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原知道她没说完的两个字是“车场”,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飞机恰好在此刻彻底停稳,舱内灯光大亮,空姐开始提醒旅客下机。
林深青解开了安全带。
贺星原问她:“你怎么过去?我车上够你和助理的位置。”
“不用,有司机接我。”
贺星原点点头,目送她走了。
林深青出了机场,坐上司机的车,朝华欣葡萄庄园去。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枯燥乏味得她又睡了一觉,一直到被宋小蓓叫醒。
她打开车灯补了个妆,一下去就看见傅宵和褚易跟俩大爷似的坐在庄园门口喝茶赏月唠嗑。
林深青好笑地走过去:“两位老总这是干嘛?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褚易看了眼傅宵,似乎不太理解这话。
傅宵叹了口气:“这丫头以为我们在等她。”
他话音刚落,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了门口。
贺星原从后座走了下来。
褚易和傅宵立刻迎上去:“晚餐准备好了,就等你来。”
林深青:“……”
贺星原借月色看了看林深青的表情,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笑着说:“你们别逗她了。”又转向林深青,“他们都吃过了,庄园主给我们另外准备了晚餐,你来吗?”
林深青微笑:“不用,我也吃过了。”
她踩着S线自信上前,偏偏走到贺星原身边的时候,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噜噜”。
林深青捂了捂脑门。
贺星原失笑,却也不当众拆穿她,只说:“那跟我去餐厅喝点餐后酒吧。”
第34章
贺星原当先乘上庄园主用以接待客人的观光车, 坐下时很自然地松开了一颗西装纽扣,拨了拨腕表。
林深青忽然顿在了原地。
其实他的长相身材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但仔细一看,气质却从里到外淘洗了一层。
就说现在,他穿着精致的手工西装,背脊笔挺地坐在那里, 拨个腕表,松颗纽扣,不用谁开口介绍, 旁人也能轻易辨认出他商界名流的身份。
大家都会想, 出身豪门却少有上流圈年轻公子哥的浮躁气, 这样的人,一定从小就被当作家族继承人用心培养。
没有人会猜到,他曾经在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挥汗如雨,在密不透风的飞机驾驶舱推杆蹬舵, 游刃有余。
林深青突然想起今天刘敦在机场说的话――做自己喜欢的事,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那贺星原现在辛苦吗?
她不想去想。
林深青默了默,坐上观光车, 特意挑了贺星原后面一排的位置,跟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贺星原回头看她一眼。
她解释:“香庭和金越的战争,伽月表面上还是装装中立, 要不人家庄园主看你开外挂, 瞧不起你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扭过了头。
林深青感觉他好像会错了意。
可她这划清界线的举动, 确实是在为他着想,并没有特殊的意思。
她想再解释点什么,张张嘴又觉得多余。
两人陡然陷入沉默。
观光车缓缓往庄园深处驶去。刚下过雨的天,湿润的夜风里氤氲着淡淡的青草气和葡萄香。远处隐隐可见一栋圆顶尖塔的白金色建筑,造型瑰丽得像泰式古堡。大概是庄园主招待几位客人用餐和居住的地方。
两人的秘书助理都去了别处吃简餐,谁都不说话,车上未免太安静了。
贺星原半回头,主动挑了个话头:“华欣很受泰国皇室青睐,贵族们几乎每年都会到这里小住,这附近还有泰皇的行宫。”
林深青生病前活跃的地区主要是欧洲和北美,对东南亚这一带了解不多,有问没问地接了句:“这么说,泰皇也来过这个庄园?”
“对,庄园主是位七十高龄的泰籍华人,跟皇室贵族关系不错。”
林深青点点头,想难怪他说来这儿谈的不是小生意。她想,这桩生意说十亿可能都是蝇头小利,更要紧的是,它能跟泰国皇室建立纽带,深入东南亚商圈。
到了目的地,两人前后脚下车,被佣人们领进了餐厅。
餐厅顶壁很高,八盏水晶吊灯把四下照得金碧辉煌,正中的长桌摆满了新鲜的食物。林深青扫了一眼,发现一半是泰国料理,一半是中国菜,其中还有特别为贺星原准备的港餐。
两人在同一侧坐下。贺星原低声提醒她:“抓紧时间填肚子,等会儿来了人,就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林深青猜到他在说谁,先挑了些主食吃,刚够五分饱,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笑声。
是庄园主巴纳和赵曲风来了。
她拿餐巾擦擦嘴,跟贺星原同时起身。
两边惯例来了场寒暄。
寒暄过后,巴纳用流利的中文招呼他们:“别客气,坐下继续吃。”又抬手示意赵曲风,“赵总也是,刚才那顿晚餐光顾着陪我聊天了,再吃些。”
赵曲风点头微笑,躬着腰请巴纳先坐。
巴纳在主位落座,问候贺星原和林深青:“我听说小贺总和林小姐是从曼谷过来的?”
贺星原代答:“是的,巴纳先生。”
“怎么还绕一程?赵总就是坐直升机直接落地华欣的。”
贺星原笑了笑:“我们出于某些私人原因,不太喜欢直升机。”
赵曲风脸色微变。林深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哟”了一声。
这庄园主是个老江湖,一开场就把贺星原和赵曲风的恩怨亮到了明处,且摆明了提醒他们,没什么好藏的,在座谁跟谁一伙,谁跟谁结了仇,他都清楚。
既然这样,林深青就没必要假装中立了,诚实一点反而更好。
她心里有了计较,开始有意跟贺星原亲近搭话:“这个叉烧做得很地道。”
贺星原点点头:“巴纳先生有心了。”
他摆手示意没什么,接着说:“别光吃菜,小贺总,你来开瓶酒吧。”
贺星原看了看酒架上二十来支葡萄酒:“要是只有一瓶酒,我就不客气了,这么多,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
巴纳笑起来:“这哪种美酒配哪种佳肴,确实有一些门道,看来小贺总是这方面的外行。”
贺星原点点头承认。
巴纳转头看赵曲风:“赵总懂得不少,那让赵总挑吧。”
赵曲风起身走到酒架前看酒,掸衣摆的手势难掩得意。
林深青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缠了一圈纱布,不知怎么遭报应伤着了。
赵曲风三两下挑选完,拿起一瓶白葡萄酒,笑着说:“小贺总开这瓶维欧涅吧,泰餐重口辛辣,适合配甜度高,口感清爽的酒。”
林深青低低“啊”了一声。
巴纳和蔼一笑:“这怎么办?林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赞同。”
赵曲风看向林深青:“林小姐抱病多年,可能已经不太记得这些常识了。”
她笑笑:“确实难免生疏,不过赵总说得没错,按传统的搭法,咖喱配维欧涅是绝佳的选择,我只是有点好奇,金越都是以这样的配餐意识服务顾客的吗?”
“当然。”赵曲风笑了笑,“根据顾客选择的餐点,从专业的角度给出餐酒的建议,这是金越一直坚持的服务意识。”
“可是……”林深青看了一眼贺星原的餐盘,疑惑道,“我们小贺总一直在吃港菜,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一口泰餐啊。金越的服务意识,是不是太浮于表面了?”
赵曲风笑容滞住。
巴纳笑着打圆场:“赵总可能是一时疏忽,再换一瓶就是。”
赵曲风撑着笑意转头换酒,这次拿了一瓶红葡萄酒:“那就开这瓶吧,口感轻盈的黑皮诺搭配叉烧,”他看向林深青,“林小姐这回应该没有异议吧?”
她一脸“说不好”的表情,皱了皱眉问:“我没看错的话,这瓶新西兰的黑皮诺,市面价格大概只需要二十五美金左右?”
巴纳点点头:“是的。”
赵曲风笑了:“林小姐的意思是,这瓶酒太便宜了,配不上小贺总的身份?可我记得林忠廷老先生曾经讲过,葡萄酒世界不分贵贱,人人都有享受美酒的权利。看来林小姐不太赞同你爷爷的教育。”
林深青摇摇头:“葡萄酒世界不分贵贱,酒店业却分。我想走进香庭、金越的顾客,和走进青年旅舍的顾客,应该不是同一拨人吧。赵总拿一瓶二十五美元的酒告诉你的客人,你对待来者一视同仁,不分贵贱,难道这些贵人们会感到舒服吗?按我看,经营者开始经营的第一步,就该找准自身定位,拿葡萄酒世界的准则来打造酒店,那怎么行呀。”
赵曲风的牙关越咬越紧。
巴纳哈哈大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林小姐有这样的见识,我看小贺总该退位让贤了啊。”
贺星原笑着看了眼林深青。
林深青凑近他,轻轻挽住他胳膊:“巴纳先生说笑了,我这就是跟着小贺总听点皮毛嘛,您可别挑拨我们呀。”
*
一顿饭吃到后来都是巴纳的笑声。
散场后,佣人领着贺星原和林深青上了四楼的客房,说三楼那几间已经排给了赵总、傅总和褚总,所以满了。
贺星原点头向佣人道谢,等整个四楼只剩了两人,才问林深青:“刚才餐桌上那一套,哪儿学来的?”
林深青奇怪反问:“我一个酿酒师还能不懂这些么?”
贺星原没解释,其实他说的不是关于葡萄酒的那些常识,而是指她先露尽风头,而后急流勇退,轻轻巧巧把这一切归功于从他这儿耳濡目染得来――这种标准贤内助的做法。
他很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压赵曲风。
如果盟友换成傅宵,她大概一样会挽上他的胳膊。
四楼就两间客房,林深青靠里,贺星原靠外。
看他走过了自己的房间还不停,她指指门:“你到了。”
“我知道。”他说,“到你房间检查一下,这里靠近葡萄园,热带雨季蛇虫多。”
林深青刚想说佣人肯定检查过了,却先听见他下一句:“赵曲风那手就是被蛇咬了。”
她一愣之下笑出声,进了房间才压低声问他:“怎么被咬的?”
贺星原笑了笑:“我们谈合同安排在明天,他提前一礼拜过来,天天在葡萄园帮巴纳先生修剪葡萄藤,藤上缠了条蛇,他没看见。”
林深青扶着腰笑倒在床边。
她算是明白了。赵曲风这人肯定是电视剧看太多,看那些男女主人公都用一颗真挚谦逊的心打动大老板,拿下几亿的合同,所以也学着放低姿态,拼命钻研葡萄酒功课,企图投其所好。
可现实商圈,谈生意是看资本和实力的。
都说术业有专攻,如果巴纳先生需要人修剪葡萄藤,这里多的是比赵曲风专业的工人,如果需要人懂酒,这里也不缺擅长此道的酿酒师。
很明显,巴纳先生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优秀的酒店经营者。
赵曲风提前一礼拜来,不好好经营公司,却成天在这儿拍马屁,根本是多此一举,。
“这叫什么?这叫用,力,过,猛。”林深青歪倒在床上,笑得肚子痛。
贺星原在房间里四处打转,从窗帘到桌缝再到床底,弯着腰角角落落仔细看,听见这话笑着抬起头来,倒是没想到林深青的脑袋就趴在床沿,这一下大眼瞪小眼,近得呼吸相闻。
两人的笑都凝固在脸上。
林深青从床上爬起来:“哦,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贺星原站起来,“我明天一早就出去忙了,大概傍晚才回,你跟着傅总吃早餐就好。”
她点点头,把他送出了房。
*
次日一早,佣人来叫林深青用餐。她没精打采地随意洗漱了下,到楼下餐厅吃饭,一看只有傅宵一个人坐在那儿。
她懒洋洋在他对面坐下:“商业精英们都出去谈生意啦?”
傅宵不爽地“啧”了声:“说得好像我不是精英似的?”
林深青打个哈欠,满眼都是困倦的泪花,自说自话:“不过他们干嘛出去谈啊?”
“跟泰国皇室有接洽,不能叫贵族下驾到这儿来吧。”
林深青伸个懒腰,点点头。
傅宵看她这迷糊样,奇了怪了:“你昨晚没睡觉,做神仙去了?”
“这不是飞机上睡多了,所以失眠了么?哦,可能还有点认床。”
“你这自欺欺人的借口倒是挺多。”
林深青噎住:“吃你的饭。”
“给你讲点提神的。”傅宵说,“你猜昨晚我和褚总做完马杀鸡回来,听见了什么墙角?”
“哦,我们在这儿力战小贱|人,你们去做马杀鸡?”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听见了墙角。”
“干嘛,赵曲风那屋叫|床啊?”
“……”傅宵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正了正色说,“昨晚后来蒋莺到了,跟赵曲风吵了一架,在说拍卖会的事。男的骂女的蠢笨如驴,活该被人耍得团团转,女的骂男的一毛不拔铁公鸡,活该被人压一头。狗咬狗的场面真是精彩。”
林深青搅着鱼片粥啧啧摇头。开始是狼狈为奸也你情我愿,日子一久就成了彼此握着对方的把柄相看两厌。利益男女能有什么天长地久,结局一拍两散都是好的,惨的是最后八成得同归于尽。
她伸出五指放在光下:“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省得脏了女神的手。”
傅宵摇着头笑。
吃过早餐,林深青就回房补眠去了,并且交代了佣人不用叫她吃午饭。一觉睡到下午,吃了点心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