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那人一听古阮没了,抖得越厉害,呜呜大哭起来:“我、我不是存心的啊……我没想闹出人命的……”
 
    眼看着天色大暗,这会儿可不是听他在这里哭的时候,陆毓衍让松烟和竹雾把人拉起来,一行人点着火把往古阮失足的地方去。
 
    自称钱福保的年轻人两条腿哆哆嗦嗦打颤,几乎是一路被拖着走的,到了出事的地方,他指了指前头:“就是那儿。”
 
    钱福保说,他原本是要回京的,眼瞅着要落雨了,就想进村里躲躲雨。
 
    也是巧合,遇上了袁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猪油蒙了心,突然起了戏弄人家姑娘的念头。
 
    他本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见调戏姑娘调戏来一个捕快,当时就吓坏了,撒腿就跑,满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想被抓着。
 
    这村子他是头一回来,又因为雨势遮挡了视线,胡乱跑着到了山崖边,脚下一滑,亏得抓住了那崖壁上的绳梯,这才没掉下去。
 
    只是古阮没他的好运气,追到了此处,一脚踩空就掉下去了。
 
    钱福保的本意就是戏弄姑娘,不想害人性命,雨太大了,他看不清底下状况,叫了几声,古阮也没应声,他赶忙爬上来,到村里唤人救命。
 
    “我真的不想这样的……”钱福保大哭着,“我要只想逃走,我就不会回去叫人了,我不想他死的啊,不想的……”
 
    陆毓衍想走到崖边查看,里正赶忙阻止了他。
 
    “公子小心,雨后山道不好走,”里正也慌,怕再失足落下去一个,那真要命了,他自己走过去,反身抓住了绳梯,往下爬了两节,半个身子露在上头,道,“底下差不多三四丈深,开了些田地,村民们绕道太远,就在此处搭建了绳梯,方便上下。古捕快摔到了田里,我们得了信,把人背回来,不曾想,还是迟了……”
 
    马福和几个捕快跟着里正沿着绳梯下去看了。
 
    雨后湿滑,众人都不答应陆毓衍和谢筝下去,怕一不小心出了意外。
 
    马福上来后,神色沉沉的,道:“地上都摔出印子了。”
 
    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众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把古阮带回了衙门里,那钱福保直接扔进了大牢,等明日再问话。
 
    杨府尹已经得了噩耗了,满面愁容,见古阮被抬回来,连连叹气。
 
    马福搓了搓脸,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小吏道:“去叫他媳妇来吧。”
 
    小吏的怀里还揣着一只烙饼,他刚才去古家传话,古阮媳妇招呼他的。
 
    全衙门都知道古阮媳妇厨艺精通,连烙饼都好吃,他舍不得吃,特特收着,打算回家时给儿子尝尝的。
 
    这会儿,烙饼还带着他怀里的温度,古阮却已经凉透了。
 
    想起比自家儿子还要小的小丫头,小吏眼眶都红了。
 
    这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办!
 
    他是真不想揽这个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吏低着头,狠狠心去了。
 
    马福与杨府尹道:“大人,那混账东西,明天不给他一点教训,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杨府尹摸着胡子,没作答。
 
    谢筝撇过头不去看古阮,见松烟闷闷的,猛得就想起来了,问道:“你回来时,正好遇见古捕快出去吧?”
 
    松烟闷闷点头:“是啊,他说想起些事情要再查查。”
 
    谢筝一怔,与陆毓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古阮在傍晚且落雨时都要出城?
 
    松烟想到自个儿是这一群人之中最后见到古阮的那人了,不由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面嘴里念叨着他从外面进来的情形。
 
    “就说了那么一句,古捕快好像很急,匆匆就走了,”松烟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了马福身上,“哦,后来见到马捕头,他有说过,古阮这几天查案,没多带人手,别人查山上,他查山下……”
 
    谢筝“哎”了一声,陆毓衍的眸子沉沉。
 
    山下?
 
    虽然有点偏,但今日出事的村子,的确是在安瑞伯府的庄子的山下。
 
    古阮是在这一带查到了什么吗?
 
    谢筝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古捕快摔下山,真是因为失足?”
 
    脚步声传来,一个捕快来回话:“查了那钱福保了,他爹在南大街开了家布庄做生意,家里有点钱,钱福保游手好闲,听说占过几个娘子嘴上便宜,有一回叫别人丈夫打了一顿,就老实多了。就是个嘴上闲不住,又没半点本事的混账东西。”
 
    听起来,这样一个人,的确会对袁姑娘出言戏弄,也会在古阮出事后吓得回村子里喊人。
 
    他那点贼心,不足以让他杀人犯科。
 
    马福和几个捕快叹了一口气。
 
    陆毓衍沉吟良久,突然出声问了一句:“那个钱福保,学过拳脚功夫吗?”
 
 第一百零八章 噩耗
 
    拳脚功夫?
 
    马福不太明白陆毓衍的意思,道:“古阮的身手很是不错,那个钱福保,一看就是个下盘不稳的货色,他打不过古阮的。”
 
    来回话的捕快亦是连连点头,附和道:“那小子整日不学好,前回被人追着连滚带爬打了半条街,不像是个手上有功夫的。”
 
    陆毓衍颔首,目光沉沉。
 
    谢筝看在眼里,不禁捏紧了指尖。
 
    想到古阮在那庄子的山下查访,他极有可能查到什么东西时,谢筝就不住问自己,古阮的失足真的只是意外吗?
 
    这会儿听陆毓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虽然还没有完全领会其中缘由,但只看陆毓衍的神色,谢筝就明白,他亦不认为这是意外。
 
    “贤侄,是不是有哪儿不对劲?”杨府尹询问道。
 
    “恐怕是蓄意谋害。”陆毓衍的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不等陆毓衍细说,古嫂子抱着小丫头跌跌撞撞冲进来,见了一院子的人,脚步一缩,怔怔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却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小丫头胆大些,朝马福挥着双手,乐呵呵道:“伯、伯,爹爹呢?”
 
    人高体壮的马福听着脆生生的稚子话语,眼睛霎时通红通红,声音哑得厉害:“丫头来了啊,伯抱你去买米糕,好不好?”
 
    小丫头噘着嘴,回头看了眼马嫂子,冲马福摇了摇头:“爹爹说给我买的。”
 
    几句话工夫,马福撑不住了,转过身去,扶着柱子抹眼泪,肩膀簌簌抖着。
 
    古嫂子现在院子正中,见捕快、小吏各个这种反应,仅存的那一丁点的侥幸也没了,她蹲下身去,紧紧抱着小丫头,咬着牙才没哭出声来。
 
    谢筝心里酸溜溜的,突闻噩耗,晴天霹雳一般的感觉,她完全能够体会。
 
    她清晰记得,那日她坐在赵捕头家的院子里,一面啃着鸡腿,一面和赵家嫂子说着俏皮话,说她一夜未归,回去之后,顾氏大概会恨不能拿鞋垫子打她。
 
    赵家嫂子哈哈大笑,说谢筝就是个讨打的,哪有大姑娘家偷溜出来玩还夜不归宿的,便是谢慕锦再疼谢筝,这次都不会帮她说好话。
 
    谢筝瞅着手中的鸡腿,认真考虑着到底是鞋垫子打屁股痛,还是鸡毛掸子抽起来痛。
 
    她想的可仔细了,却见赵捕头匆忙赶回来,告诉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天,霎时间塌下来了一般。
 
    鞋垫子也好,鸡毛掸子也罢,她想递到顾氏手里,让顾氏狠狠抽她一顿,都不能了。
 
    彼时心痛,大概和此刻的古嫂子是一样的吧?
 
    前回去古家吃饭,古阮还说要回家帮古嫂子卖豆腐的,这才几日,就已经一切成空了。
 
    谢筝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心里空荡荡的,为了痛苦的古嫂子和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小丫头,也是为了自己。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筑起高墙,不让泪水决堤而出。
 
    下一瞬,拳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一点点掰开了她的手指,紧紧扣住。
 
    谢筝知道那是陆毓衍的手,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绷紧着唇,目光落在那相拥的母女身上,并没有看向她。
 
    衣袖长长,遮挡住了两人交握的手,陆毓衍又神色坦然,旁人并不能窥得端倪。
 
    但对谢筝来说,透过手掌传来的温度仿佛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让她莫要沉溺在那无尽的痛苦之中,让她能抬起头来,一步步前行,哪怕步子很小,也不会在原地彷徨不安,不知所措。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整个人渐渐平缓许多。
 
    古嫂子哭了会儿,也慢慢缓过劲儿来,她看到谢筝在,勉强挤出笑容,道:“阿黛姑娘帮我看一下孩子吧,我去看看他,这丫头缠她爹,我怕她闹腾。”
 
    谢筝点了点头,待陆毓衍松了手,她上前蹲下身看着小丫头。
 
    小丫头睁着大眼睛看她:“你为什么不来我们家吃饭呀?”
 
    谢筝一怔,握着那两只软软的小手,道:“没买到肖家奶奶的米糕。”
 
    小丫头歪着脑袋,又问:“为什么娘哭了呀?羞羞的。”
 
    谢筝的声音哽在了嗓子眼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沉默了。
 
    没一会儿,传开一阵压抑着却有压不住的哭声,谢筝听得出来,那是古嫂子的声音,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样让人心痛万分。
 
    小丫头听见古嫂子的声音,不由也着急了,频频往后头张望:“娘呢?娘呢?”
 
    竹雾一溜烟跑回来,手里拿着两只肉包子,对小丫头道:“去晚了,米糕卖完了,就买了两个包子,肉馅儿的,很好吃的。”
 
    一面说,竹雾一面把一只包子塞给小丫头,另一只给了谢筝。
 
    谢筝会意,张嘴咬了一大口。
 
    香客居的牛肉包子皮薄汁多,肉香味在嘴里迸发,谢筝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但她还是努力嚼了嚼,把露出来的肉馅给小丫头看:“闻到香气了吗?这是姐姐最喜欢的包子,你也尝尝。”
 
    稚子心性。
 
    虽然听见古嫂子哭了,但顺天衙门是古阮当值的地方,周围的人都是小丫头认得的,她对此很是安心,便听了谢筝的话,张嘴咬了口包子。
 
    香喷喷的包子让小丫头笑了起来,嘴角油光:“好吃!我给娘去吃。”
 
    古嫂子从屋里出来,正巧听见这么一句,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下来。
 
    小丫头把包子举得高高的:“娘,尝一口,这个好吃,下回让爹爹买。”
 
    古嫂子缓缓蹲下身,就着女儿的手咬了一口,捧着她的脸颊,道:“爹爹没办法再给丫头买好吃的了,爹爹他……”
 
    小丫头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几乎本能的,她把包子塞给了古嫂子,抬脚往那屋子里跑去。
 
    娘亲从那屋里出来,才说出这样的话的,那屋子里……
 
    古嫂子往前一扑,没拉住小丫头,让她推开了那屋子的门,下一刻,便听见孩子喊着让爹爹起来,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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