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低弥,一股悲伤之情在殿中游荡,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着化不开的哀痛来。
沉默半晌,皇后感情地道:“难为太子还能记得他大哥。”
“怎么会记不得?”李成秀说:“还是在扬州书院的时候,太子就常与儿臣提起长兄,总说长兄是个多么好的兄弟,他有多么的睿智,多么的仁厚,多么地善良……儿臣福浅无缘得见长兄当面,却也能从太子的话里清晰地看到长兄的风采,长兄那温厚大哥的模样常在儿臣脑海中显现。”
“你们有心了。”皇后感动地长叹。
李成秀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自河东道的急报报进长安至今,太子就不只一次地与儿臣谈起一件事。”
“什么事?”皇后问。
“太子常说,若是没有去年河南道那场大水灾,长兄,或许还健在。”李成秀回答。
皇后的难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周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紧张。
李成秀似无所觉,接着说道:“今儿傍晚他回到东宫又是一脸的疲备和愁苦,儿臣看着实在心疼,便劝他饮了一盏安神饮,他喝了便打了一会儿小盹,醒来竟跟儿臣说,他梦见长兄了!”
“什么?”皇后震惊地弹坐起来,一把抓过李成秀的手急急地追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老六梦见他大哥了?”
“是啊。”李成秀点头回答。
“他居然去了老六的梦里。”皇后喃喃言道,神情十分地激动,又带了些伤心:“他居然去了老六的梦里!他为什么去了老六的梦里?怎么不来本宫的梦里?”
“这个,儿臣就不知道了。”李成秀为难地苦笑道。
“老六怎么说的?他大哥可还好?”皇后问李成秀道。
李成秀能说什么?除了“好”她也不可能说别的了!
“好!”李成秀使劲地点头,又说:“太子说长兄还是原来的那副温和的模样,精神也很好,还与太子说了许多的话呢!”
“他还与老六说话了?”皇后急切地问:“他都说什么了?”
因为激动皇后抓住李成秀的手很用力,把李成秀抓得生疼。李成秀却不能在意,更不能拒绝她的抓握,不仅如此,还得做出副感同身受的模样来。
李成秀温柔地冲皇后笑着,轻轻地回答皇后的问题:“太子说长兄很是为河东道的灾情忧心,日思夜想,从前不久长安新兴起的彩票中得到启发,想到了一条名为‘竞拍募款’的法子,说是可解河东道四州之危。”
☆、第153章:
“我儿竟还在为国事操心!”皇后的眼泪像洪水一般滚滚而来,她伤心地哭道:“他都为此丢了性命还不够吗?他还操心这些事做什么啊?”
皇后哭得甘肠寸断,撕心裂肺,哭了许久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李成秀满头黑线,剧情不该是这样走的啊!皇后应该追问懿怀太子提的那个“竞拍募款”的啊!她不问,李成秀的戏就没法唱下去了。
李成秀忙朝苏阳递了一记求助的眼神,苏阳会意,忙抹着泪上前劝皇后:“皇后娘娘您要理解太子殿下的一片赤子之心,他为这天下付诸了那么许多的心血,又怎么舍得弃它不顾呢?您该为太子殿下的英灵不灭而高兴才对啊!您哭成这样,太子殿下怕是要伤心的。”
话头就这样递了过来,李成秀连忙将其抓住,说道:“就是啊!母后您别伤心了,你要振作起来。说不定他就是因为看到父皇和母后为河东道四州之事而寝食难安,所以才会英灵不安,才托梦于太子,献出妙计来呢?”
“正是。”甄玉兰这时候也缓过了伤心劲,凑过来一起劝着皇后:“还是听一下太子妃说的那托梦的事吧?”
好说歹说的,皇后终于被安抚住了,抽噎着停住了哭声,抹着泪问李成秀:“你说我儿提的那个是什么来着?”
“是竞拍募款。”李成秀忙答。
“可有详细的说法?”皇后问。
李成秀点头回答:“有。不过具体是什么儿臣也不知道,太子说长兄在梦里说过他写了具体条陈的,说是放在了大明宫麟德殿前的御阶之下。”
皇后闻言,大喝道:“来人,摆驾大明宫麟德殿!”
说罢,便从榻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就往外走。李成秀和宫人根本就拦不住她,只得提了鞋袜,抱了衣袍在后面追。
一路出了观云殿,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在皇后的疾呼声中车辇惶慌而来,不等车靠近停稳皇后便扒着车辕爬了上去。
“给我!”李成秀夺了甄、苏二人手中的衣服,纵身跳上了车辇。
“母后,把衣服鞋袜穿上吧。”李成秀捧了衣服鞋袜到皇后面前,皇后却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满是激动地望着虚空,喃喃自语。李成秀有些担心,怕她像自己一样也走火入魔,忙将衣服给她披上,转身到了皇后的身后,伸手揉着她的太阳穴。
皇后喘息悄悄地恢复平静,朝李成秀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成秀的脸。
“母后,儿臣侍候你穿衣吧。”李成秀牵起皇后的手,穿过衣袖,仔细地替她系好衣带,整理好折皱,又抬起她的脚替她穿上了鞋袜。
……
到了大明宫麟德殿,自然从殿前的御阶之下挖出了东西,正是懿怀太子所写的《解朝国库之危险》的条陈,里面果然提到了“竞拍募款”这事。
起初还有人对此事持怀疑的态度,但在看了那条陈后便连一个人也没有怀疑的了,所有人都深信这是懿怀太子写的这条陈,因为只有懿怀太子才写得出这样老成谋国的条陈来,无论从语气上,还是从行文风格上与懿怀太子向来的风格一模一样。更为关键的是字迹,懿怀太子那一手已经入化境的“飞虹字”是无人能够模仿得出来的!
在将懿怀太子所写的条陈认真研读完后,人们有不同的想法,有的人对懿怀太子大赞,有的人则持反对意见。
“这不是变卖吗?”王青鸾说出了反对者们的心声:“我泱泱大周,物华天宝,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旱灾,竟要以变卖皇室贵胄女眷之穿用才能度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朝臣们怕是会有想法。”
本来皇后也是有些迟疑的,却是在听了王青鸾说的最后一句话后下定了决心。
“朝臣们会有想法?”皇后朝王青鸾怒目以视,冷声道:“他们有什么想法?我倒是要问问他们,我们物华天宝的大周王朝,怎么的就穷得国库里连只耗子都没有了呢?”一拍几案,“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就在这次芙蓉园的春宴上进行‘竞拍募款’的事!”
“皇后娘娘圣明!”李成秀连忙拜下喝道,甄玉兰和苏阳随即附和。她三人带了头,其他人哪里还有不附和的?就是连王青鸾也是扭扭捏捏地跪了下来,朝皇后说了一声“姑母圣明”。
“你既然是好了,便就不要偷懒了。”皇后指了李成秀说:“春宴的事还是由青鸾总理,你专责‘竞拍募款’之事!”
“是,儿臣遵旨。”李成秀俯身应道。
……
第二天一早,等宫门一开,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了宫门。
辰时未到,满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平民百姓都听说了懿怀太子显灵了的事!
辰时三刻时,又从皇宫中传出皇后懿旨,三天后芙蓉园的春宴上,皇后将亲自主持竞拍之事宜,诚请长安富豪巨贾前往竞拍,所有竞拍所得的款项,均用来解决河东道四州粮食之危机。
如此,便更没有人怀疑懿怀太子显灵的事了!
随着这一事件被越来越多的人谈起,武旦这位新太子也越来越频繁地被人提起,好多大周的百姓才恍然知道他们竟又有了新太子,并且这位新太子已经被立四五个月了!
这位新太子,他是懿怀太子认定的人选。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君不见懿怀太子在指点新太子治国理政吗?——托梦显灵就是有力的证据。
离芙蓉园春宴的时间就只剩下三天了,不过好在也不需要做大的变动,在食物和餐位的安排方面,只需要将要来竞拍的人算进去就行。另外,再多一项竞拍的环节。还有,竞拍的东西从何处而来?
这些事情说着容易,行起来,却是千头万绪。
首先李成秀需要在半天之内募得足够多的善物,将其形貌特征和价值描写出来,张榜于长安闹市,好吸引长安城的有钱人来参加竞买。
然后是挑选出家世清白的百人出来,再教他们礼仪。
等竞买者都进了芙蓉园,领了号牌,这竞拍募款才能正式开始。
☆、第154章:
三月二十六,是今年谷雨后的第二天,在这一天里关中的年轻男女都会出门蹿亲戚,或是相约到野外去踏青。为东宫在芙蓉园举办的春宴,就是在这一天。
芙蓉园,因在曲江之南,是以,在隋之前被人称之为“曲江苑”,后因隋帝不喜曲字,又因园中遍种莲花,莲花盛开时争奇斗艳,分外美丽,隋帝观后大喜,于是就将曲江苑改名“芙蓉园”。
一直以来芙蓉园都是御园,只有在李唐的时候有几次被短暂地赐给了几位皇子过,其它时候都是公家专有。当然,虽属公家,但老百姓想要来园中游玩一番也不是不可以的,不管是李唐的皇帝还是武周的皇帝都很想得开,大方地在四季挑选了些日子将芙蓉园免费开放,以达到与民同乐的至高境界。
你问不是免费开放日想要进来玩玩怎么办?
废话,当然是交费进进来了!
一大清早,通往芙蓉园的各条道路上的马车便络绎不绝,无数人或是乘车,或是骑马……甚至还有步行的,都往芙蓉园而去,竟连与芙蓉园左近的几个坊也比平日热闹许多。
身为主人之一的李成秀和武旦自是要早早地到,辰时未至他们便乘坐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芙蓉园。
进了园子,李成秀和武旦先对各项准备工作进行了一番检查和纠正,然后便无悠闲地在芙蓉池边漫步,缓行。迎着晨曦,两个人就那么并肩并地慢步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不经意地一瞥,李成秀突然发现,武旦这厮今天居然化妆了!那原来似两把鱼藏剑一样的好看眉毛被画成了两把“小李飞刀”,狭长的眼形也被勾勒过……倒是蛮会画,原本是一个出法的神仙公子这么一倒饬,倒成了一个凌然威赫的上位者了。更令李成秀觉得惊奇的是,她今天竟跟武旦的橘黄袞龙袍撞衫了,无意之间,他们竟穿了情侣装。
莫明的,李成秀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走累了吗?”一转头,武旦看到李成秀俏脸通红,不由得体贴地朝前面的凉亭指了指:“要不咱们去那里坐一会儿?”
“好啊!”李成秀欣然同意,欢喜的笑颜下却掩着莫明的心跳加速。她不经意地说道:“还真是累了呢!”
武旦让李成秀先进亭,他停下招手唤来了坠在远处的宫人,吩咐道:“去端壶热茶来。”
李成秀闻言便说:“不用端茶。”一指凉亭四周,“风光正好,咱们不如就在这凉亭中煮茶论英雄?”
“去吧。”武旦一笑,倒也没有拒绝。
走进亭中,武旦在李成秀的对面坐了下来,面朝曲江池。
晨曦徐徐地洒下,万条金芒为水波披上了一身绚丽的新衣,莲花的嫩叶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水面,抢在花开之前吐露它独有的芬芳。映在水中的凉亭倒影,与岸边拂柳玩得欢乐,微风吹过,带来了对崖盛开的桃花的芳香。
“‘水殿临丹籞,山楼绕翠微’,果然是‘朝来江曲地,无处光光辉’啊”
望着眼前的美景,武旦忍不住发出感叹。
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这本是一件极雅致有格调的事,只是无奈武旦的曲太高,亭中唯一的听众却是相喝无音。
其实,并非李成秀没有听到武旦的有感而发,也不是没有听懂,而是,她现在所想的却不是什么“无处不光辉”,而是杜甫他老人家写的那道《曲江》。
如今大周里忧外患,如若处置不当,怕是过不了多久就有人写下:“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了!
只是不知,那时她李成秀又将在哪里?还能不能听到这首诗。
一时间,亭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魏老宦带着宫人轻轻地走进亭子里,本想不出声响地放好东西,哪知脚下的枯枝却坏了他一片好意,他到底还是打扰到了两位主子的雅性了。
武旦回过神来,朝李成秀恶作剧地大喊:“喂,你要的东西搬来了!”
李成秀给吓得一激灵,狠狠地瞪了武旦一眼,骂道:“你毛病啊?”
魏老宦与诸宫人,自是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挽袖子净手,李成秀问武旦:“你想喝什么?”
“随便!”武旦道。
“没有随便!”李成秀咬牙恨道,她一生中最恨的便是这“随便”二字!
“那就是客随主便。”武旦倒也随和,改口说道。
李成秀都叫武旦给气笑了:“也不知道谁是客,谁是主!”眼波流转,计上心来,笑着说:“既是到了这芙蓉园,不如就喝这园中的芙蓉茶?”
机灵的魏老宦当即便道:“还真有渠芙蓉花。”说着便找出一个黑色的瓷罐来,“真就是这园中出所的,去年懿怀太子爱喝芙蓉粥,太子让老奴特特地带人来这园中摘的。还是老奴自己亲手晒制的呢!”
打开罐盖,一股莲花的幽香扑鼻而来,李成秀却是秀眉微颦,说“花儿倒是香,却是少了几分渠芙的清冽之气。”不经意地看到了池中的翠绿,于是朝武旦笑道:“你去水中取一枝渠芙蓉的叶子来。”
“哪需得劳动太子,老奴去就是。”魏老宦连忙自告奋勇。
“不,就要他去!”李成秀嗔道:“不惯他脾气。”
“这本是老奴份内之事。”魏老宦说。
李成秀不干,说道:“我煮茶,他凭什么就采不得花叶?”
“要不,老奴采了花叶来替娘娘您煮茶?”魏老宦立马乖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