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眼皮都没抬一下，“蛮荒之地，山野村夫自然见识浅薄。”
“你……”旭凤大怒，正欲大发雷霆，被润玉按下。
玄乙冷眼旁观润玉与那夫妇二人传音数句，似乎达成共识之后，便跟着这唤作锦觅的女子走进了客房。
即便在客房中并没出去，却感到院中仙力频繁波动，显然是有外界之人在此地频繁出入。玄乙心中清明，却也并不在意。待饮下一盏茶休息半响，便见锦觅拿着托盘走进了房中。玄乙扫了一眼托盘上的几件衣衫，姹紫千红，鲜艳夺目。
锦觅对她莞尔一笑，“适才小鱼仙倌让我给仙子准备了几件衣衫换洗，仙子看着可还喜欢？”
小鱼仙倌？不想这心眼儿九曲十八弯的神君真身竟然是鱼！思绪控制不住的飘散到花皇内院云池中那群痴呆的锦鲤，任凭丢的是鱼食还是垃圾，都会一拥而上的哄抢。怎么看都觉得很违和。不过观这神君面相还算聪明，应当不会是鲢鳙黑鳊之类的痴傻之辈。若说脑子灵活，那脑容量必然相较平庸之辈要大上一些，莫非，竟是胖头鱼？
锦觅虽听不到玄乙内心所想，但看她面无表情脸皮却时不时抖上一抖，还是十分诡异的，“仙子可挑选好了？”
玄乙听到仙子的称呼忍不住一阵蹙眉，“还是唤我公主罢。仙子这称呼我委实听不惯。”她拎着几件桃红，紫红，粉红的衣衫甚是纠结。
“公主不喜欢？”锦觅观她神色，“我看公主生得瑰姿艳逸，风流蕴藉，想着定然爱红。却不想竟喜好素雅。”
“红色扎眼。”玄乙走神半响，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
锦觅一愣，倏忽笑了，“公主与小鱼仙倌倒是十分相似。品味喜好竟是十分相合呢。”
“润玉？”玄乙抬眸打量锦觅半响，意味深长一笑，“是吗，可我倒不这么觉得呢。”
没等锦觅有所反应，玄乙在托盘里捡了件浅黄色的裙衫。只见她随手解开衣襟，血迹斑斑的外袍便褪了一半，回眸望向锦觅，“我且换上新衫，还请锦觅神女回避片刻。”
神女？锦觅愣了半响，方回过神来，一边应好，一边往外走，带上门时方不忘对玄乙叮嘱，“晚膳应当快好了，公主若是妆扮好，还请到院中来用膳。”
暮色深沉之后，玄乙才慢悠悠的走到院中的小几上坐下。无视旭凤不耐烦的眼色，缓缓执起木筷，似十分纠结的在满桌菜肴中择优宠幸。旭凤四人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来玄乙就坐，好不容易等到开席，见玄乙这般漫不经心的挑剔神色，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住，要拍案而起。却被润玉传音阻止。
“她一定是故意的。”旭凤恨恨的敲了敲筷子，“我从没见过如此这般不知礼数的人，竟是越给她脸便越发变本加厉。”
“不要多想，更不要忘记我先前叮嘱的。”润玉以眼色示意旭凤，却灵台一清，脑中回荡起另一个声音。
“我便是故意的，你们等闲奈何？我一见此人便是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你又能对他叮嘱些什么好事？”锦觅挑眉一笑，“并非只有你们才会传音。”
润玉恍若没听到玄乙的传音，坦然对玄乙道，“这些粗茶淡饭似是不合公主的胃口。”
玄乙见润玉态度不惊不怒，便也不再争锋相对，放下筷子，“不知可有茶点？”
润玉衣袖拂过，桌上便凭空多了一壶清茶并一盒点心，“不知这明前龙井公主可否喜欢？”
不管几次见到这信手变物的术法，玄乙都没法适应。她在点心盒中挑了半响，捻起一枚桂花糕，小小咬上一口，润玉见状忙帮着倒了一盏茶，玄乙点头致谢，端着茶抿了几口，神色不动。润玉素来闻弦歌而知雅意，见玄乙这般形容，知其并不十分满意，便体贴的开口，“可是不合公主心意？公主有何偏爱尽可告知润玉。”
玄乙抬眸看了润玉一眼，这神君拳脚法术都还一般，察言观色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放下盏茶，轻叹道，“你们这信手变物的功夫确实方便，可比起用心打理的事物还是差些火候。这茶点味道只算得上一般，我还是喜好素日惯品的华光飞景茶配上玛瑙白玉糕和桃花百果糕，再不济绿豆凉糕也能将就。”
旭凤额头跳了几跳，似是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哪里来的蛮荒小妖，满口胡言乱语，以为编些荒谬之言便可蒙混视听吗？”
“山野村夫，不知者无罪，本公主不与你计较。”玄乙对他灿然一笑。
旭凤更是气炸了，索性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玄乙，“钟山常年黑雾缭绕，数千万年隔绝人世，方圆万里并无人烟。寻常仙族路过沾染上一点雾气都有灰飞烟灭之险。任何生灵都无法在钟山生存，更别说有仙族能将那里作为封地，封王拜相。你就算是想冒充天皇贵胄，也至少编个靠谱的来！”
“你说什么？”玄乙的脸色终于变了。
润玉心里暗恨，素知旭凤鸟傻还不爱读书，往昔坑他一坑一个准，确实十分舒爽。可牵连到自己才发现猪队友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如今更是越发变本加厉，十数年如一日的傻，早就叮嘱了玄乙的种种异样，前脚答应得好好的，现下稍微被气了一下便炸毛了。如今隐居在这人间界，仗也没得打，竟是越发的冒傻气。早知道鸟族脑袋小，脑容量少，认识了他这么多年竟还对他有所期待可见和平了十数万年的自己脑子也快要生锈了。
“公主请借一步说话。”润玉示意玄乙随他到外面去，“润玉有些事想单独与公主解释一下。”
玄乙见状不怒反笑，拂平衣摆上的褶子，起身跟在润玉身后，“不敢，反倒是我要好好向润玉神君请教一番才是。”
锦觅见席上气氛僵硬，很是气愤，拿眼瞪旭凤，“凤凰，都是你做的好事。”
玄乙已随润玉走到院门口，方欲踏出大门，听到锦觅之言，仿若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下意识轻跃回旭凤面前，方出手便被润玉隔开。旭凤也冷了脸色，将锦觅与棠樾护在身后“你意欲何为？可是我拆穿了你的身份，索性便不再掩饰了？”
玄乙冷冷的看着旭凤，“你是九天凤凰一脉的青阳氏？”
“青阳氏？”旭凤虽有疑问，却仍未放松警惕，“不知所云，我真身确是凤凰，你待如何？”
“难怪我一见你便厌恶的紧。我平素最讨厌的便是凤凰，今日且不论你是青阳氏嫡脉还是旁支，且先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再言其他。”玄乙第一次真正冷下脸来，只见忽然之间天上乌云密布，遮天蔽日。明明是盛夏三伏天，天上却飘起来洋洋洒洒的雪花，山坳中狂风大作，数息之间竟形成了暴风雪压境之势。
“快进去！”旭凤眼看不好，一把将锦觅与棠樾推入房中。回身便见雪花携着风势迎面扑来，方护住心脉面门，身上却被雪花割裂出数十道伤口。这才知漫天飞雪竟是霜刀雪剑。旭凤心内骇然，从未见过如此神秘莫测的术法，一出手便是铺天盖地的杀招，似全无抵挡之力。旭凤不敢大意，将火灵之力形成护身罡罩，双手蓄起琉璃净火袭向玄乙。
第 5 章
玄乙眼中毫无波动，似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净火，右手开始聚拢黑色的浓雾。眨眼间火光袭满全身，玄乙隐约感到不对，本能拂袖挥开火光，左臂竟隐隐有灼痛感。心下大惊，烛阴氏神勇无敌，万法无用，这人居然能够影响到自己？
旭凤更是惊骇不已，琉璃净火席身，此女竟毫发无损。竟是闻所未闻的强大。润玉冷眼旁观二人对决，将整场斗法收入眼底，见旭凤对上玄乙毫无招架之力竟似毫无意外。
玄乙回过神来，手心重新聚拢起黑雾，蓄势待发。润玉一见便知不好，即刻闪身拦住玄乙，“公主且慢动手，还请听润玉一言。”
“你兄弟二人倒是有趣的紧，弟弟唱完了红脸。哥哥便急不可耐的跑来唱白脸了。”玄乙并未收回手，淡淡瞥向润玉，“你若真有心劝架，方才这只凤凰发招之时为何不拦？如今见不敌于我，便赶着来做好人了。难道本公主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好敷衍搪塞之人？”
“舍弟神力低微，怕是经不起公主的烛阴之暗。”润玉眸色渐深。
“你倒是有点见识，居然识得烛阴之暗。”玄乙似笑非笑的看向润玉，倏忽一闪身，掌中黑雾袭向旭凤，“然而我还是不会放过他！”
“钟山烛阴氏已经灭绝了！”
玄乙脚步硬生生停下，转身面向润玉斥责“一派胡言！”
“舍弟旭凤不曾妄言，钟山已是六界众知的不毛之地，如今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玄乙收回烛阴之暗，翻身跃回润玉面前，忆起魔界辽阔的疆土及人世间的翻天覆地，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不可能，不可能的。”
润玉逼上前一步，“敢问公主，你口中的钟山烛阴氏可是传说中的万龙之尊衔烛之龙？”
“是又如何？”
润玉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线索终于全都对上了，“公主可知，而今是天元三十六万二千七百六十七年。何为天元？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暗和数书九章。从王命，每九百年为一纪元。如今恰好方始轮回一个九章。天元乃九章之首，现下已是第二轮的天元纪年。而九章纪年的初始，乃是上古神陨之后。钟山龙族及众多上古之神的记载，皆终止于神陨之时。”
“你的意思是，我钟山龙族一脉已经陨灭八千多万年了？”玄乙整个人仿佛恍惚得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荒谬！这怎么可能？”
“公主若是不信，可随润玉回天界一探便知。”润玉拉住玄乙，“公主身份高贵，于天界种种自是轻车熟道，断不会认错。”
“不对，如你所说，我既来自于八千万年前，你又是从何得知我的身份？”玄乙似是从恍惚中抽身出来，转而对润玉充满警惕。
“公主自称钟山烛阴氏，形容举止，贵气天成。饮食，精细，衣着考究，想来在天界众神之中也是地位超然。引仙灵之力，擅驱使风雪，控黑雾。战力强悍，却不通俗法。天元纪年之后，天界在称谓上对神族素来尊称仙子，仙上。而公主却惯称神君，神女。种种不同，不得不让润玉上心。今日闲暇翻阅古籍，恰好看到一本上古纪事大全。书中记载钟山有龙族一脉，以闭目之龙为徽，不惧阴阳五行术法，万法无用，骁勇善战，被尊为万龙之尊。与华胥氏青帝一脉并称为上古两大战神嫡脉。”
“你倒确是博闻强识，想来你将我安置在人间界。私下里却与天界互通有无，一边稳住我，一边却将我的来历查了个遍。然而你的话我却是不信的，怎知你不是别有居心？”
“润玉说过，只要公主随我前往天界一探一切便都会真相大白。”润玉一拂袖，天上层层叠叠的云层瞬间消散，直通青天，“数千万年过去，公主怕是已认不出九重天的仙道了吧？如今天界一统，戒律森严。若非有人引路，公主怕是连天门都进不去。”
“我大哥不曾欺骗与你。起先与我传音，疑你乃上古神族的时候我尚且不信。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当世竟真有不惧琉璃净火之人。”不知何时，旭凤已回到两人身边，面色复杂的看着玄乙，“现下看来，你的灵力确是与如今的仙族大为不同。”
玄乙轻拂肩上的碎发，眼都不抬，“青阳氏素来阴险狡诈，你这只凤凰说的话便更不可信了。”
旭凤气结，他究竟是为何要自虐到跑这小恶魔面前搭话？
润玉见状踌躇道，“润玉翻遍古籍，并不曾看到钟山龙族一脉与九天凤凰一族有什么很深的龃龉。可是他们中有族人得罪了公主？虽说旭凤真身确乃凤凰，可毕竟距离上古已经过了数千万年，现今的火凤一族与当年的九天凤族血缘已经十分淡泊了。还望公主看在润玉的面子上能放下这些积年旧怨。”
“若我不放过，偏要迁怒呢？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在我这里有何脸面可言？更何况，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也是……”玄乙似是想起什么，生生刹住了话头，定定瞧了润玉几眼。
“你究竟是凤凰还是胖头鱼？”话音刚落便道不好，一不留神竟然将心底话说了出来。玄乙端着波澜不惊的脸，仿似看不见润玉突变的脸色。稳住，稳住，钟山烛阴氏不能输！
润玉深吸一口气，方将从喉咙里涌出的心头血硬生生压了下去。自从遇到了这位烛阴氏公主，多少次他泰山不崩于顶的稳重形象都要崩不住了。鱼便罢了，胖头鱼是认真的吗？认真的吗？！！
“实乃万幸，小仙真身乃是应龙。并非公主所厌恶的凤凰。”
“应龙？”玄乙丹田气海运起龙威扫过润玉，瞬间便觉得心头灵气与润玉隐隐相互吸引，“竟真是龙族。”
玄乙不禁腹诽，这般神采飞扬，聪明绝伦之人果然不可能是傻鸟凤凰，当然，也更加不可能是胖头鱼啦。果然不论何时何地，他们龙族才是世间最为出类拔萃的顶梁支柱。润玉看着玄乙此刻洋洋得意的神色，脸色又是一阵发黑。关于她现在又脑补了些什么，润玉表示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许是心情愉悦了，玄乙终于给了他们好脸色，得意的眼风扫过旭凤，“既是兄弟，怎么哥哥是应龙，弟弟却是凤凰？”
“其实我二人乃同父异母的兄弟。”润玉见旭凤气的不想搭话，便接过话头。
玄乙乐了，“世风日下，神心不古，确是想不到堂堂九天凤凰血脉之后，竟沦为庶子。真真是天道好轮回，不曾饶过谁。”
润玉顶着旭凤逼视的目光脸色发僵。饶是冷静理智如他，此时也万不想再接话了。实在是没那个脸承认他这个应龙才是庶出的那个。
玄乙腾云架雾，转眼便消失不见，空中遥遥传来她轻缓软柔的声音，“我会随你上九重天，待我且先探查一番，若是知晓你二人有所欺瞒……”
香踪无影随风散，锦觅见再无动静，便打发棠樾睡熟之后才回到庭院之中。润玉已和旭凤对饮许久，见锦觅出来，旭凤忙迎上将外袍批到锦觅身上。锦觅拉拢衣襟，抬眼见润玉不动声色饮酒，方踟蹰道，“公主当真是上古神族？”
旭凤蹙眉插言，“即便她是，也不能断定此人是友非敌。倘若她对天界有异心，大哥带她回九重天可就是引狼入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