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泪水溢出,楚昱缈的声音抖得厉害:“哥哥明明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胡乱说?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说是哥哥杀了段立钧!名声都毁了!衙门抓不到凶手,就能让我哥哥抵罪不成?”
 
    谢筝怔住了,转头看着松烟。
 
    松烟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早出府去萧家接人,这一路来来回回的,没听说什么传言呀。
 
    楚昱缈急得不行,她虽是文弱模样,但毕竟是穷苦出身,双手力气不小,扣得谢筝的肩膀直痛。
 
    “紫云胡同里都传遍了,对着我们家一阵指指点点的,”楚昱缈哭得停不下来,“我到大街上又问了问,都是那么说的,说哥哥是真凶,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谢筝吃了一惊,昨儿个早上,衙役去紫云胡同唤楚昱杰的时候,是正儿八经地“请”,而不是“押”,即便是最后扣下了楚昱杰,那外头也是不知内情的。
 
    衙门里没有结案,更没有开堂审案,衙役们也不会在外头说事。
 
    段家虽然知道,但段大人身处高位,自然晓得李昀督察顺天府,在案子大定之前,段家是不敢在市井里胡说八道,楚昱杰是真凶也就罢了,万一不是,一点儿蛛丝马迹落到李昀耳朵里,圣上跟前,段大人要喝一壶了。
 
    林驸马和秦骏来过衙门里,但并不知道大牢里扣押了谁,知道实情、又胆儿大的,恐怕是昨日一道被请来衙门里问话的监生们了。
 
    其中,最可疑的自然是易仕源。
 
    谢筝心里清楚,见楚昱缈哭得梨花带雨,叹息道:“我信你哥哥是无辜的,凶手要害的不仅是段立钧,还有你哥哥。”
 
    楚昱缈长睫带泪,道:“为何?我们家无权无势也无钱,就是穷苦书生,凶手图什么?”
 
    “楚姑娘,”谢筝反问道,“若是你哥哥真的蒙难,你往后要怎么养活自己?只靠成衣铺子那点儿缝补钱,可不够你吃住的。”
 
    楚昱缈瞪大了眼睛:“为何要这么问?”
 
    “凶手图的,也许就是你哥哥不在了。”谢筝道。
 
    楚昱缈的面色倏然惨白,难以置信看着谢筝,一张嘴张张合合,却不出半点声音,脑袋懵得厉害。
 
    昨日,谢筝与她说过些对易仕源的质疑……
 
    半晌,她紧紧咬着后槽牙,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字道:“我不信的!”
 
    谢筝苦笑。
 
    不信才是人之常情。
 
    人心本就有偏向,与聪慧愚笨无关,而是遵从本心。
 
    就像她,她会在最初时对陆毓衍质疑,但她也从最初时就全心信赖萧娴。
 
    “我知你不信,换作是我,我也……”
 
    谢筝说了一半,就被楚昱缈打断了。
 
    楚昱缈松开了双手,直直垂着,肩膀抖成了筛子,手攥成了拳,厉声道:“你也什么?你不是我,又怎知我?
 
    什么设身处地来想,那都是虚的!
 
    爹娘都没了,婶娘也没了,这些年就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吃了多少苦!
 
    哥哥好不容易能等到下场考试,却蒙受不白之冤,现如今名声尽毁,能不能平安出来还不晓得,你却跟我说,跟我说是……
 
    我只有哥哥了啊……”
 
    楚昱缈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抱着双膝蒙头痛哭。
 
    谢筝的眼睛酸胀得厉害,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可我连哥哥都没有啊……”
 
    她的声音很低,没有人听见。
 
    偏过头去,她瞧见陆毓衍正沿着台阶走过来,四目相对,她的心噗得重重跳了一跳。
 
    那双桃花眼底,满满都是关切。
 
    谢筝不禁弯了弯唇角。
 
    她有萧姐姐,有陆毓衍,如此想来,还是楚昱缈更可怜些。
 
    陆毓衍在几步开外停下,道:“松烟,你看顾好楚姑娘,阿黛跟我走,润卿在前头等我们。”
 
    前头的陆毓衍压着脚步,走得并不快,几步转弯入了一胡同,谢筝四处一看,格外僻静,并无其他人身影。
 
    “苏公子呢?”谢筝问了声。
 
    陆毓衍突然顿住了脚步,谢筝险些撞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扶住了。
 
    胳膊上的手握住了又松开,谢筝回过神来之前,那只手已然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似是安抚一般贴着。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楚昱缈最后哭喊的那些话,陆毓衍听见了。
 
 第六十九章 拥抱
 
    掌心温温的。
 
    暖意透过肌肤,一点点沿着筋骨,直到四肢。
 
    谢筝笑了笑,暗暗想,上回也是如此,在她踌躇犹豫彷徨时,陆毓衍就这么用手掌覆着她的额头,让她沉静下来。
 
    单单只是一个小动作,就把阴霾拂去。
 
    虽然,楚昱缈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没事的……”谢筝张口道。
 
    话只说了一半,就听陆毓衍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清冽却不失温和。
 
    他道:“你不是她,她亦不是你,不是谁能都懂他人之苦难。”
 
    谢筝身子一僵,怔住了,回过神来时,才现眼眶酸胀得厉害。
 
    她想起梁夫人说过的话。
 
    “能听你说所有苦,能护你过所有难。”
 
    多么坚韧,多么踏实,可直到这一刻,谢筝才品读出其中的另一个意思。
 
    苦难之于人,也仅仅之于这个人,身边之人,无论父母亲友,会心疼会不舍,但他们都不是你,无法切身感受。
 
    不是谁都能懂,但若不说与他听,他如何知晓?把双手藏起来,他又如何拉你一把?
 
    最最要紧的,明明就是先说出来啊……
 
    谢筝回神时,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她没有想要哭,眼泪却收不住。
 
    抬头去看陆毓衍,偏偏两人挨得近,视线叫额头上的手给挡了,看不到他的神色。
 
    肩膀垂着,谢筝向前倾了倾身体,把重量抵在陆毓衍的手掌上。
 
    婚约,原本是一种责任,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如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摊在面前,她如何能辜负?
 
    纱幔后朦朦胧胧静静观月的身影,突然之间,像是一块被篆刻的玉石,大刀阔斧又精细雕琢,成了一块印章,沾着那夜的皎洁月光与潋滟水波,重重按压在她的心上,挥之不去。
 
    “我是谢筝,镇江知府谢慕锦之女谢筝,”谢筝的声音哑得厉害,她强忍着哭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缓些,“我不是阿黛,对不起,我早该说的……”
 
    陆毓衍紧抿的唇微微松了。
 
    他早知她身份,也允过她等想说了再说,可真的听她提及时,还是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若是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一样。
 
    空着的手缓缓环住了谢筝的肩,轻轻拥了,陆毓衍低声道:“我知道。”
 
    镇江出事始末,谢筝历历在目,她与萧娴说过,与萧柏也说过,可等她向陆毓衍开口时,却磕磕绊绊地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了。
 
    想说出来,却无从说起,谢筝有点儿气急。
 
    陆毓衍拍了拍谢筝的背,谢家的事情,他知道个大概,他希望谢筝能原原本本说出来,却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在这胡同里,一面哭一面说,他不愿这样。
 
    安慰一般,手一下又一下顺着谢筝的脊背,陆毓衍道:“晚些再说,我们晚些再说,润卿真的在前头等着,没诓你。”
 
    声音轻缓,谢筝慢慢平复下来,这才现她根本就是叫陆毓衍抱在怀里了。
 
    她稍稍挣了挣,陆毓衍松开了些,谢筝赶忙退后两步,她心虚得厉害,干脆背过了身,抬手抹了眼泪。
 
    饶是如此,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许是怕她无措,陆毓衍没有再提两人刚刚的不合“规矩”,只说了“去寻苏润卿”,便先一步往胡同外头走。
 
    谢筝垂着头跟上去,目光落在陆毓衍腰间挂着的红玉上,不知不觉的,弯了弯眼睛,笑了。
 
    陆毓衍刚走出胡同,就见松烟站在不远处,一脸纠结。
 
    他睨了松烟一眼。
 
    松烟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好瞧见陆毓衍抱着阿黛姑娘在说话,那双桃花眼满满都是温情,他何时见过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色,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虽说早就觉得陆毓衍待阿黛姑娘仔细,但真的撞破了,又实在不是那么个味道。
 
    松烟惴惴,被那警告意味的眼神吓了一跳,越紧张,等谢筝出来了,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浑然不知情模样。
 
    谢筝自个儿正五味杂陈,真叫松烟给掩饰过去了,问道:“楚姑娘呢?”
 
    松烟干巴巴笑了笑:“古捕快瞧见了,说楚公子不是判了罪的凶犯,楚姑娘要探望就让她进去,她跟着古捕快去大牢了。”
 
    谢筝点了点头。
 
    相依为命的两兄妹,他们两个能好好理一理,比外人说强多了。
 
    与苏润卿相约在一家茶楼里,时辰尚早,大堂里没有客人。
 
    小二认得陆毓衍,小跑着过来,道:“陆公子,雅间备好了,苏公子还未到。”
 
    陆毓衍颔,偏过头与谢筝道:“你先上去。”
 
    谢筝猜测他可能要寻掌柜的,也没多问,跟着小二上楼了。
 
    陆毓衍背着手,沉声问松烟:“苦大仇深的,想什么呢?”
 
    松烟飞快地看向陆毓衍,又低下了头,劝解的话在嗓子眼里转了转,到底还是没忍住,道:“爷既然问了,那奴才可就说了。
 
    奴才刚才都看见了,这事儿不太好吧?
 
    要是寻常出身的姑娘,您喜欢,收了纳了是可以,但、但要是阿黛姑娘,传出去不好听……”
 
    陆毓衍挑眉,轻笑似的:“你以为她是谁?”
 
    “啊?”松烟摸了摸脑袋,视线下意识往楼梯上头瞟,“萧家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啊,爷,朝表姑娘那儿下手,真的不恰当,等老爷回来了……”
 
    “竹雾什么时候回来?”陆毓衍问道。
 
    松烟越不解了,这正说着阿黛姑娘呢,怎么又提起竹雾了?再说,竹雾去旧都,还不是去查谢家事情了吗?一面查谢家,一面又拥新欢入怀,不合适吧?
 
    陆毓衍没等松烟回答,又若有所悟般点了点头:“你是不认得,要是竹雾在,指不定认出来了。”
 
    “认出谁来?”松烟脱口道。
 
    “什么表姑娘大丫鬟,那是你们奶奶,嘴巴闭紧些,别张扬出去。”陆毓衍压着声儿说完,没管呆若木鸡的松烟,不疾不徐上楼去了。
 
    松烟杵在大堂里,半晌才醒过神来,伸手在腿上重重一拧,痛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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