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裴英娘白天陪着李治和武皇后料理李令月的婚宴仪程,累得精疲力尽,给她铺一张软席就能扑上去睡一觉。终于能安置了,又被李令月这么一番折腾,打着哈欠求饶:“阿姊快睡吧,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装扮呢。”
  李令月眼睛睁得大大的,纱帐密密匝匝低垂,昏暗的光线中她目光灼灼,搂着裴英娘嬉闹,不许她入睡,“还早呢,你再陪我一会儿。”
  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
  裴英娘翻个身,不理会李令月,“我不管,我睡了!”
  她可不想在李令月的婚宴上打瞌睡。
  任李令月怎么摇她、揪她的鼻子、挠她的痒痒,她甜梦一觉,一直睡到寅时。
  公主大婚,礼仪繁冗琐碎,册封公主、驸马,祭拜宗祠,设大帐,迎婚车,宣读婚书,催妆、障车、转毡、坐帐、对席、却扇、同牢、合卺、洞房……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使女们一夜未睡,寅时叫醒裴英娘和李令月,开始为李令月梳妆。
  天还没亮,窗外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房里燃起数枝儿臂粗的红烛,烛火噼里啪啦燃烧,将殿中映得恍如白昼。
  黄昏时分才是迎亲吉时,按理不用这么早装扮,但李令月的婚礼在宣阳坊万年县公廨举行,之前还有公主和驸马的册封仪式,因此要提前打扮起来。
  李令月坐在黄金琉璃螺钿八角铜镜前,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头。
  昭善等人为她挽发,伺候她浣面。先涂玉簪粉润泽肌肤,然后傅上铅粉,颊边晕开胭脂,画蛾眉,她眼眉细长娇媚,昭善先画的是小山眉,她嫌太淡了,命昭善抹去,另换了艳丽的青蛾眉。
  裴英娘手上托着花鸟金箔花钿,呵气化开鱼胶,贴在李令月的眉心上,端详一阵,笑嘻嘻道:“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李令月端坐着不能动,伸长手打她,傲慢道:“今天我是新娘,你得哄着我,不许取笑我!”
  宫人们捂嘴低笑。
  女官羊仙姿袖子高挽,亲自为李令月描斜红,她是宫中描红的高手,昭善她们的手艺都不及她。
  妆饰毕,唇边饰以面靥,润口脂,昭善选的脂膏是杏子红,色如盛开的杏花,朱红的双唇,和浓丽的酒晕妆交相辉映,直将李令月映衬得愈发妩媚动人。
  梳妆后,裴英娘和昭善扶着李令月去屏风后面更衣。
  今天李令月要梳高髻,戴九枝花钗,饰珠翠,届时她顶着满头宝钿珠玉,走动不便,行走需要靠使女搀扶,索性先换上衣裳,免得换衣时弄乱发髻。
  青色翟衣重叠九层,里头穿素纱中衣,衣裙上绣有吉祥的雉鸡图案,光彩鲜明,绚丽斑斓,敝膝、大带、鞋袜俱是青色,绶带、玉佩、香囊为红黑色。
  裴英娘和七八个使女一起为李令月更衣,整套翟衣穿戴下来,几人额头上冒出细小汗珠。
  换好衣裳,接着是梳髻。
  昭善手执玉梳,蘸取茉莉花水,小心翼翼涂抹在李令月发丝上。
  抹完茉莉花水,接着搽兰脂,然后是刨花水。
  这一番忙活,天早就亮了,明亮的光晖映照在窗前,将浅绿色窗纱照得雪亮发白。
  裴英娘不会梳髻,走到铜树花枝烛台前,想吹灭房中烛火,忽然想起新婚三日不能熄烛的忌讳,忙闭上嘴巴。
  她敲敲脑袋,果然一忙起来就晕头转向,差点忘了忌讳。
  那边李令月装扮好了,花钗宝钿满头,在烛火和从槅窗漏进房里的日光斜照下,宝石金玉折射出璀璨光彩,熠熠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天亮以后,长公主、王妃、郡王妃们陆陆续续进房观看新娘的妆容,李令月年轻貌美,装饰之后,更是百媚千娇。
  众人赞不绝口,打趣说薛绍真是三生有幸,方能得到她的垂青。
  公主出嫁,长安城内锣鼓喧天,举城欢庆。
  王妃们笑说,宫外从兴安门南面,到宣阳坊西边的长街上,绵延十几里,路边树上俱扎了彩绸彩花,犹如百花盛开,煞是好看。
  她们进宫时,差点误以为长街千树一夜花开,惊奇了好一阵。
  兴安门到宣阳坊,正是李令月的婚车即将驰过的地方。
  李令月心中感动,拜别李治和武皇后的时候,忍不住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别把妆容哭花了。”武皇后拍拍李令月的手,淡笑道,“你是公主,何须伤感?”
  李治亦含笑解劝李令月,絮絮叨叨,说了些要她和薛绍彼此尊重,不能任性妄为之类的话,俄而脸色一变,道要是薛绍敢欺负李令月,一定不会轻饶他。
  李令月笑中含泪,因为穿着繁重的礼服,不好和以前一样撒娇,加上即将出阁,自觉该稳重些,听完李治的嘱咐,正色道:“阿父莫要担心,我都晓得的。”
  李治脸上的笑容淡去,看着盛装打扮的李令月,不由想起她小时候在殿前欢笑嬉闹的情景,神色怅惘。
  婚宴开始前,先要举行册封礼,正式授予公主汤沐邑和封号,颁发玉册金印,以及驸马的品阶官衔。
  庶出公主出嫁时才有正式的公主封号和汤沐邑,李令月是嫡出公主,刚出生不久就获封公主,仪式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礼官前来通报,驸马薛绍在傧相崔奇南和执失云渐的陪同下,已经抵达大帐前。
  太子李弘、六王李贤,英王李显和相王李旦都是一身锦绣长袍,俊秀飞扬,气宇轩昂,闻听驸马来了,齐齐前去“迎接”薛绍。
  裴英娘见李治颇为伤怀,在一旁玩笑道:“该给驸马升官啦!”
  众人都笑了。
  李治脸上也浮起几丝欢笑。
  薛绍身穿公服,青衣红裳,骑着高头大马,在傧相、随从们的簇拥下,缓缓驰向大帐。
  他本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俊美少年郎,今天戴璎冠,着庄严肃穆的礼服,眉目分明,姿态优雅,愈显俊秀温文。
  观礼的众人不由齐声赞美,嘻嘻哈哈道:“难怪薛三郎能囊获公主芳心!”
  众人注目之下,尤其是几位大舅子在礼台前虎视眈眈,眼神冷冽,薛绍不免有些紧张,下马时长靴差点被金鞍上垂悬的丝绦绊住。
  崔奇南顺手扶住他的胳膊,轻拍两下,“怎么?欢喜傻了?”笑了笑,眨眨眼睛,眼角微红,明显是刚喝过酒,“现在就腿软,夜里洞房花烛,你还有力气吗?”
  薛绍摸摸鼻尖,如果不是要靠崔奇南帮他作诗对付几个亲王大舅子,他才懒得理会这个不着调的家伙。
  身后响起稳重沉缓的脚步声,薛绍回头找另一个傧相执失云渐求助,“执失,待会儿看好七郎,免得他胡言乱语,吓到公主。”
  执失云渐目不斜视,一眨不眨地盯着观礼的人群,视线牢牢盯在大碗喝酒的阿芒身上,冷声道:“我今天是奉命来看着吐蕃使团的,无暇顾及其他。”
  薛绍噎了一下,婚宴还没开始,一个傧相已经喝得半醉,另一个根本不理睬他,待会儿迎娶公主,宫人们的棍棒砸下来,只能靠他自己硬着头皮撑下去,他怎么这么命苦!
  礼官当众宣读赐婚诏书,李治和武皇后不仅赐予李令月田亩财帛,还为她加封三百户食邑,以示厚爱。驸马薛绍除了封爵以外,官拜左奉宸卫将军。
  宫人们手持棍棒,守在临时搭设的大帐前。
  薛绍和崔奇南看到宫人们脸上的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不由得直冒冷汗。
  裴英娘心中暗暗发笑,嘱咐宫人们注意分寸,“公主会心疼的。”
  这句带着调笑的话传进薛绍耳朵里,他脸上腾地一热,转眼就红得火烧一样。
  热闹了一整天,不觉便到了天色将晚时候,对席、却扇之后,便是夫妻交拜。
  薛绍和李令月交拜的礼堂设在万年县公廨,众人把新婚夫妇送上鲜花彩绸装饰的翟车,笑看翟车慢慢驶远。
  沿路十几里,燃起数千支火把,犹如两条火龙,为翟车指引方向。
  翟车驶出不久,天空中响起尖利呼哨,彷如惊雷,雷声过处,爆出璀璨烟花,数不尽的星子在夜空中坠落,银河倾洒,火树银花。
  李令月回眸看着夜色中静静矗立的巍峨宫墙,咬了咬唇,泪水终于溢出眼眶,轻轻滑落。
  “公主。”薛绍柔声唤她,握住她的手,眼睛比天边燃放的烟花还亮,红着脸道,“我会对你好的。”
  李令月扑哧一笑,回握他的手,“我也会对驸马好的。”
  裴英娘跟随翟车出宫,让车夫把卷棚车停在坊门前,掀开车帘,目送翟车驶进宣阳坊,心口有些空落落的。
  明知李令月婚姻和顺美满,但看着姐姐出嫁,她还是不由怅然。
  以后李令月和薛绍才是最亲近的家人,随着他们生儿育女,这份牵绊将愈加牢固。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长大之后各自婚娶,必然会慢慢疏远,不能和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半夏看出裴英娘心中伤感,劝慰道:“公主府在宣阳坊,娘子以后和公主来往更方便呢!”
  裴英娘笑了笑,说好要时常去公主府蹭饭吃,她这会儿已经想好到时候要点什么菜了。
  几名宫人骑马匆匆经过卷棚车旁,看到她,扯紧缰绳,勒住马匹,气喘吁吁道:“娘子,圣人不好了!”
  裴英娘一阵心悸,踉跄了两下,差点摔下卷棚车。
  刚才在婚宴上,李治屡屡露出疲态,她以为他是不忍看李令月出阁,想了好多玩笑话哄他开心。
  李治很配合,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但新婚夫妇坐帐时,还是撑不住,不顾武皇后反对,服用了几颗铒药。
  铒药和丹药相似,药性强烈,能够短时间振奋精神,服用多了,毒性伤身。
  李治这些年一直汤药不断,偶尔还会用铒药提神。
  奉御们苦劝良久,李治黯然道:“除了铒药,还有什么能治愈朕的病痛?”
  奉御们无言以对。
  裴英娘也劝过李治,李治每次都含笑听她啰嗦,过后仍旧偷偷服用铒药。
  一定是铒药药性太烈了!她心急如焚,不等侍从取来脚凳,跳下卷棚车,抓住宫人的手,嘶哑着声音追问:“怎么不好了?”
  “圣人晕厥,奉御们束手无策,天后命我们请公主、驸马回宫。”宫人飞快道。
  他说话间,几个宫人已经驰马走远了。
  “娘子恕罪,我也得走了。”宫人挣开裴英娘的手,鞭子在空气中甩出一声脆响,疾驰而去。
  “我的银牌呢?”裴英娘心急如焚,李令月和薛绍刚刚行完交拜礼,武皇后连他们都要召回宫,那李治此刻一定十分凶险!
  她转身回到卷棚车上,催促车夫,“不等相王了,立刻回宫!”
  车夫不敢耽搁,吆喝一声,把鞭子舞得呼呼响。
  “不行,乘车太慢了。”裴英娘手心里全是汗,掀开帘子,吩咐随行的扈从,“停车,牵马来!”
  她今天穿的是宽袍大袖的道装,因为是李令月的婚礼,特意装扮了一番,不好骑马。这时候她急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了这些,跨上马鞍,不等坐稳,就夹紧马腹,甩响长鞭。
  落后的扈从们手忙脚乱,追着跑远的三花马疾行,一开始还能听到鞭花响声,过了崇仁坊之后,半夏忽然一个激灵,冷汗涔涔,望着前方黑黢黢的暗影,低喝道:“娘子呢?!”
  长街上灯火通明,沿路两旁伸出一排排熊熊燃烧的火炬,除了火把燃烧的声音,前方一片死寂。
  扈从们目瞪口呆,汗如雨下。
  婚宴才散,杨知恩立刻领着随从赶往坊门口,转了好几圈,没发现裴英娘的车驾。
  他下马询问街角戍守的武侯,武侯们面面相觑,讨论了几句,抱拳回道:“娘子好像回宫去了。”
  杨知恩皱眉,郎主不是已经和娘子说好去曲江池的吗?
  他拨转马头,顺着平坦宽阔的长街往北走。刚走出半里路,迎面撞见惊慌失措的半夏和永安观扈从,上前道:“我奉郎主之命前来迎接娘子。”
  半夏满脸是泪,嗓子已经哑了,“娘子不见了!”
  杨知恩心口猛跳,长鞭跌落在地。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之时,安静了一整个白昼的平康坊人潮涌动,喧呼不绝。
  灯红酒绿不夜天,彩袖飘扬舞翩跹,夜晚是平康坊最热闹的时候。
  秦岩手执横刀,守在一处临街阁楼上,眼看着里坊内的酒肆、青楼次第燃起灯火。
  入夜之后,锦绣华服的富贵少年郎们成群结队赶往各自相好所在的销金窟,车马竞道,人声鼎沸。
  他低啐一口,和身后的属下抱怨:“这些王孙公子一夜送出去的缠头资,足够本公子花用一个月的!骄奢淫逸,好吃懒做,全是蠹虫!”
  属下茫然道:“您不也是世家公子吗?”
  秦岩昂起下巴,得意道:“我哪能和他们一样?我……”
  他正欲滔滔不绝,余光看到身穿一袭华丽锦袍的执失云渐拾级而上,连忙把吹牛皮的话吞回嗓子眼里,“执失,公主的婚宴这么快结束了?”
  执失云渐走到回廊尽头,往下扫视一圈,面无表情道:“吐蕃使团提前走了,我一路跟着他们过来。”
  秦岩忍不住为薛绍掬一把辛酸泪,“你身为傧相,竟然中途离开?”
  执失云渐面无愧色,“他知道轻重缓急。”
  秦岩还想调笑两句,属下在一旁道:“来了!”
  两人立刻敛容正色,往楼下看去。
  一辆华盖马车急急驶过巷曲,赶车的车夫鬼鬼祟祟,神态紧张,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是不是吐蕃人?”秦岩轻声问。
  时下世人出行一般乘坐牛车,能坐马车的,一定是王侯世家公子,或是异族勋贵。
  执失云渐沉吟片刻,“不是。”
  他挥挥手,示意两旁的护卫:“放马车过去。”
  护卫们躲在暗影中,静立不动。
  “那辆马车古里古怪的。”秦岩小声嘀咕,“不拦下来看看?”
  执失云渐望着对面彩绦飞扬的酒肆,吐蕃使团正在里面聚饮,“正事要紧,不能打草惊蛇。”
  秦岩点点头。
  裴英娘依稀听到马车外的喧闹人声,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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