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谢筝赶忙推开陆毓衍,走到詹嬷嬷跟前,毕恭毕敬,照着前回詹嬷嬷教的规矩问了安。
 
    詹嬷嬷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娘娘歇午觉呢,你回去与萧家大太太说一声,明日上午请她进宫来说话,娘娘都安排好了。”
 
    谢筝自是全盘应下,扶着詹嬷嬷道:“刚过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安嬷嬷,说是让人去尚食局里取些大红袍,份例的那些,不够娘娘饮的。”
 
    “就会胡来,份例都是照着规矩来的!”詹嬷嬷皱了皱眉头,道,“哪个宫里的安嬷嬷?怪耳生的。”
 
    “昭仪娘娘那儿的。”谢筝道。
 
    詹嬷嬷摇了摇头,上下打量谢筝:“你呀,整日里说胡话!几位昭仪娘娘身边哪有什么安嬷嬷,你这记不住人的毛病千万要改了,否则总有一日叫人抓到错处,你这小身板,挨得住几板子?”
 
    谢筝佯装怯怯,压着声儿道:“那是闻嬷嬷?”
 
    詹嬷嬷挑眉:“你说你!她那脾气,宫里多少人要给几分颜面?偏你连她名字都不记得!回头她去夏昭仪跟前说道几句,有你受的!”
 
    谢筝垂着脑袋,道:“下回不会了。”
 
    詹嬷嬷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过了谢筝,催着她回去给萧家大太太传话。
 
    谢筝福身告辞,退出来与陆毓衍道:“夏昭仪,就是现在的淑妃娘娘吧?她身边曾有个嬷嬷姓闻。”
 
    陆毓衍颔首:“等回了京城,查一查名册,就晓得这位闻嬷嬷是不是永正十二年出宫的了。”
 
    “那乌家的案子……”谢筝拧眉。
 
    陆毓衍却是勾了勾唇角,道:“回衙门里查查,闻嬷嬷手里到底有多少宅子、铺子。”
 
    应天府里,陈如师听了陆毓衍的话,让人大开了库房。
 
    总归陆毓衍和谢筝愿意做这海底捞针的事情,他难道还要拦着?
 
    左不过是坐下来一起翻罢了,劳力总比劳心强。
 
    再说了,又不是他一人辛劳,通知、通判,连带着陆毓衍身边的小厮,谁也没逃过。
 
    这么一想,陈如师心里舒坦过了。
 
    应天府地方大,便是这旧都里的契书,都翻得人眼睛发直。
 
    忙乎到天黑透了,寻到了不少田契地契,都是永正十三年间购入的,算起来,是安妇人居在镇江的时候。
 
    韩德揉了揉眼睛,道:“明日再找吧,天太黑了。”
 
    陆毓衍一张张翻看了:“这些就够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讨茶
 
    够了?
 
    韩德不太懂得陆毓衍的意思,但既然他说够了那就行了,明日里不用再对着这些旧档翻上一日,当真是好消息。
 
    陈如师从陆毓衍手中接过了契书,看了两眼,嗤笑道:“辛辛苦苦为官二十余年,还比不得一个嬷嬷有家底,啧啧。”
 
    黎通判抬眼望天,心说贵人们身边做事的,赏银也是大把大把的。
 
    逢年过节,赏!
 
    主子高兴,赏!
 
    还有底下人奉承的。
 
    累在一块,不就是沉甸甸的银子了吗?
 
    别说是个嬷嬷,管事的大太监们的家底还要丰厚呢!
 
    眼馋银子……
 
    不对,那些银子眼馋不得,一般人赚不来的。
 
    陆毓衍让人取了纸笔,将这些契书一一记下,这才起身出了府衙,不疾不徐往驿馆去。
 
    谢筝跟在他后头,来回琢磨着陆毓衍要如何利用这些契书。
 
    陆毓衍偏过头看了谢筝一眼,见她蹙着眉头,不由轻轻笑出了声,放缓了脚步,等谢筝跟上来,才道:“十八年前,淑妃娘娘还只是昭仪。闻嬷嬷的银子,太多了些。”
 
    谢筝一怔,复又明白过来。
 
    宫里嬷嬷们的月俸银子都是有定数的,哪怕碰见上爱撒钱的主子,昭仪娘娘一个月的银子也是有数的,总不可能都落到了闻嬷嬷的钱袋子里。
 
    即便闻嬷嬷是淑妃的左膀右臂,当年她离宫之时,淑妃娘娘添了不少银钱给她,也无法支撑闻嬷嬷手里的契书。
 
    安广财一个蜀中商人,就算有钱,会用闻嬷嬷的名字,在旧都一带置这么多田宅吗?
 
    若说是乌老太爷出的银子,十七八年前,乌家掌事的已经是乌孟丛了,他会让他的老父这般费银子?
 
    谢筝琢磨着,这些大概真是闻嬷嬷自己的银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驿馆。
 
    陆毓衍把记下来的纸张交给谢筝:“我是男子,怕是不方便进乌家后院见闻氏,你记下这些,明日里去寻她。”
 
    谢筝接过来看了几眼,上头的内容都记清楚了,略一思量,道:“你的意思是,让她自己选?”
 
    见谢筝通透,陆毓衍含笑点头。
 
    乌孟丛的幼子害了单老七的儿子,一年之后,还会留下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的事儿,乌孟丛不会善罢甘休。
 
    陆毓衍眼下的法子,就是逼迫乌家罢了。
 
    从今日在乌家的状况看,填房闻氏还是极有分量的,丫鬟依着她的心思教养规矩,乌孟丛一口一个“家母”,甚至替她采买茶叶。
 
    乌老太爷当年娶闻氏进门,一定也有其考量,在闻氏与幼孙之间,不晓得他们会怎么选了。
 
    两人又理了理细处,却听屋门敲了敲。
 
    守在中屋里的花翘打开了门,竹雾一溜烟进来,禀道:“爷,姑娘,夫人让奴才捎了些点心来。”
 
    之前松烟去府里报信,孙氏晓得陆毓衍回了旧都了,心急火燎想来看望,得知他去府衙里办案了才作罢,只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是陆毓衍回到驿馆里了就再到府里禀一声。
 
    “夫人原本以为爷晚饭时分就能回来,没想到天黑了才……”竹雾放在食盒,一面摆桌,一面道,“夫人怕这个时辰过来,没说上几句话又要回去,平白让爷操心,就让奴才捎了些点心,说是等爷空些了,她再过来。”
 
    水晶糕、绿豆糕、糖芋苗,一看都是新鲜做的。
 
    哪怕谢筝用了晚饭了,看见这些点心都馋得厉害,用完了又怕积食,留了陆毓衍一人看案卷,自个儿带着花翘在驿馆的小园子里来回踱步消食。
 
    第二日上午,谢筝与陆毓衍又往乌家去了。
 
    乌孟丛得了信,一脸莫名。
 
    陆毓衍这身份,平日里只有他上赶着去巴结,能不能巴结得上,还要看人家眼色,这回怎么反过来了?
 
    接连两日到府中来,昨日里是为了金仁生的案子,今日呢?
 
    乌孟丛看不懂了,只能堆着笑迎出来,拱手请了陆毓衍进去。
 
    茶,依旧是好茶。
 
    陆毓衍的指腹摩挲着茶盏,道:“吃过府上这茶叶,昨日回去之后,驿馆里的那些茶,实在是有些无味,因此今日一早,就来乌员外这里讨杯茶喝。”
 
    乌孟丛哈哈大笑,嘴上奉承着,心里是一万个不信。
 
    陆毓衍的出身,定然是尝过不少好茶的,驿馆里的茶叶比不上,倒是实情,但陆府就在旧都,府中难道会没有好茶?
 
    真想喝些好的,使人回陆府里取一些,哪里需要来他乌家讨茶喝。
 
    乌孟丛眯了眯眼睛,道:“陆大人喜欢,我让人去家母那里多取一些来,您捎回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陆毓衍顺着就应下了,瞥了眼谢筝,道,“让我这丫鬟跟着去取吧,也好当面谢过令堂。”
 
    乌孟丛的目光落在谢筝身上,打量了两眼,又挪回来,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乌员外,”陆毓衍的神色淡淡,语气却不容拒绝,“令堂是京城来的吧?与我这丫鬟有些渊源,让她去问了安。”
 
    乌孟丛的唇角抽了抽。
 
    眼前的这丫鬟,别看身量高,年纪绝对不大,最多及笄而已。
 
    他那位继母,十七年前就到了旧都了,能跟京城里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有个什么渊源?
 
    陆毓衍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可人家这么说了,他又不能指出不对来,只好笑了笑,叫了个丫鬟来,带谢筝去见闻氏。
 
    那丫鬟名唤雨柔。
 
    谢筝一面走,一面与她道:“姐姐府上的规矩,倒是与我们府上的不同呢。”
 
    雨柔一怔,转过头来,道:“是吗?我们府里都是这样的,老太太喜欢,我还当京里的官宦世家都是如此的。”
 
    “老太太待人和气吗?”谢筝又问。
 
    雨柔浅浅笑了笑:“陆大人是客人,姑娘不用担心。”
 
    闻氏住的院子里,丫鬟婆子们都很拘谨,雨柔禀了声,引着谢筝进了东次间。
 
    谢筝随意打量了一眼,依着詹嬷嬷教的规矩,上前问安:“见过老太太。”
 
    闻氏的眸子闪过一丝厉光,道:“陆巡按身边的?喜欢老身的茶叶,那就多拿些去。”
 
    谢筝直直看着闻氏的眼睛,又福身行了一礼:“老太太,现今宫里请安是这般请的,与十八年前不同了,那些老规矩,我是从一位老嬷嬷那儿学的,也只学会了请安与站立而已。”
 
    闻氏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选择
 
    屋里落针可闻。
 
    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闻氏为何变了脸色,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只雨柔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暗悄悄打量谢筝,刚才一路过来,谢筝说乌家的规矩比旁人家不同,原是说府里用的是宫里的老规矩?
 
    闻氏的手按在茶盏上,半晌,道:“姑娘说的话,老身不太明白。”
 
    谢筝弯着眼睛,笑道:“我的意思是,离永正十二年,这一晃都十八年过去了,不仅是宫里的规矩,连宫里的人手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了。老太太念旧,至今没忘记在从前的日子吧?若不然,又怎么会偏爱这茶叶呢。是了,说起来,娘娘也念旧,喜好的茶叶几十年如一日,至今还是大红袍。”
 
    闻氏深深看着谢筝,而后咳嗽了一声。
 
    一旁的婆子会意,赶忙打了个眼色,示意底下人全退出去。
 
    屋里只余下闻氏与谢筝。
 
    闻氏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道:“宫里的生活,与旧都世家里的日子,都是截然不同的,更何况是乌家这种咱们说起来‘不入流’的人家。
 
    老身出宫之后,过去的事情就想全放下,只是念旧啊,骨子里有些习惯当真是改不了了。
 
    茶叶、规矩,都融在骨头里了。
 
    只不过,也就惦念着这些,老身从不与人说过去的事儿,府里上下,无论是老太爷还是我那个继子,都只当老身来自京城,不晓得我曾是贵人身边做事的。
 
    人呐,都想顺着杆子往上爬,若是叫人晓得老身的过去,借着那点儿昔日的体面,拿老身、甚至拿娘娘在外头招摇撞骗,那老身真是万死也没脸见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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