府照拂,萧、卫两家素有渊源,他日姑娘与五公子入京,若能降临寒舍,不胜荣幸。”
萧槿心道,你家那个地方,简直有毒,还是不去为好。
不过这个时候的卫启沨果然好脾气,她上个月才刚溅他一身雄黄酒,他目下竟能这般客气地邀她去他家做客。
温锦回身盯着萧槿,脸色阴沉。
卫启沨又跟一旁的萧榆客套几句,末了浅笑道:“后会有期。”
萧槿暗笑,是啊,后会有期。不过等到后会的时候,说不得你就已经少了个功能了。
她望着卫启沨与温锦的背影,忍不住就要祝他们终成眷属。她倒要看看,将来温锦生不出孩子来,傅氏要如何。
萧槿想起她那个前世的恶婆婆,心中冷笑。
傅氏明明知道卫启沨那样的状况,不可能有孩子,还为了遮掩,跟人抱怨说迟迟没有孩子是因为媳妇不会生。外人还当卫启沨对她多么多么深情,十年没孩子都没有纳妾。
萧槿当时就想,要是她真怀了,傅氏能饶得了她么?
傅氏后来也因着儿子的事而变得有些心理扭曲,时常将怨愤发泄在她这个做儿媳的身上,变着法子折腾她,卫启沨也很少理会她的死活。
不过,这些待遇,将来就属于温锦了,只看卫启沨护不护得住她了。
萧槿正自神思,忽觉脑袋被人拍了一下。
“发什么呆?你不会是看那卫家二少看愣了吧?”卫庄垂眸看她。
萧槿一愣抬头,忙否认道:“不是不是。”
卫庄挑眉:“那我方才问的话你可听见了?”
萧槿怔怔道:“什么话?”
第22章
“我就说你是看他看呆了,你还不肯承认,”卫庄低头盯着她,“你是不是连我何时来的都不知?”
萧槿揉揉脸:“表哥不要绰趣我了,我真不是看他看愣的……不过我确实不知表哥何时来的,表哥方才说的什么?”
“我说,”卫庄将手搁在她的脑袋上,“我后日便要出门赴京,你是不是应该来送送我?”
萧槿瞠目:“赴京?!为什么?表哥不应该待在家里温书么?”
卫庄听见萧槿说“家里”二字,禁不住笑了笑,旋道:“总待在家里也不好,我想趁着离院试还远,往京城走一趟,多赴文会,增广见闻。”
萧槿觉着卫庄这想法倒不错,毕竟科举一路走下来就是要跟举国士子斗才的,闷在家塾这一亩三分地,难免眼光逼仄。
“那表哥要去多久?半年?”
卫庄摇头:“要不了,最多三两月。”
萧槿仰头看他:“表哥一个人去?”
“嗯,”卫庄忽而笑道:“要不然,你跟我一道?”
“不了,我要是落下三个月的功课,不晓得要补到何年何月了,”萧槿认真道,“我是想提醒表哥注意行路安全,能走大道别抄小道,谨防盗贼山匪。再有,务必看好财物,最好顺袋不离身。”
卫庄见她正色叮嘱,低眉浅笑:“好。不过,你真的不随我走一遭?京师锦绣繁华,很好玩的。”
萧槿心道我又不是没去过京城,当下坚决摇头:“不去。不过,我可以去送表哥。”
“那好,”卫庄压抑住继续诱拐的冲动,叹道,“你后日卯正来送我。”
温锦跟着卫启沨走出一段路后,见他微微转头往后望了一眼,忍不住道:“表哥在看什么?”
卫启沨眼角余光从远处的卫庄与萧槿身上扫过,回头道:“没什么。”
温锦心里那股醋意又翻涌上来,但想到眼下人多眼杂的,只好又硬生生将心头不快压了下去。
只是他们明明两情相悦,却总要在人前遮掩,她想跟人炫耀卫启沨对她的情意都不能够,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实在憋屈。
于是等到夜间在驿站歇脚时,温锦悄悄跑去找了卫启沨。
“表哥,”温锦软声撒娇,“等回京后,你再去探探姑母的口风好不好?我也多往国公府跑跑,讨她老人家欢心,说不得咱们的事就成了。”
卫启沨轻声道:“欲速则不达,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即使母亲点头了,也还有父亲那一关。还是要慢慢筹谋。”
温锦一口气梗在喉间。表哥又是这些话。
她想了想,抱怨道:“那我要是被人欺负了,都不能抬出表哥来震慑,表哥对我的好,我也不能说与人听,这日子可太难受了……”
“你若惹了事,我自然帮你摆平,你不必有后顾之忧,只是暂且不能宣之于口而已,”卫启沨翻了一页书,“表妹再忍忍。”
温锦烦闷之余,想瞧瞧他在看什么书,凑上前却发现上面的字是倒的。
“表哥书都拿倒了,”温锦心里忽然很不舒服,“方才在想什么呢?”
卫启沨顺手将书正过来:“想我四弟的事——不早了,表妹回去歇着吧。”
温锦不肯信,几乎冲口就要质问他是不是在想萧家那个幺女,但临了又憋住了。
上回两人就是因为萧槿闹得不欢而散,教训历历在目,她不能再跟他争执了。
温锦见卫启沨继续低头看书,咬咬牙,回身出去了。
翌日晚上,卫庄扫了一眼打点妥当的行装,心中非但未觉安定,反而有些烦乱。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不放心,但具体是不放心什么,他自己也理不太清楚。
卫庄望着眼前晃动的烛火,轻叹一息。
前路茫茫不可测。
卫庄出发那日,萧槿又起了个大早。她赶到西跨院的时候,卫庄正吩咐天福将他没使完的那点灯油仔细收好。
萧槿禁不住感慨,兴许她不应该叮嘱卫庄看好财物的,卫庄大约宁可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银子丢了的。
她正想问问卫庄是不是全部准备妥当了,就听卫庄开始嘱咐她:“每日记得早睡早起,不要熬夜,不要贪吃辛辣上火的食物,让值夜的丫头看着你,不要踢被子……”
卫庄边想边说,直说了一刻钟。萧槿知他是好意,并没不耐烦,一一点头,末了问:“表哥还有没有要交代的?”
“有,”卫庄低头看她,“不要跟萧枎玩,离她远一些。”
萧槿笑道:“我跟她本就不对付的。不过表哥怎忽然想起提她了?”
卫庄神色略显不自然:“她前几日又来找我借钱,还在来之前刻意打扮了一番。以为自己多大脸。”
萧槿忍俊不禁:“那表哥有没有被她的美色所迷?”
卫庄不以为意:“她那算什么美色。”
萧槿觉得萧枎其实能称得上美人,但卫庄对她不屑一顾,大约说明他眼光还挺高。
卫庄临上马车前,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等走到马车跟前时,又突然转回头大步走至萧槿身边。
萧槿问他作甚,他顿了须臾,拍拍她脑袋道:“在家乖乖待着,到时候再来接我。”
萧槿笑着道好。
天福却在一旁沉痛道:“少爷这回出远门怎也不带上小的?小的跟在少爷身边好歹有个照应,少爷要不再考虑考虑……”
卫庄瞥他一眼:“多一个人多一份盘费,多的那份从你工钱里扣?”
天福立时噎住。
卫庄再度跟宋氏和卫晏道了别,又看了萧槿一眼,这才回身上了马车。
宋氏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叹道:“折腾什么,要我说,还是赶紧相个媳妇才是正理,去什么京城。他出个门,我还担着心。”
萧槿反而觉得,就该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何况卫庄得了府试案首,想要爬上更高的位置,无可厚非。
一行人正欲回返,就又听到一阵车马喧嚣声传来。
萧槿还以为是卫庄又折回来了,但转头一看,发现是另一拨人。
卫庄没走出去多远就发现马车减速靠边了,他掀帘子往外瞧了瞧,发现是一队车马迎面而来,与他们错开后,朝着萧家的方向掠去。
卫庄探看一回,等那行人的踪迹消失在视线里,才放下帘子。
他靠在靠背上,琢磨着还是及早回来的好。
那辆青帷华盖马车停在萧家大门外后,帘子一掀,下来一个丰神俊美的锦袍公子。
那公子抬头仔细瞧了瞧萧家大门上的匾额,抚掌笑道:“这回没找错地方!”言罢阔步往前,走至萧槿身边时,盯着看了半晌,恍然道,“你是槿妹妹对吧?”
萧槿望着来人,错愕须臾,跟着倒是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探问道:“你是……迟表哥?”
“对对对,是我,”陆迟哈哈一笑,“几年不见,槿妹妹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发好看了!哎对了,姑父与姑母如今可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