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李旦和裴英娘独处时,半夏和忍冬很知趣地退到回廊里守着,没事不会靠前,除非有要事禀报。
  裴英娘轻轻推开李旦横在她面前的胳膊,看向忍冬,目带征询。
  忍冬低着头道:“娘子,武尚书求见。”
  武承嗣?
  裴英娘扭头看李旦。
  她不知道自己斜眼看人的动作有多好看,李旦心猿意马了片刻,皱眉想了想,“他大概是来找你求情的。”
  三天期限已过,武承嗣这是真急了。
  裴英娘沉吟半晌,“正好我要见武攸暨,让长史把武尚书领去前厅。”
  永安观名为道观,观里确实设有宝殿、丹房。
  武承嗣跟在长史身后,经过前院的时候,看到丹房里吞云吐雾,心里嘀咕:难不成十七娘真的在炼丹?
  听说她府中的仆从前不久在炼丹之时无意间制出一种比石蜜更甜美的雪花糖,洁白细腻,状如绵绵细雪,一经售卖,立刻引得京兆府的豪门显贵趋之若鹜,谁家摆宴时席间没有一大盘雪花糖待客,他家主妇必得颜面扫地,落人耻笑。
  老百姓们私下里说,中原的制糖术是从外国学来的,永安真师制的糖比天竺糖更精美,雪花糖一定是永安真师从仙人那里学来的道法。
  武承嗣以为炼丹之类的传说是裴英娘故意编造出来哄里坊百姓玩的,不管什么东西,扯上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说,无疑更利于它的推广流行。
  但是此刻看到萦绕在炼丹房内外的滚滚白烟,他也不得不纳闷了:真要骗人,随便胡诌几句就罢了,反正十七娘书坊里的文人惯会干这个差事,用不着时时刻刻在观里烧丹炉吧?
  他今天是来求裴英娘保命的,姿态放得极低,没敢多问,更不敢露出不屑的神色。
  沉默着走进一间偏院,院内卵石铺地,两边假山环绕,廊下设软榻几案,因廊前没有栽种花草,只有光秃秃的太湖石,未设遮挡蚊虫的纱帐,竹帘高卷,回廊里十分亮堂。
  使女跪坐在席间煮茶,铜缶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直冒泡。
  长史示意武承嗣入座,武承嗣推辞几句,盘腿坐好。
  使女把沏好的茶送到他面前,他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苦得龇牙咧嘴。
  这是下马威吗?
  不过确实听人说过茶越苦,说明是好茶叶……
  武承嗣不懂品茶,忐忑着把一盅热茶喝完,不止舌尖嘴巴,连肠胃都是苦的。
  “武尚书别来无恙。”
  一声轻笑传来,头戴黄冠、做道装打扮的裴英娘在美貌使女们的簇拥下缓步走到武承嗣面前。
  武承嗣连忙站起身,等裴英娘坐定,才坐回席子上。
  裴英娘态度大方,没有因为看到和武三思有几分相像的他就露出什么异样神态。
  武承嗣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她才八、九岁的时候,亲眼目睹贺兰氏中毒暴亡,完全不见慌乱害怕,也是那个时候,武承嗣觉得她和他一样,都是隐藏起真正的自己,靠讨好姑母往上爬的投机者。他那时候痴心妄想过,或许她愿意和他合作。
  裴英娘果断拒绝他的示好,他心里愤愤不平,觉得她嫌弃他的出身门第,曾暗暗发誓,将来等他发达了,定要把她狠狠踩在脚下,让她痛哭流涕,后悔一辈子……
  想起往事,武承嗣自嘲一笑,心头泛起苦涩,有时候,早点认清现实,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愚蠢,如此短见。
  不管他是手握大权的重臣,还是刚刚从岭南回到长安的罪人之子,在裴英娘眼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面目可憎。
  “我可以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武承嗣没有委婉铺垫,直接道,“你现在姓武,我也姓武,你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而我是最好的人选,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的决定不会触怒姑母,我绝对不会横加阻挠,全部顺着你的意思去办。”
  裴英娘以为武承嗣会端着架子逞强,没料到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把自己置于弱势,沉默一瞬,莞尔道:“你确定武家只有你愿意同我合作?”
  “你看好武攸暨?”武承嗣冷笑一声,自负道,“他谁都交好,也谁都不得罪,这样的人,可以做你的帮手,没法当你的盟友。我不一样,我心狠手辣,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和同僚的交情,你不方便做的事,我做起来心安理得。”
  他欠欠身,“十七娘,我今天这么叫你,以后你就是我的族人,我们同在一条船上。”
  裴英娘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条件呢?”
  “保住我的命。”武承嗣双手握拳,那晚李旦残忍凶狠,宛如地狱修罗。李旦说如果三日之内他找不出武家其他帮凶,会要了他的命,绝不是威胁而已!
  姑母听之任之的态度更让武承嗣灰心失望,姑母根本不在意他是生是死,李旦才是她血脉相连的儿子,他只是个打手而已。
  现在只有裴英娘能救他了。
  裴英娘端着印花山雀桃花纹茶盅,慢条斯理呷几口茶,“一言为定。”
  她只思考了半刻钟,但这半刻钟对武承嗣来说,尤为漫长难熬。
  看到她点头,他终于支持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软倒在席子上。
  他还年轻,舍不得离开这繁华世界,哪怕以后要卑躬屈膝听裴英娘指派,他也要活下去。
  半个时辰前,武攸暨被人带领着走进一间空阔的院子里,庭间层峦叠嶂,素雅清净。
  这两天李旦命人把他单独关押在一间阴湿的牢房中,两餐定时,衾被俱全,他没受什么罪,偶尔还有人送酒水给他喝。
  但他喝不下去,隔壁就是行刑室,书童的惨叫声像一条看不见踪影的毒蛇,在他的颈项间盘绕,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躲不过去了,哆嗦着把身上值钱的玉佩、冠饰交给看守的人,求他们帮他给郑家带句话,看守的人看他生得文弱俊秀,应了下来。
  他刚刚以为自己能娶妻了,娶的还是门第显赫的高门贵女,没想到眨眼间祸从天降,堂堂五品官,竟成了阶下囚。
  王洵之前曾郑重和他许下君子之约,要他务必善待郑六娘,他那时颇为傲慢,“六娘与我订亲,我自然会待她好,不劳王侍郎操心。”
  他对不住六娘,害她空欢喜一场,接连被王洵和他拒亲,她不知会有多伤心……
  武攸暨唉声叹气,连夜写好退婚书,信笺送出去的那一刻,他放下一桩心事,不觉得怕了。
  谁曾想柳暗花明,在他准备好赴死的时候,永安观的人来到牢房。
  武攸暨有种直觉,裴英娘不会杀他。
  领他进院子的人悄悄退去,武攸暨会意,站在假山背后,聆听院子里的说话声。
  他把武承嗣和裴英娘的对话全部听进耳里,也听进心里。
  从今天起,武家不再是由大兄武承嗣说了算。
 
 
第110章 
  武承嗣离开后, 一个脸颊边有道狭长刀疤的年轻男子将武攸暨送出庭院。
  “真师……不想见我?”武攸暨惶然不安。
  裴英娘这时候不是应该把他叫进去, 恩威并施, 要求他从此听命于她吗?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把他打发走?
  年轻男子环抱一柄长刀,目不斜视, 走到门槛边,下巴轻轻一点。
  意思很明白:别废话,出去。
  武攸暨脸上讪讪, 出了永安观, 寻思着是直接回武家, 还是先寻一处邸舍待两天。
  低头摸摸腰间, 革带、刀笔囊、书袋全都送给看守的人了,连罩玉佩的佩袋都因为是波斯金线锦所制被人摘走。
  两袖空空,身无分文,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三郎。”
  榆树下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武攸暨抬起头。
  一辆牛车停在幽凉的树荫里, 似乎等了很久,两个戴圆帽的小童背靠背坐着打盹。
  车夫撑起车帘, 使女扶着一个头梳双鬟髻,穿浅紫色宝相花纹对襟上襦, 系墨黑隐花裙的清秀少女走下来。
  武攸暨怔了怔,茫然无措间,少女已经走到他面前,“你想退亲?”
  “六娘,我……”
  郑六娘冷哼一声, 抽出一卷书页,砸在武攸暨脸上,“郑家女郎岂是你说想退亲就退亲的?你这辈子娶定我了!”
  武攸暨慌慌张张拾起飘洒的退婚书,嗫嚅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郑六娘凑近几步,逼得武攸暨连连后退,“我追着王洵不放的时候,你为什么愿意等我?”
  “我、我、我……”武攸暨“我”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写好的退婚书被他揉成腌菜一般,皱巴巴的。
  郑六娘粲然一笑,“你说不出口,我替你说。”她抬手轻抚发鬓,“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武攸暨垂下头,哽了很久。
  他是在公主府的春宴上认识郑六娘的。
  大长公主为了替孙女择婿,经常在府中大办宴席,邀请京兆府的年轻郎君们前去赴宴。公主府风景优美,宴席丰盛,歌姬舞乐出自宫廷,大长公主又舍得花钱,赏花宴是为坊中一大盛事,城中爱热闹的少男少女们每宴必至。
  大长公主很愿意和武家结亲,武攸暨是武家子弟,时常接到帖子。
  那一次他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同僚,步行赴宴。去得晚了,怕失礼于人,紧赶慢赶,快到公主府时,身边忽然扬起一阵沙土。
  马蹄阵阵,红裙猎猎,郑六娘一人一骑,飞驰至府门前,跳下马,甩了长鞭,在奴仆的簇拥中迈进公主府。
  武攸暨呆了半晌,最后还是迟到了。
  得知武家和郑家议亲时,他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止不住的往外冒泡。
  后来武承嗣和他说,郑六娘不愿下嫁武家,她喜欢王洵。以武家如今的地位,完全用不着可惜郑家这门亲事,他可以立即为武攸暨定下另一门亲,定一个比郑家的门第更显赫的!
  武攸暨和大兄说,再等等看。
  他等了很久,等到郑六娘闹得满城风雨,依然不愿放弃。
  郑六娘亲自来武家找他,和他表明心迹,她果然喜欢王洵。
  武攸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道:“若是王侍郎愿意迎娶你,我一定亲自上门恭贺,若是他不愿意……我们两家依然可以继续议亲。”
  郑六娘以为他看中她的家世,所以不在乎她另有所爱。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愿意包容郑六娘,大概是那天看她翻身下马的动作实在潇洒,印象深刻,面对她时,脑海里全是那个疾驰而过的身影,想不到别的。
  武承嗣骂他没出息。
  武攸暨把武承嗣的讥讽当成耳旁风。娶妻和做官不一样,有本事就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但是有出息不一定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他为什么一定要有出息?
  他半天不说话,郑六娘嗤笑一声,“好了,不难为你了,我让家奴送你回武家。”
  后街常有百姓前来参拜,怕其中混有不安好心的宵小,府中时刻有护卫盯着来往行人的动静,发生的任何事逃不过阿福的眼睛。
  他兴奋难耐,和同胞兄弟阿禄八卦道:“郑娘子和武郎君马上就要办喜事了,王郎君好像也要娶亲了!娶的是崔家娘子。”
  阿禄一巴掌拍在阿福精明外露的大圆脸上,“别人成亲,要你多事!”
  阿福哼唧唧抱怨兄弟几句,找到蔡净尘,“秋狩的行头,准备好了?”
  蔡净尘在后院喂马,裴英娘乘坐的马匹向来是他亲自照看的。
  大概是怕弄脏圆领襕袍,他身上系着一件用各种零碎尺头拼凑的罩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原本应该是件很滑稽的衣裳,但被他穿着,硬是给穿出一身黑衣的冷肃感觉。
  他点点头,拎来一桶井水,为枣红马擦洗鬃毛,高挽的袖子底下一双黝黑劲瘦的手臂,“这几天警醒点。”
  “我什么时候不警醒了?”阿福嘟囔几句,一边躲开飞溅的水花,一边道,“新的瓷器出来了,娘子要派人去洪府取货,来回得两三个月,你去,还是我去?”
  蔡净尘抬起头,凤眼微挑,“你去。”
  阿福很不服气,“上一次去黔府是我,刚回来没几天,我气都没喘匀呢,怎么这一次又是我?”
  “事关重大,娘子身边离不得人。”蔡净尘丢下刷子,松松拳头,指节咯吱响,淡淡道,“打得过我的话,你留下。”
  阿福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上一次不够机灵,反应稍稍慢了点,被蔡净尘揪着衣襟揍得满头包,害得他去黔府的路上都不敢抛头露面,这一次不能再破相了!
  其实领外差才升迁得快,而且来回路上随便跟着商队倒卖点什么,挣钱不费吹灰之力,阿福常出外差,怕蔡净尘心有不满,才来试探他的。
  没想到这小子不领情,就愿意窝在永安观里打杂。
  哼,不识好人心!
  阿福嘴里抱怨着,冷不防看到甬道前黑压压走来一群人,仆从们小心翼翼簇拥着当中一个锦衣绣袍、衣着华贵的男子,连忙煞住脚步。
  男人没看他,径直往前去了。
  长史奉命送李旦出门,瞥一眼阿福,“娘子正找你呢,快过去吧。”
  阿福答应一声,等李旦走过去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
  相王比娘子年长七岁多,又生得这样高大,娘子娇滴滴的,和相王站在一起,勉强只到他肩膀那么高……
  怎么看,阿福都想替娘子捏把汗。
  如果观里的传言属实,以后相王是他们的男主人,他是不是也要和蔡净尘一样,去学一身武艺?蔡净尘经常半夜不睡在院子里练什么铁砂掌,他身子骨灵活,可以去学拳法。
  相王身边的亲兵可都是高手呐!决不能输给他们!
  他揣着一肚子心事,去见裴英娘。
  裴英娘坐在书案前,低头查看这一次南下洪府的名单,发觉阿福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淡笑道:“怎么?是不是不想去洪府?”
  阿福连忙道:“娘子信任我,把差事交给我去办,我求之不得。”
  裴英娘看他语气诚恳,没多问,“你和阿禄一起去,那边的账目有点对不上,他比你心细,洪府的坊主联合起来也骗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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