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梁国笑了下,有点尴尬。寸头和肖砚都在车上,他们不方便讲什么,毕竟不是能讲给旁人听的闲话。
而后一路无言,还没开到货运厂,梁国在路口叫停:“到这就行,对面是我们厂房,我回去换身衣服。”
寸头靠边停,梁国打开车门,下车前回头跟车里俩人客气:“我这个侄女不太爱说话,肖老板多担待些,麻烦你们送她回家了。”
他关门朝厂房走,方明曦忽地问:“能不能等我一下?很快。”
寸头暗暗瞥了眼肖砚的神情,见他没表情,点头,“行。”
方明曦下车小跑追上去,叫住梁国,从包里拿出一沓裹好的钱还给他。
半分钟功夫,她回到车上。
寸头和肖砚谁都没有多问,方明曦和梁国的关系不像普通叔侄女,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难以见人的关系。他们不是好事的性格,也没有同龄女生之间弯弯绕绕的争斗心思。
走了一个,后座只有方明曦和肖砚两人。位置足够,方明曦却贴着车门坐,离肖砚远远的。
平稳开出一段,肖砚忽然出声:“你很怕我?”
寸头从后视镜里偷瞄,虽然肖砚并未转头直勾勾盯着方明曦,但这话明显不可能是跟他说。
方明曦被问得一顿,道:“没有。”
寸头等着听下文,那两人却好久没说话。
又开过两个路口,才听肖砚问:“你读的护理系?”
方明曦答:“是。”
“大三?”
“嗯。”
“时间挺多。”
方明曦没接话,这话也不知该怎么接。该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之前却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和他碰见好几回。
她转头看窗外,沉声:“我已经和邓扬说清楚了,你不用查户口一样问。”
这回换肖砚闭嘴不言。
寸头开着车,看得着急。他光是听都觉得这俩人不会好好讲话,这次,还有之前接触的几回,他们拢共没交谈过几句,不是这个说话带火药味,就是那个开口针锋不让。
“那什么——”寸头不得不缓和气氛,“你说你家在登江区?
方明曦嗯了声。
“好咧!”寸头将方向盘转出了汹汹气势,“很快就到!”
不多会儿,车果真开到她住的那块。
登江区,宁集路。
寸头常年跟肖砚在外,今年是为了分训基地的事才回来,对城区规划早没了概念。一看周围破破烂烂的一片旧房子有点愣,脱口而出:“你家就在这?”
问完自己察觉语气不对,想补救,方明曦脸上却没有尴尬不适。她坦然,大大方方答:“嗯,就住这。”
说了谢谢,方明曦拉开车门下去。
她理好衣服,束起头发往家走。
早就过了会为此羞耻的年纪了。
邓扬最开始追她的时候,还曾大大咧咧把睿子那群人带到她妈妈的夜宵摊上吃东西,就为了悄悄找她说话。后来这件事成了唐隔玉那群人总拿来嘲笑她的点,邓扬才意识到不该。
但方明曦觉得其实没什么。
世上有富人,也有穷人。
穷人就不能活了吗?能活。活得难了点,还是要活。
寸头车停在那,愣愣朝车窗外看了好久。
“她……”他指指方明曦,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觉得抱歉。
肖砚没空和他讨论说话的艺术,“走吧。”
寸头摸摸后脑,发动引擎。
车开动的刹那,肖砚不着痕迹朝窗外瞥去。
方明曦走在回家的小径上。
那道背影笔直,像棵刚刚开始茁壮的小白杨,迎风挺拔。
骄傲,磊落——
干净地让人移不开眼。
第14章 十四朵
方明曦到家,金落霞已经吃过晚饭,谁都没跟谁说话。
大约两分钟后,金落霞才在一片沉默里开口:“要不要吃饭?”
“不用。”方明曦弯腰在水龙头前洗手,并未看她,“我等等就回学校。”
而后双双无话。
临出门前,方明曦拎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在门边停下,“钱我已经还给梁叔梁。”犹豫两秒,说,“下午梁叔搬货的时候,弄伤了背。”
金落霞一愣,下意识着急追问:“弄伤?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激动,抿抿唇,低头敛回情绪。
方明曦当做没看到,只说:“没事。”
金落霞低声:“……那就好。”
谁也没再提,金落霞去洗碗,方明曦拎着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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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往常凑不齐的舍友难得全都凑齐,不比平时和周娣两个人在,不方便说话,方明曦和周娣便没怎么聊,各自洗漱过,早早上床睡觉。
半夜,方明曦蓦地惊醒,侧身面对黑漆漆的床沿呆怔好半晌,揉着额头起身。
她梦到肖砚。
梦里,他带着一队人跑步,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太阳炽热,他裸着上身,汗珠从胸膛滑落滴过结实腹肌,所经之处,皮肤的每一寸都是健康而又悍气的古铜色。
强壮有力,洋溢着激人颤栗的侵略气息。
周娣听到方明曦下床的声音被吵醒,睡眼迷蒙问:“怎么了?”
“没事。”方明曦小声道,“你继续睡。”
她太困,应了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有别的室友在,方明曦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倒水喝。保温杯里有水,只是她渴得慌,燥得头皮都难耐,来不及去准备那些。
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凉水入喉,却还是压不下那股莫名的燥热。
身体里蹿起细小而又难以抵抗的火苗,一点一点燃着各处。
小半瓶矿泉水很快空了,方明曦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
窗外透进月光,她端着杯子送到唇边,不知怎么忽地想到肖砚平时沉稳平静的面庞,和跟她说话时一向没有感情的语调。
脑海里又冒出梦里烙铁一样火热的他,两相交织,对比强烈,这股羞耻的感觉令她猝然回神。
方明曦仰头,渴水的鱼一般,狠狠将一杯凉水灌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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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完课,方明曦和周娣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怎么这两天邓扬都没有来找你?”周娣突然想到这茬。
她这么一提方明曦才想起来,是有好几天,邓扬没在她面前出现。
少了一个看起来挺优质的追求者,换别人也许会难过,但对方明曦来说正好却是她希望的。她笑笑,不太在意,“快吃吧。马上要考试了,把心思用到正途上。”
周娣听到考试就头疼,“你不提这个我都快忘了,马上要考试,下个学期差不多就要出去实习……”她想起什么,抬眸问方明曦,“你真的决定继续读?”
方明曦点头。
她一直在为下个学期的专升本考试做准备,对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最后一个学期是毕业季,但之于她,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周娣见她心意坚定,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你跟我们不同,你想做的一定可以做到。”
每年的奖学金有三个名额,在周娣心里,整个学校只有方明曦是真的配得上这份奖赏,真真正正实至名归的人。
方明曦并不掉以轻心,也懒得提前说什么大话,轻笑:“还没考一切都不知道。吃饭吧,明天有一整天课,早点回去准备。”
饭毕两人回宿舍,方明曦坐到桌前看书,周娣往外走,“我去收一下昨天晒的衣服和被子,忘记收了昨天。”
“不是晒在阳台上吗?”方明曦问。
周娣解释:“厚的哪里够晒,这几天天气好,大家都洗了,全在外面走廊上支衣竿晒。”
这样不合规定,但法不责众,舍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也去帮忙……”
方明曦起身,被周娣拦住,“不用不用,你好好看书。”
将她摁回座位,周娣一人出去收东西。
半天功夫,人还没回来,外面传来吵架声。
方明曦听出周娣的声音,不放心出去看,就见周娣在走廊上和隔壁宿舍的人吵架。
过去才知道,晒的时候,周娣的被褥和方明曦的被褥放在一块,现在只剩下周娣的。
周娣找不见着急,有人告诉她说,是隔壁宿舍的人把方明曦的被褥全扔了下去,周娣气不过,捡回弄脏的被褥后和她们吵起来。
扔方明曦被褥的女生喜好穿酒红裙子,外号酒红妹,此刻和周娣大眼瞪小眼,依旧态度蛮横。
“怎么样咯?不过是手滑不小心碰下去了,捡回来不就是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捡啊!”周娣吼她。
她勾唇笑,抖着腿说,“那不好意思,正巧我今天腿扭伤了,你大人有大量,自己捡了不是挺好。”
周娣听的生气,冲上去要和她打架,一帮围观的怕把舍管招来,纷纷上去拦。
方明曦眼疾手快拉住周娣,看向酒红妹:“是你把我的被子扔下去的?”
酒红妹撇嘴,“都说了不小心的,还想怎么样?”
方明曦睇着她的脸。
周娣嗤声:“什么不小心,不就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大一的时候追过明曦吗?当谁不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呢?不平衡你他妈倒是去找你男朋友出气啊!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计较到明曦头上,你是不是有毛病?”
酒红妹的男朋友,方明曦不闻窗外事大概早就不记得,但周娣认识,也知道他大一追过方明曦——结果当然是没追到。
那个男的被拒绝后,天天跟人说喜欢方明曦那个类型,还跟兄弟吹牛逼说毕业前一定会泡到她。
“放你的屁!少在这乱说!”酒红妹被戳穿心事,脸上闪过尴尬和隐隐薄怒,回嘴和周娣骂起来。
方明曦看着她的脸,有半晌没说话。
入学军训的时候,有很多同届的男生向她示好,各式各样表白的人她都遇到过,大一大二那两年她真的不堪其扰,她一次又一次拒绝,闻色而动的人还是前赴后继。
且拒绝的多了,背后说她的也就多,什么假清高、装模作样,议论的人有男有女。
直到后来邓扬出现,他嚣张名声隔着一条街从立大传过来,怕被他盯上找麻烦,追她的人这才少了。
面前这个酒红妹,方明曦记得她的脸和大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但她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新生入学期间的一点小事,她自己都不记得追她的男生有哪些,谁知道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过了两三年,现在还能变成麻烦。
那厢周娣和酒红妹两个人吵着吵着又要动手,方明曦一把将周娣往回拉,自己站到前面。
“你手滑是吗?”她问。
酒红妹说:“是啦,怎样?”
方明曦没说话,一个转身直接到晒被褥的竹竿前,找到贴着酒红妹名字的那一竿,把上面挂的衣物扯下来一抛,扔下楼。
三四件衣服纷扬,哗啦全落到楼下。
酒红妹冲上来:“你干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扬手朝方明曦的脸挥去。
方明曦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推开,她踉跄摔倒坐在地上。
方明曦看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模样有些骇人。
酒红妹理亏,气得胸口起伏,一时却不敢在方明曦这番表情下再有动作。
良久,她起身冲下楼去捡被子。
几件衣服落在宿舍楼前的花坛和草坪上,沾上泥灰得重洗一遍。
酒红妹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忽听楼上响起一声口哨。她抱着被褥抬头一看,方明曦站在栏杆前,静静看着她,唇边挂着笑。
“——不好意思,我也手滑。”
她拎起酒红妹挂在竹竿上的最后一件外套,扬手从楼上扔下。高高抛起,刺眼的颜色在明媚阳光下,和她的笑容一样,别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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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傍晚时候的插曲,方明曦看书的计划被破坏,周娣叫了外卖小吃,还偷偷买了几瓶酒拉方明曦一起喝。
怕方明曦拒绝,忙不迭抢先说:“就这一次!”
方明曦只好陪她上楼顶天台,两个人在冷风下喝酒。
喝着喝着暖和了。
周娣啧声说:“我没想到你发起飙来还挺唬人的。平时看着冷静,看习惯了,一下子生气真是很有气魄。”
方明曦笑笑,没说话。
周娣道:“真的,你多凶几次,多凶几次她们就不敢天天背后议论你!”
“没用的,你也说了是唬人。一次两次还行,多了……”方明曦耸肩,闷头喝酒。
周娣想反驳,又不知从哪说起,嘀咕:“你哪都好,就是太悲观。”
方明曦没接话。
周娣顿了顿,恨其不争加上一句,“还有就是太好欺负!”
“好欺负?”方明曦轻笑,“那是你以前不认识我,没看过我叛逆的时候……”
周娣忍不住抢白:“你还有叛逆的时候?”
“我也是人,当然了。”
周娣觉得不可思议。
方明曦喝干净最后一口酒,放下空易拉罐,吃小菜不再说。
冷风嗖嗖,吃着吃着手机响,方明曦看来电显示,是往常在金落霞夜宵摊旁摆摊的阿姨。
这段时间金落霞改了出摊时间,现在还没到点。
她皱眉,摁下接通。
周娣往嘴里塞了一口炸排骨,还没问什么,方明曦脸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