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最是信任于你,自然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那么,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位七小姐?”
“虽说略有些可惜,但是毕竟关系国本……”皇帝微微眯起了双眼,“那便杀了她吧。”
国师又低低的念了一声道号,好似无比的悲悯,双眸之中却是肃然的杀气泛滥。
齐念自然不知道,只因她这一个不同寻常的要求,已然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她心神不宁的回到了华府,其实这次入宫不过只是出入了清凉殿而已,也只见了皇帝一人,不曾与那些烦心的人打交道。
这本该是舒心的事情,却只因碰巧在清凉殿外遇见了那位素有耳闻的国师大人,不过寥寥说了几句话而已,便彻底的打破了她的防御,令她尝到了久违的惊慌失措。
仅凭那句“往生之人”,便足以让她寒毛竖立难以自持,往日里那个波澜不惊平静如水的自己,便全然溃不成军了。
但是她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何执意要趟长乐城的这滩浑水,还不是因为姨母临终之前的遗憾,加上娘亲与秦姑的仇恨。
如今华夫人已然遭到了报应如今是生不如死,整座荣国公府也受了她的牵连,如今是大不如从前隐隐已有倾倒之势,也算是给齐君良报了仇了。
眼下若是说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便只有这一件了。
不论有没有那么个好似神棍却又十分高深的国师,那座尘封多年的清净寺,她是去定了。
好在皇帝还是一言九鼎的,他前天答应了齐念可以为她破例,重开一次清净寺的大门,第二天便差人登门请了齐念,给了她整整一日的时辰,可以在清净寺中尽情的参观。
这一次即便是齐念想带上两个丫头随侍,都被皇帝派来的护卫面无表情的拒绝了,只道:“皇上有令,只许华七小姐一人能进入清净寺,其余人等一概都只能等在门口。”
既然都不能进去,那么带不带便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之前李锦见就是吃了无所谓带暗卫的大亏,在泰安山上差点儿便丢了他俩的小命,是而他便在齐念同意的情况下,给她在暗中指派了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暗中保护,倒是给了她一重难得的安全。
是而就在这明着虎视眈眈,暗中护卫周全的情况下,齐念乘着一辆马车便来到了长乐城正中央的那座尘封已久的清净寺。
下了车,侍卫亲自为她开了佛寺的大门,一行人目送着她的身影渐而步入清净寺,便将难得敞开的大门合上,关闭紧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七层佛塔
因着此处正是繁华地段,这又是青天白日里的,自他们在清净寺门口停驻之时,便已然有很多的百姓因此驻足,边张望过来,边窃窃私语。
毕竟这清净寺已有几十年都不曾打开大门了,人们都习惯了它大门紧闭的模样,倒是觉得有人来开门是挺稀奇的。
齐念的门内听见关门的声音,便回头去看,却只听那侍卫在门外扬声道:“皇上有令,在七小姐参观期间必须紧闭大门,七小姐若是什么时候想出来,便在门内敲门吧。”
这倒不是侍卫有意为难,却是皇帝亲口吩咐的。
他的心中倒是还抱着一线希望,毕竟那位华七小姐就算再如何聪慧都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独自一人在这座偌大的陌生佛寺之中总会有些害怕,便也不会触及他的底线,说不定就早早的出来了。
再说因着清净寺关闭已久,如今骤然开启定然便引起民众围观,这是皇帝绝对不能允许的。
只是他低估了齐念的胆量和决心,就算她此时神经已然崩紧了,但真相就在眼前只待揭发,她又怎会打退堂鼓呢。
而且只看皇帝这万分顾虑的模样,她便得知,这条路是走对了。
她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当年的那位昭文太子,也就是姨母的丈夫,他并未被皇帝处死,而是就关在这座无有人烟的清净寺中。
这一猜测虽看似大胆,但她并不是凭空臆测,而是有真凭实据的。
当然了,这些凭证都是她在长乐城中这一年多以来四处精心收集线索的结果,除非是自始至终都对她十分关注的李锦见能窥得其中端倪,想来谁人都不会知道,国相府的七小姐与先昭文太子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有着那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许在将来华章也会知晓一二,毕竟他很清楚秦墨仙的身份,自然知道她们母女与昭文太子的太子妃慕容婉霜的血亲关系。
就在谁人都无法理解齐念为何要放弃这样光明的前途转而毫不犹豫的一头扎入刀山火海的穷途之中,至少华章心中明白,此事并非与他这女儿全然没有关系。
撇开这些不谈,齐念站在清净寺的佛院中,仰头便望向那座肃穆清净拔地而起的七层佛塔。
所有的秘密,便都藏在这座神秘而又幽静的佛塔之中。
齐念就这样凝望了片刻,方才提裙步上高高的台阶,一步一步十分坚定的直入而上。
刚在过穿堂时倒是没怎么留意,只觉得这座佛寺甚是清雅,就连一尊尊的神佛之像都雕塑的十分和蔼观之可亲,倒不似旁的寺庙那般,为了获得信徒虔诚的敬畏,便故意将佛像塑造的面目狰狞。
但此时回想起来,留在佛像之下的蒲团虽略显老旧却干干净净,摆放的亦是整整齐齐,就连香案之上供奉的油灯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当真是很用心的一直都有人在打扫。
再看这层层佛塔之中,除了第一层四面依旧供奉着佛像之外,二层以上便都是些置物之处,想来就是在当年清净寺还是国寺之时,也没几个人够资格可以步上二层与以上楼层。
齐念粗略的扫了几眼,二层三层应是藏经阁,里边的书架之上都可以摆放万卷经书,而且整理的很是整齐,就连地面都没有积灰。
如此便更可以确信,这座清净寺绝不是她此时所见这样没有人烟,看来皇帝对这座古老的国寺还是心存敬意的,即便是他刻意荒废了它,却也不曾怠慢亵渎了它。
再往上四层五层便是藏宝阁了,各式各样的佛家珍宝或藏在小木盒里锁得牢牢的,或就摆放在明面儿上,散发着莹润通透的微微光芒,极其诱人。
毕竟这些东西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放在齐念这样大俗人的眼中,可不是整个儿都如今金山银山一样熠熠生辉么。
不过她毫不犹豫的便路过了那些宝物,只往六层上去了。
一到六层,那是与楼下全然不同之处,就连齐念这样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的,都不免暗自吃了一惊。
六层整个儿都是空空荡荡的,一整层就没有被隔断,一眼望去便尽收眼底,四面空荡荡的墙壁,贴着墙放置的几样极简的物件,还有那位背对着她正在打坐,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
齐念直愣愣的看着那个瘦削却很板正的背影,喉头忽得只觉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竟连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她站在楼梯口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踏足了那片不染纤尘的地面,只径自往那僧人的身后去了。
为了不忽然唐突,齐念只在那位僧人的身后丈余之处便站定了,艰涩的开口道:“这位大师,相府华玉萧冒昧前来,求见大师真容。”
僧人显然早已得知她在身后,倒是丝毫都不曾讶然,身形也丝毫未动,只温和道:“施主本不该来此处,贫僧亦不是什么大师。还请施主回去吧,莫要徒惹了麻烦,那便得不偿失了。”
他身在佛门中,心中却对红尘事了若指掌,不是尚未全然入佛,便是已然超佛了。
齐念便是在赌,赌他对前尘往事仍有放不下的地方,赌他虽数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在这座佛塔之中,当初却不是心甘情愿的。
所以她对他的话只置若罔闻,不过静默了片刻,复又淡然道:“前辈若不是佛门大师,便是另有一重身份了。若是玉萧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昭文太子。”
她的这句话并未疑问,而是十足的肯定。
果然,那僧人听了这个久违的称谓,不由长叹了口气,继而以手扶着膝盖,在蒲团边缓缓站起了身。
齐念此时方才得已见到他的真容,这是一张极其慈悲苍老的面容,因着多年的不入世且很少与人接触,他的身上有一种极其纯净的气质,那是在俗世之中几乎就没有过的感觉。
正是因着这种气质的影响,倒是让齐念忽视了他原本的长相,只打从心底里感到对他的崇敬之意。
第三百六十九章 灰袍僧人
当年昭文太子与慕容府的大小姐慕容婉霜也是一双璧人天作之合,如今饶是多年不曾相见,想来也都还记得彼此。
否则姨母不会那样对昭文太子惦念不忘,而眼前的这位僧人,双眸之中却是实打实的方外之人,荡然空灵。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莫说是齐念,就连他当年的爱妻慕容婉霜复活了,恐怕都难以唤醒他的凡尘之心。
齐念亦是轻叹了一声,自发髻上拔下了一支碧色的玉簪捧在手中,上前了几步奉至那僧人的眼前。
这是慕容婉霜在临终之前赠予她的感怀之物,这么久她一直都十分稳妥的带在身上,从来都不曾有损或是丢失。因为她知道,姨母流落在外终其一生,最后的愿望,也不过就是与他相见一面而已。
僧人温和的双眸不去看那支碧玉簪,只静静的看着齐念,仿佛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齐念十分艰涩的道:“故人已逝,这是她的遗愿。禅师即便是不愿再沾染红尘中事,也应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让玉萧完成姨母的夙愿,不叫她泉下难安。”
僧人的目光如同流水般划过齐念的面颊,这才固定在她手中的碧玉簪上,轻叹道:“你是婉霜的侄女儿。”
“是。”
“如此,便请坐吧。”
他在一方矮矮的桌案前给齐念放了一个干净却简朴的蒲团,二人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齐念坐下之后,这才四处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六层整个儿就是一个巨大的禅室,除了靠着墙壁摆放的一张床榻之外,便只有这方桌案了。
榻上床头整齐的叠放着一套僧衣,桌上笔墨纸砚齐全,齐念只扫了一眼,便知他是在抄写佛经。
僧人看她在打量四周,便径自道:“我在此处并非毫无人烟,每日黄昏时分都会有人在后门处给我送些吃食衣物来,倒是什么都不缺。”
齐念微微颔首,见他说话这般直白,便也就直接问道:“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
僧人涩然一笑,“我毕竟是他的兄长,就算当年输在他的手上沦为阶下囚,这么多年他倒是也不曾苛待于我。”
齐念不由心道,难怪他顶着名正言顺的太子头衔争夺皇位都会输掉,这位昭文太子脾性未免也太过和善了些,别人抢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将他十年如一日般的囚禁在这座空空荡荡的清净寺中,他竟还觉得,那人没有亏待了他。
她看着面前这样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僧人,忽得只觉自己此次前来,原本十分明确的目的却忽得好似模糊了。
僧人伸手取过了她手中的碧玉簪,手指摩挲着那细腻光滑的玉质,仿佛十分的珍惜不舍。他将簪子妥帖的收了起来,轻叹道:“多谢你,有心了。”
齐念只静静的看着他,未置一词。
“前尘往事终究都是泡影,如今这天下太平盛世,也是皇上的功劳。自古明君总要杀出一条血路,方能稳固江山,使黎民百姓得已安居乐业,苍生祥和。”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微微阖上了双眼,“或许当年我让她出逃太子府,便是个错误。如今我已全然放下了,倒是连累的她一直铭记于心,难以忘怀。玉萧,你可否应我一件事情?”
齐念依旧看着他,平心静气的道:“禅师有何吩咐,玉萧一定办到。”
“若是你能有机会祭奠她的话,便请将我所抄写的这些往生大悲咒经书在她的坟前烧了吧。”他在桌案之上整理出了一叠佛经,双手奉至齐念的面前,“另代我告诉她,一切都已然过去了,请她安息。”
话已至此,已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齐念只静默的接过了佛经,点头应了。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昭文太子放下心中的怨念,忘记当年的耻辱与仇恨,对于如今安宁繁盛的未央国而言,湮灭那些前尘往事,今后才会愈加好过。
齐念虽说心中觉得挺不是滋味儿的,但她却也就在此时,忽得只觉一直都萦绕在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她也松了口气。
至此,她终于算是无累一身轻,从前所背负的那些责任与怨愤,如今可全然放过了她,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齐念起身告辞时,僧人送她直到了楼下。
他站在佛塔前的高台之上,自袖中取出了一颗硕大圆润的佛珠,伸出手将它递给了齐念,道了一声佛号,“你我今日相见也是有缘,贫僧没有别的东西,这颗佛珠是二十多年前贫僧初入佛门时便待在身边日日供奉着的。如今为了答谢施主,这颗佛珠便赠予施主吧。”
齐念本想着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姨母至死时都惦念着他,如今他遁入空门倒是无法再提那前缘往事,这颗佛珠好歹也应作为他们之间的信物,带去姨母的坟前给她看看,了却她这生前未了的一桩心事才是。
是而齐念便也向他行了佛门之礼,道了“多谢”便将东西收下了。
这座清净寺里的这方七层佛塔,她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