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裴英娘低头用绞干的帕子擦手,“六娘很好,这会儿吃饱喝足,睡了一觉,估计正和大长公主一起看嫁妆。”
  王洵笑了笑,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王洵……”裴英娘直呼他的名字,“你确定六娘嫁给武攸暨比嫁给你更好吗?如果她嫁给武攸暨,过得不如意呢?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敢娶她?”
  王洵道:“我见过武攸暨。”
  裴英娘愕然。
  “十七娘。”王洵敛起笑容,“你恨裴拾遗和褚氏吗?”
  裴英娘径直走上回廊,“你觉得你和六娘有朝一日会变成他们?”
  以前她怨恨过裴拾遗和褚氏,但是到后来,她要关心的人越来越多,根本无暇想起他们。现在她连他们的相貌都想不起来了,那点恨意早就烟消云散,他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信心,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变得和裴拾遗一样面目可憎。”王洵自嘲似的一笑,喃喃道,“武攸暨比我强,他会对六娘好的。”
  他拱拱手,转身离开。
  裴英娘倚着栏杆,目送他走远。
  第二天武攸暨派人给裴英娘送来告假的单子,说他今天有要事缠身,不能随她一起去书坊查看印书的进度。
  “什么要事?”裴英娘问送信的人。
  小童垂首,笑嘻嘻道:“郎君急着去西市寻一只大雁。”
  大雁?
  裴英娘会意,打发走小童。
  大雁是纳采、问名的必备之物,武攸暨准备大雁,应该是为了正式去郑家提亲。
  巳时前后,秘书省的郎官带着书手们登门,裴英娘命人请来在邸店居住的卢雪照等人,由他们出面和书手们探讨经籍文章。
  秘书省归礼部管辖,掌管天下经籍图书,太宗时任命魏征为秘书监,同时担任副相,以示对图书典籍之事的看重。现如今宫廷藏书一共有十万卷左右,听起来仿佛是个天文数字,其实许多经文动辄要抄满几十上百卷,整个国家的藏书室只有十万卷图书,并不算多。
  彼时民间藏书和地方藏书还没有发展起来,哪位鸿儒家藏书上千卷,基本就可以天下闻名,引得当地文人士子蜂拥而至。
  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建议,等线装书推广开来,首先要鼓励地方藏书和民间藏书。然后效仿秘书省,在民间开办学院——秘书省内设立小学,专门教授宗室子孙和功臣子弟,太极宫暑热潮湿,不适合居住,开办幼儿园倒是挺适合的,秦岩、执失云渐这些功臣子弟,小时候都曾在秘书省上学读书。
  李治和武皇后赞同李旦的意见,但是两人在由谁主掌开班学院的事情上起了争执。这种能流芳百世的功德,谁都想要分一杯羹,李治属意亲近宗室的功臣之后,武皇后属意有她一手提拔的北门寒士。
  李旦作为提出建议的人,一声不吭,悄然避开帝后的冲突,任两帮人吵得不可开交。
  裴英娘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到了巳时末,半夏进来通禀:“相王到了。”
  李旦也是印书的负责人之一,书手们汇聚永安观,正是为了等他过来商讨正事,书坊建在地广人稀的南边里坊,从永安观这边去更近便。
  李旦直接去见卢雪照和秘书省的书手们,裴英娘没过去打扰他们,吩咐半夏和忍冬把准备好的点心、茶食送过去,等那边谈论得差不多了,让人把蔡四郎叫来。
  蔡四郎刚才就待在书手们身边,他把听到的内容一字不漏复述给裴英娘听。
  刊印书目是一项大工程,有些古籍需要重新编撰,裴英娘提出要在文章中加入标点符号,书手们叫苦不迭——因为这意味着所有文集都要重头校正整理。
  还有一些人坚决反对标点符号,认为这些古古怪怪的符号破坏了经籍文章的本意,扭曲古时贤者的理论,容易误导人。
  李旦和书手们为此争论了一上午,最后双方谁也没说服谁。
  裴英娘暗暗吐舌,想起以前学过的一句话,进步的、激进的、新鲜的新事物出现时,一定会受到来自旧世界各方势力的打击。
  不知道李旦能不能扛得住压力……
  沉思间,一双粉底绣骑士狩猎纹皂靴踏过回廊,慢慢踱到她跟前。
  裴英娘仰起头,含笑看着男人,“阿兄!”
  她站起身,挽着袖子,亲自给李旦斟茶,嘘寒问暖:“辛不辛苦?累不累?那些书手是不是特别难应付?”
  李旦挑眉,一撩袍角,泰然安坐,由着她递东拿西,做小伏低地服侍,“心虚了?”
  裴英娘把盛茶食的高足盘挪到他面前的几案上,一脸无辜,“这不是心虚,是心疼!”
  她当然心虚了,她躲起来不见秘书省的人,就是为了避免口角纷争,但是总得有人去说服他们,思量再三后,她决定把李旦和卢雪照推出去当冤大头……
  李旦摇头失笑,呷一口微苦的莲心茶,“秘书省那边有点棘手,你暂时不要见他们。”
  这话的意思,就是全权接管,等疏通好秘书省,再让她去摘果子领功劳?
  哎呀,李旦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大方。
  裴英娘客气道:“哪能什么苦差事都让你去办?等武攸暨闲下来,让他去和秘书省打交道,他是从秘书省出来的。”
  武攸暨脾气和顺,和秘书省上上下下都相处得很好,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连几个私底下对武皇后颇有怨言的人都放下成见,每天和他称兄道弟,亲热得很。
  裴英娘觉得武攸暨更适合去鸿胪寺。
  “他一个人不够。”李旦想了想,蘸取茶水,手指在几案上划出几个名字。
  裴英娘探头过去看,他写的名字,刚好都是保持中立,既不亲近太子和李贤,也未曾公开支持武皇后的朝臣。
  他还真是谨慎。
  裴英娘把名字一一记在心里,“好,我后天就去找阿父讨人。”
  “后天?”李旦扬眉,“后天你有空?”
  裴英娘啊一声,“后天就是阿姊出阁的正日子了!”
  “别让令月晓得你连她的大喜之日是哪天都忘了。”李旦接过半夏重新沏的茶,浅啜几口,“今晚早些安置,明天卯时我过来接你。”
  出嫁在即,李令月寝食难安,裴英娘早就和她约定好,最后两天会进宫陪她。
  两人又谈了些其他琐事,忍冬过来请两人挪去正厅用饭。
  吃过饭,李旦和书手们出发去书坊,裴英娘作为书坊的主人,没法躲懒,戴上帷帽,骑马同行。
  先去看纸坊,卢雪照等人看到满地晾晒的新纸,两眼放光,围着又摸又嗅,当场挥毫泼墨,赋诗几首。
  裴英娘立刻命人把他们写的诗篆刻在纸坊的粉墙上,工匠们看到平时高高在上的诗人竟然如此看重他们的活计,激动不已。
  看过纸坊,再去书坊。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墙小院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最里面是一块平整的大场院,场院上空无一人,穿过场院,来到一间宽敞的小院子,雕刻匠人们或坐或蹲,正专心致志地刻写雕版。
  李旦随意拣起几块工匠雕刻好的雕版看,发现有的只雕刻文字,有的只有简单的线条。
  裴英娘看他疑惑,解释道:“分工合作,效率更高。十个人,每个人负责雕刻一样他们擅长的东西,比他们每个人雕一块完整的雕版快多了。”
  李旦很快明白她说的效率是什么意思,“不错,这样确实能加快进度。”
  参观完基本流程,书手们意犹未尽,议论纷纷,李旦不许他们多做停留,下令立刻返回。
  裴英娘暗笑:李旦这明摆是在报复了。
  一行人重又浩浩荡荡回到醴泉坊,在坊门前告别,各自散去。
  卢雪照走到裴英娘面前,抱拳道:“真师栽培,温明铭感五内。”
  温明是卢雪照的字。
  裴英娘扯紧缰绳,勉励卢雪照几句,待他走远,轻轻吁出一口气。
  “累了?”李旦和她并辔而行,刚才一直没说话。
  裴英娘掀开垂纱,拢在帷帽上,点点头,面带疲累之色。
  她许久不骑马,今天同行的人算是她的下属和同僚,她要在他们面前立威,就不能露出娇弱之态,因此来回路上都没有提出要休息的话,忙了大半天,早累得手脚发软了。
  李旦看她连打趣的力气都没有,不再多言。
  回到永安观,裴英娘几乎是被半夏和忍冬合力抱下马的,两人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往里走,李旦跟在后面,一直到内院。
  他站在门外,看着她拆下道冠躺在窗前软榻上,隔着半开的槅窗,眼眸微微低眸,轻声道:“明天我过来接你。”
  裴英娘实在累极,刚沾上衾枕就想沉入梦乡,勉强撑起眼皮,“好。”
  李旦没走,手指敲打着窗沿,接着道:“后天等薛绍接走令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
  李旦看着她强打精神,想睡不能睡的样子,笑了笑,这个时候,她依然柔顺乖巧,没有因为困意上头而焦躁,他俯下身,“记住了,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不许到处乱跑。”
  “我记住了。”裴英娘听他语气郑重,干脆坐起身,打个哈欠,眼角闪烁着困倦的泪花,重复一遍,“真的记住了!到时候我哪里也不去,等着你过来。”
  李旦掀唇微笑,“说定了。”
 
 
第100章 
  曲江池畔。
  天气愈渐寒凉, 池中仍然荷叶田田,莲花亭亭玉立,争相怒放。岸边亭台楼阁, 曲廊回环,栏杆前俱都摆满各色鲜花, 石砖地上铺设缠枝百花纹氍毹,彩绦飞扬, 一盆盆鲜花沿着波光荡漾的河岸铺展延伸, 光华灿烂,蔚为壮观。
  冯德站在船头,环视一圈,自得道:“不枉某家废寝忘食,这一番布置,就是仙境也差不离了。娘子看到此景,一定欢喜,心旌摇荡之下, 还不是郎主说什么, 她就应什么?有某家相助, 郎主不费吹灰之力, 就能心想事成!”
  杨知恩掀开纱帘, 长靴踏在洒满花瓣的甲板上, 有些滑溜,皱眉道:“花里胡哨的,我觉得不妥!”
  冯德白他一眼, 冷笑一声,“粗莽汉子,懂得什么风花雪月?”
  杨知恩被当面嫌弃,倒没生气,大咧咧道:“万一娘子不喜欢呢?”
  以他平时的观察来看,裴英娘似乎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冯德一甩拂尘,坚定道:“娘子一定会喜欢的!娘子那样的玉人,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繁花盛景?你这不解风情的臭军汉,趁早一边儿去,别把郎主的画舫熏臭了!”
  杨知恩摇摇头,待画舫靠近河岸时,撩起袍子,跳上岸,回望彩绸飘扬的画舫,心里直犯嘀咕:好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扈从奔至曲桥前,拱手道:“郎主传唤。”
  杨知恩凛然正色,跨上骏马,向北飞驰至相王府。
  李旦头戴紫金冠,身着金线锦圆领袍,脚踏皂靴,坐在廊下吃茶。
  他刚把裴英娘送进宫去。
  “备好了?”
  杨知恩沉声道:“回禀郎主,仆刚四处看过,都备好了。”
  李旦点点头,“明天婚宴后,你先领她去坊门前,我稍后就到。”
  杨知恩应喏。
  婚礼当天照例是要戏弄驸马的。
  这天皇亲贵妇们入宫送添妆,太子妃裴氏、六王妃房氏、七王妃赵观音在殿中围观李令月的翟衣、花钗时,低声议论等薛绍入宫迎亲,要怎么为难作弄他,只是作诗太便宜他了,须得棍棒交加,把他打得服服帖帖才行。
  不管几位王妃私底下交情如何,出阁大礼这种大喜事,每个人都暂且忘却平时的不和,言笑晏晏,言语温柔。打眼望去,几位王妃坐在席上谈笑,除了衣着格外富贵、仆从格外恭敬以外,仿佛和民间送女出嫁的妯娌没什么不同——忽略掉裴氏、房氏之间的暗潮汹涌,确是如此。
  裴英娘仍是道装打扮,和几位王妃寒暄一阵,假装听不懂裴氏和房氏话里的机锋,找了个由头,逃之夭夭。
  赵观音心中暗骂裴英娘狡猾,房氏和裴氏频频试探殿中的命妇,她满心不耐烦,也想走,但是身为新娘的嫂子,她必须帮忙招待各位贵妇,不能和未出阁的裴英娘一样躲懒。
  宫中张灯结彩,喧闹了一整天。
  李治颁下敕旨,宣布赦免京兆府的罪人,大臣们歌功颂德不迭。
  至夜,众人们纷纷散去,明天是婚礼的正日子,还有的忙。
  李令月忧心忡忡,无心观赏宗室命妇们送来的添妆礼,婚宴前夜,悄悄和裴英娘商量:“三郎柔弱,你们下手轻点,别把他打伤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王妃们说着玩罢了,明日表兄进宫,阿姊看谁真敢打他?”
  棒打新郎是为了显示女方家对出嫁女的看重,警告新郎新娘的娘家不是好惹的,婚后不能欺侮新娘。李令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欺负驸马薛家人就得梦中偷笑了,薛绍哪敢欺负她呀!
  因此,基本上无须棒打驸马,王妃们提起这节,只是凑趣罢了。
  李令月不放心,撇撇嘴,“万一有人暗中下黑手呢?”
  她翻来覆去,不肯入睡,撩开缠枝牡丹花纱帐,叫昭善的名字。帐外烛火未灭,光线罩在脚踏上,依稀能看清纹理间的鎏金卷草纹,“执失云渐是傧相,他身强体壮,比崔奇南可靠多了,我得叮嘱他几句!”
  裴英娘坐起身,亵衣滑落,半边香肩露在外面,入秋后天气凉爽起来,夜里渐渐有些冷,早起时能看到院中打了一层薄霜。她冷得一个哆嗦,抓起锦被拢在肩上,笑劝李令月,“明天让人给执失云渐递口信也来得及,这会儿宫门都关了,坊门也没开,打发人出去,也是白忙活。”
  她把李令月按回枕上,“阿姊早些睡吧,明天你可是新妇,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
  李令月在枕上翻来翻去,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笑,使劲摇裴英娘,“英娘,我睡不着!你也别睡了,陪我说说话吧。”
  别家女郎出阁前夜,因为马上要离家,自此成为别家妇,不能和小娘子时一般娇宠自在,多半是喜忧参半,又希冀又惶恐,因而辗转难眠。李令月是嫡出公主,出阁以后照样能随心所欲,并没有一般新娘的畏惧忐忑,她是兴奋得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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