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道:“父亲还在衙门,母亲倒是在家。”
陆迟点头,转头瞧见宋氏与卫晏,愣了一下。萧槿做了介绍之后,陆迟笑着行了礼,又与萧槿打个招呼,扭头入了大门。
卫晏问萧槿那位公子是什么来历,怎么之前都没有见过。
萧槿答道:“那是我母亲的表侄儿,姓陆名迟。陆家也在山东,但据闻前些年迟表哥游学去了,因而三节两寿时没来露过面。”
卫晏点头,又诧异道:“我怎么觉着他方才说话有些奇怪?什么叫这回没找错地方?”
萧槿叹气:“可能……他半道上又迷路了。”
这位陆表哥是出了名的马大哈,赴考不带考引、出了家门就迷路是常干的事。萧槿还听说陆迟前些年求学的时候曾经闹过一个笑话。
陆迟的父亲陆修当年为陆迟寻了一家书院,陆迟为了往后进学能多些照拂,将书院里的先生们都邀到酒楼吃了顿好的,结果酒足饭饱后,他与诸位先生闲聊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问之下,大惊拍额。
原来走错书院了。
萧槿觉得陆迟能摸到她家来,也挺不容易的。
萧槿按按眉心,她的表哥真是多奇葩。
她入府后,被季氏差来的丫鬟领着转去正堂正式拜会了陆迟。陆迟直接命小厮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给萧槿的见面礼,季氏本不让萧槿接,但陆迟再三说多年未见合该给一份厚礼云云,季氏推辞不过,只好让萧槿接下。
等到萧枎、萧杫与萧榆过来见礼,陆迟只是分别给两人封了十两银子。
陆迟从正堂出来时,悄悄对萧槿道:“槿妹妹可莫要告诉她们我送了你十倍银子的事。”
萧槿觉得见面礼直接给银子也是绝了,不过一百两银子确实是一份厚礼,她实在受之有愧。
陆迟瞧见她神色,微笑道:“表妹收着就是。我这人虽然马虎,但亲疏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母亲不日就带着凝姐儿过来了,届时还要劳烦表妹领着她们四处逛逛。”
他口中的“凝姐儿”指的是他的胞妹陆凝。
“我原本是想就手儿把凝姐儿捎来的,但母亲死活不肯,”陆迟叹气摊手,“你说,我就算再不靠谱,能把自己亲妹子丢了么?”
萧槿心道,那可说不好。
陆迟问起卫庄何在,听萧槿说刚刚离开,扼腕不已:“我听闻他是今年东昌府府试的案首,路上就想着要跟他切磋一二了,不曾想这般不巧。不过,等他从京城回来,兴许我还在此盘桓。”
他此番前来,是想来聊城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书院的,他想换个地方进学。而他母亲带着妹妹过来,则是想试探一下萧家是否有跟陆家做亲的意思。
不过,他母亲再三交代不让他提前透出来,怕他把事情搞砸。
萧枎拆开陆迟给的封筒一看,发现是十两银子,惊喜不已,连道手里又有银子了。萧杫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没准儿那位陆表哥给八妹的更多。”
萧枎瞪眼:“你就不能不呛我?!”又叹气道,“八妹的表哥好像都挺有钱的。不过这位陆表哥可比卫庄大方多了。”
“那跟你有何干系,”萧杫曼声道,“等那陆姑娘来了,你多攀攀交,说不得她能借你些银子周转。”
萧枎撇嘴,又道:“也不知那陆姑娘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京师。卫启沨的马车停在荣国公府门口后,早有一众仆役上来恭敬相迎。
傅氏领着乌压压一群丫头仆妇在二门等候多时,远远瞧见儿子,紧走几步上前,连连存候寒暖。
卫启沨一一答了,又关切傅氏一番,末了终于问道:“母亲可知四弟见今如何了?”
第23章
傅氏叹息道:“四哥儿那事……罢了,回屋再说。”
傅氏与卫启沨一道入了花厅坐下后,挥退一众家下人,喝了口玫瑰卤茶,才缓缓道:“哥儿出去的这些时日,你大伯父神神道道的,不晓得在筹谋什么,前些日子竟然让你四弟离京游学去了,这眼看着就要秋闱了,不好好温书,乱跑个什么劲,也不知他们父子怎么想的。”
卫启沨蹙眉道:“四弟去哪儿了?”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傅氏轻嗤一声,“你大伯父一直不让卫启濯去考秋闱,我原以为今年该让他下场了,谁想到眼看着日子要到了,竟然离京了。”
“大伯父迟迟不让四弟下场,说不得是想让他多磨练磨练,等火候到了,一举拿下状元。左右四弟如今年纪尚小,也不急。等中了状元,他就扬名天下了。”
傅氏不以为意道:“他卫启濯要是有那本事,早就拿了顺天府解元了,还拖着作甚。我看他就是怕考不上落了脸面,这才一直不去赴考的。”
“母亲,不要小觑四弟,”卫启沨面色微沉,“我总觉四弟不寻常。”
傅氏笑道:“你那么把他当回事?你有那工夫,不如去留心一下你大哥。”
“论心机手段,我看四弟比大哥强上百倍不止。”
“那你倒说说他为何要藏锋?”
卫启沨呷了口清茶,思量着道:“兴许是为了规避麻烦。”
傅氏轻笑道:“要真如你所说倒也好,我们就看着他们大房兄弟相争,都栽了才好。”说着话又看向儿子,“别净说大房那起子人,咱们来说道说道你的亲事吧。”
“母亲看好人家了?”
“这种事自然是要精挑细选的,”傅氏轻叹道,“我琢磨着等你明年中了状元,就仔细挑着给你定一门。”
傅氏端详着卫启沨,笑道:“我儿这般家世样貌,放眼京师,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满京的贵女都随你挑。你放心,母亲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傅氏见卫启沨有些心不在焉,眉毛一挑:“你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小户女吧?我可告诉你,你的媳妇可是咱们二房的长媳,门第品貌样样都要出挑!让那些上得不台面的进我家门,想都别想!”
卫启沨敛眸,须臾,道:“儿子知道,母亲莫要多想。只是儿子还不想太早成婚,这事等回头慢慢计议吧。”
从傅氏那里出来,卫启沨转身就找了他大伯父卫承勉,寒暄一番后,便一脸关切地问起了卫启濯的去向。
卫承勉打量侄儿几眼,笑道:“四哥儿说不是多大的事儿,走前交代不让我透出去,说时候到了就回了。”
卫启沨眸光暗转,又道:“可目下秋闱将至,四弟今年可预备赴考?”
“约莫是不下场了。”
卫启沨待要再问,卫承勉笑称还有事情要处置,让他先回。
卫启沨也瞧出了卫承勉的古怪,但卫承勉不肯说,他也不好揪着不放。
等送走了卫启沨,卫承勉的面色便阴沉下来。
卫启沨根本没安好心。
他摊上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好好的儿子突然变成那样,治也治不了,说也说不得,唯恐事情兜不住之后,他不能再像这般留着儿子,也唯恐流出什么谣言。他一个不信鬼神的人都跑去偷偷找和尚道士给瞧了,但仍旧无济于事。
卫承勉颓然地坐到圈椅里。即使事情两月以来都毫无进展,他也不想放弃这个儿子,总觉得他有朝一日还能苏醒过来。但这种状况也不知要延续到何时。
他每日心中怆然压抑,却都不能表露出来。
卫承勉长叹一声,他马上就要到湖广办差了,听闻那边有一种招魂的巫术,说不得他还能顺道去探访一下。
三日后,卫庄抵京。
他入京后便直奔他父亲常去的茶楼——这个时辰,他父亲通常在那里喝茶。但他赶去后一直等到暝色四合也没瞧见他父亲的人影。
翌日,他又赶往荣国公府。
他担心遇见卫启沨会节外生枝,因而没有亲自出面,只是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胡同外面,把早已备好的一封信交给车夫,让车夫递给门童,嘱咐门童亲送与卫承勉。
门童听闻是来找国公爷的,连连摇头道:“国公爷昨日出门办差去了,不知何时能回。”
卫庄听车夫转达后便是一愣,让车夫询问卫承勉的具体去处以及四少爷如今何在。少顷,车夫回话道:“门童只知国公爷是领了皇命出了远门,并不知具体何往。”
卫庄心道怪不得昨日没瞧见父亲,又问道:“那四少爷呢?”
“四少爷离京游学去了。”
卫庄闻言一顿,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道:“离京多久?”
车夫想了想,道:“说是离京两月有余。”
四少爷游学去了,还是两月前走的。
卫庄笑了一笑。
这就对上了。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的身体会被人占用,但父亲既然放出这般说辞,那么说明这种状况并未出现,父亲为了解释他的突然消失,才会这样做。
他思量一回,跟车夫说先往落脚的客栈去。
他要先去打听一下父亲的去向,他得去找父亲。见今大约只有他父亲知道他的身体在哪里,亦且,若是一时不能神魂归位,先将自己的状况告知父亲也是好的。
马车正要开动,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的说笑声传来。
是他大哥卫启泓。
卫庄面色一冷,命车夫催马快走。
卫启泓一出门就瞧见一辆马车从门前驶过,转头问门童那是谁家车驾,听说是一个来给国公爷送信的,不由多看了一眼。
卫启泓面上笑容渐收。父亲刚离京,谁会来找?
陆凝母女到的这日,萧槿跟季氏一道去迎接。
往常年节时,陆凝也会跟着她母亲杜氏来萧家这边走动,但并未长住过,因而萧槿与这位表姐打交道并不多。
陆凝生得柔美,举止娴雅,又聪明灵慧,季氏也十分喜欢这个表侄女,让萧槿好好招待人家。
萧槿带着陆凝在萧家后院转了一圈,陆凝笑说路上劳顿,想去小憩,萧槿便将她领去了她的院子休息。
萧槿出来时,迎头就瞧见萧岑急匆匆跑来。
“姐,”萧岑凑近小声道,“我方才偷听了娘跟那杜夫人的谈话,陆家人这回来,好像是想跟咱家做亲啊!你说娘会不会把亲事给你定下啊?那位陆表哥太不靠谱了,你可不能嫁他。”
萧槿一愣,白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依我看,没准儿人家是冲着你来的。”
萧岑瞪大眼:“我?!不是吧,陆表姐比我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你没听过?”
萧岑往后一缩:“我不要……不要金砖……”
萧槿扑哧一笑,故意逗他:“这可由不得你,说不得娘就把你卖了。”
“没准儿娘卖的是你,”萧岑笑嘻嘻道,“不过我可不要陆表哥那样的姐夫,我的姐夫起码也要像那卫家二少爷那样的……”他说着话见姐姐沉下脸,想起姐姐好像不待见那位,惊觉走口,赶忙收住。
萧槿确实觉得,即便真是要做亲,杜氏这回可能也是冲着萧岑来的,不然不会特意把女儿带来。陆迟应当只是跟着过来考察书院的。只是陆家怎么忽然想起要跟萧家做亲的?
季氏收拾出了一处院落,陆凝母女便就此住了下来。萧槿也不知季氏究竟是怎么跟陆凝母女回话的,她也不好直接去问季氏,一时倒有些忐忑,毕竟对于陆凝母女的来意,她也是猜测。
因而,她有一日玩笑似地探问季氏,杜氏这回过来是不是想跟他们家做儿女亲家,结果被季氏敲了脑门,嗔她说她一个小姑娘问这种话作甚。
不过萧槿虽则忐忑,但也不太担心。季氏若真是要定下儿女亲家,也会来问过他们姐弟俩的意见。
如今卫庄不在,萧槿不必每日去西跨院报到,倒是有些不习惯。而且从前她做功课时有不懂的当场就可以请教卫庄,但如今却要再跑去问萧崇。
还真是不适应。
萧槿每日做功课女红之外,便是与萧榆一道跟陆凝闲聊天,渐渐也和陆凝这个表姐熟稔起来。
日月荏苒,两月光阴捻指即过。
中秋前夕,一个丫头忽然急匆匆来传报萧槿说,表少爷回了,让她去接。
萧岑在一旁捂嘴笑道:“姐你看,我怎么说的来着,庄表哥盯上你了。”
萧槿觉得卫庄现在越发迷信了。不过她本就答应了要去接他的,当下也没说什么,扭头就出了门。
陆迟一直都想见一见卫庄,原本正在杜氏屋里跟陆凝说话,听闻卫庄回了,欣喜不已,也赶去迎接。
半道上,萧槿与陆迟碰见,便结伴往大门处走。
卫庄这两月几乎一直在奔忙,又是一路星夜兼程地赶回来的,目下疲倦不堪,有些头晕,硬撑着在门口站了半晌,迟迟没瞧见萧槿过来,便往里走了几步。
他刚绕过照壁,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表哥跑那么快作甚……”
卫庄即刻辨认出是萧槿的声音,心中一动,正要笑着接话,一抬头却发现,萧槿不是在跟他说话。
萧槿与陆迟将至近前时,笑着跟卫庄打招呼,却见卫庄神色有些怪异。她刚要问他怎么了,就见他身子摇晃了一下,竟是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第24章
萧槿见状一惊,正想扶他一把,陆迟却抢先一步上前,热心道:“我来搀你。”说话间朝着卫庄伸出手。
卫庄看他一眼,虚声道:“不必了,我让表妹搭把手就……”
“诶,客气什么,”陆迟摆手笑道,“就手儿的事。表妹才多大气力,怕是扶你不动……”还不待卫庄再开言,架着他就要将他拉起来。
然而他试了好几回都拽不动他,觉着大约是自己气力不够,当下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提。
卫庄险些一个趔趄再栽一次。
陆迟忙歉然道了声“对不住”,稳稳搀住他,半拖半架着一径往里去了。
卫庄路过萧槿身边时,不知道为什么,萧槿瞧着他那神情,总觉得他一脸生无可恋。
卫庄被陆迟一路搀回了西跨院。陆迟询问卫庄是否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卫庄表示没有旁的事,他想歇息片刻,让陆迟先回去。陆迟点头作辞,末了还伸手拍了拍卫庄的肩膀,笑道:“久仰大名,明日再来拜会!”
卫庄咧了咧嘴。
他坐下歇息了一刻后,跟过来的萧槿见他还是恹恹的,不由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卫庄让天福给他把茶杯端来,慢慢呷了几口木樨茶后,方低声道:“我赶路赶得急,颠簸劳顿,方才一时有些目眩。”
萧槿点头,笑道:“是不是急着回来见姨母?”
卫庄揉揉眉心,须臾,叹道:“还是啾啾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