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现在唤她“梁夫人”了,此前背地里都是喊她“小寡妇”的。
仅仅两年之内,楚翘已经体会了世态炎凉,若非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之人,怕是早就受不住了,指不定已经去了父兄和母亲跟前袒露身份,或者跟颜如玉一样,索性撞墙自尽。
楚翘上辈子没什么心腹,到了后来她想培养心腹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她的一切都被那些权臣监控着,尤其是梁时!
这次,楚翘可不能再落在他手上,她仔仔细细看着以供挑选的小丫头,之后问了几人一个问题,“跟我回去之后,你们几个知道要作甚?”
几人纷纷答道:“奴婢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个小丫头都是胆小怕事的,一个个低垂了眼眸,一看就是刚被家人卖出不久,楚翘瞧着也觉之可怜。
她本想买两个忠心的回去,但一见此景,索性将面前四个都买了回去。她虽当了十年的皇太后,至今手上还是干干净净,从未染过鲜血。任性蛮横是真,心地纯善也是真。
楚翘刚将四人领回府,还没来得及给她们取名,老管家在垂花门来回踱步,见了楚翘,忙上前道:“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二爷要见您呢。”
楚翘一僵,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上辈子与父兄提及过梁时可能对她存在着某些不可言喻的掌控,可父兄却总是劝她,道:“翘翘,梁时与咱们楚家交好,他怎会害你呢,父亲已经与他交代过了,让他时刻护着你,你就放心吧。”
好像在楚家人眼中,梁时简直就是一个大善人,一直牺牲自我,守护着一个童心未泯的皇太后。
楚翘还能说什么呢?在这场博弈中,她已经是个失败者,否则怎会死的不明不白?
在去见梁时之前,楚翘有一件事务必要问一声,“古叔,二爷他……他,他可知道我是谁了?”
半个时辰前,老管家已经在梁时面前将这两年的事一应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楚翘的来历。
闻言,楚翘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这一天或早或晚,肯定是免不了的。她记得有一年的中秋夜宴上,梁时神情微醉的出现在她面前,那幽冷的眸子平添了几分魅惑,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骇人,“太后娘娘,臣恨不能将您做成人偶,这样便能日日带在身边。”
做成人偶……
楚翘晃了晃脑袋,又问:“古叔,您可知二爷见我是为何事?”他不会那么快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吧?
否则,他们之间有甚么好说的嘛?
莫不是休妻?还是他想纳妾?要不就是……楚翘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臆想。
老管事催促道:“夫人呐,您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二爷他通情达理,不会无缘无故的责怪于您,您就快些去吧。”
被这般一催促,楚翘更是慌张了,她将四个丫头交给了老管事,这就匆匆去了一趟梁时的书房。
从两年前开始,总有人隔三差五的寻事,梁家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卖了,梁时的那些文房四宝,还有他平时收集的字画也被贱卖了。
也不晓得他会不会动怒?应该不会那般小气吧?
一路思量着,楚翘终于到了梁时的书房,其实梁府占地极广,平日里她嫌宅子太大,她逛着也嫌累,今个儿却觉得这一趟路太短了,怎的这么快就到了?
楚翘在书房外徘徊少顷,梁时阴沉的嗓音传了过来,“进来!”
他是长了天眼了么?
楚翘理了理衣襟,表现的贤惠又温柔,她昨夜反复思量了一番,就算要和离,她也不能空手离开梁府,否则的话,她一介女流,娘家又回不去,届时的日子定是惨不忍睹。
楚翘一点都不喜欢吃苦。现如今最起码还能挨着楚家,时不时能见到母亲和哥哥们。
书房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梁时一抬眼就见一面容稚嫩的小女子鬼鬼祟祟的样子站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这小女子又对他憨笑两声,一双眼眸眯成了月牙状,唇角还有两只隐约可见的梨涡。
样子……有点做贼心虚。
“二爷,您找我?”好像哪里不太对,楚翘又改了措辞,“二爷,您找妾身有何事?”
她始终没有靠近梁时,跨过门廊之后,便立在原地没有半分动弹。
梁时是何许人也?旁人的一个细微动作都逃不了他的眼睛。
毫无悬念,这小女子心虚,而且极其心虚。
不过,梁时没有那个心思与她纠缠,他也不屑计较,这世上也再无人能让他有所动容了。
楚翘感觉到了来自梁时的愤恨,但奇怪的是,他又似乎不是在怨恨自己,总之此刻的梁时当真是怨气冲天的。
楚翘心里没底,主动的老实交代了一句,“二爷,您书房内的物件被妾身卖了,您不在这两年,母亲犯了痴傻之症,两个哥儿又要进学,妾身实在无法,只能行此下策,妾身……妾身发誓从未中饱私囊!”
梁时这才开始留意她的话。
他依旧一副不在意之态,但旋即指着一只檀香色的锦盒,问道:“你碰过这只盒子了?”他语气煞是凶悍。
楚翘虽与他隔着两丈之远,但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子杀气腾腾之感。
楚翘认出了那只锦盒,说实话,她的确想动了那只盒子,只可惜她实在是打不开,否则里面若有宝贝,也早就被她给卖了补贴家用了。
楚翘也不晓得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梁时的右手小指上缺失的那部分,此刻尤为醒目的呈现在她眼前。
他当年为了救她,少了一根手指头。
故此,在朝中,梁时又被人称作“九指阁老”。
每每看到梁时残缺的手掌,以及听到这个称呼时,楚翘总觉着无比的心虚,她好像欠了梁时天大的人情,而一般的补偿是远远不够的,她甚至于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以身相许”四个字。
当然了,即便楚翘最是习惯于浮想联翩,她也不会付出行动。
楚翘没出息的咽了咽喉咙,如实作答,坦白从宽,“大人,妾身的确动过此物。”
“你再说一遍!”
楚翘话音刚落,梁时当即爆喝了一声,吓的外面枝桠上的鸟儿也急急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楚翘身子一颤,她最是胆小,即便曾经贵为皇太后的时候,也会被惊雷吓的六神无主。
此刻,她也甚是委屈,自己替梁时照顾了梁家老小两载,梁时倒好,一回来就杀意十足的凶她!
楚翘忍了忍,面对强势,她当然不能以硬碰硬,“妾身只是碰了一下,并未打开过,不信……不信二爷自己打开看看,里面可曾少了东西!”
梁时虽然已经知道了楚翘的身份,但眼前这个女子对他而言,也只是渺若柳絮,无关轻重,与一般丫鬟无二。
“钥匙呢!”梁时又问,他气势强硬,就好像面前这娇美的女子并不能引起他一分一毫的怜香惜玉之情。
楚翘这才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把钥匙,因着那钥匙是纯金打造而成,故此早就被卖了。
楚翘咬了咬唇,那粉白的唇上当即留下了艳若腊梅的牙印,竟是惊人的好看。
她道:“妾身……将它给卖了。”
梁时:“……谁允许你卖的!”旁的东西,他尚且不会过问,可这只盒子触及了他的底线,谁人也不可原谅。
楚翘当然不能这般被梁时指责,她虽长的娇弱了一点,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背了黑锅,“母亲两年前高烧不退,那时候梁家遭了数人落井下石,城中无人肯为母亲医治,妾身实在没有法子,就卖了家中值钱物件,带着母亲去了一趟杭州城医治,谁晓得还是去迟了,母亲她就此犯下了痴傻之症,至今未愈,二爷今天自己个儿也瞧见了!”
说着,楚翘可怜兮兮的抽泣了几下鼻子,模样看上去不过是个小姑娘。
梁时不认识她,也不想了解她,闻言后他依旧没有动容,却是上前几步,一把抓着了楚翘细嫩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足以捏的楚翘生疼。
随即,梁时俯视着她,一字一句,如淬了一层薄冰,道:“是吗?那为何这锦盒上面还有刀痕?”
楚翘觉着梁时有些古怪,他仿佛没了理智,揪着一点小事情就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的确用了匕首去划过锦盒,为的也是将它打开,只可惜这盒子做工实在是精湛,根本不是普通的木盒,她根本没有打开。
那里头究竟放了怎样的绝世珍宝?以至于梁时如此在意?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该将这盒子悄咪咪藏起来,哼!
梁时掌心的力道更大了,楚翘是个受不了苦,也经不住疼痛的人,这厢就只差嘤嘤嘤的哭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报了一声,“大人,指挥使罗大人求见。”
楚翘的个头只到梁时的胸脯,她仰着头,双眸含雾的怒嗔了他一眼,直至彻底得了自由的那一刻,她抱着自己的手腕,连连远离了梁时好几步,像只受了惊讶的仓鼠,却又十分警备。
梁时没有再看她一眼,他那只断了一指的大掌轻抚在了锦盒上,动作轻柔缓和,竟突然平添了几分温和。
只是这温和却不是对任何人而言。
他没有逗留,将锦盒小心安放在了博古架上,之后一脸漠然的离开了书房。
独留楚翘一人满目含冤,她很好奇那锦盒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冷傲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啊。
梁云翼:坐等父亲打脸。
梁云奇:同等。
梁云玥:+1
梁时:……
第20章 陈年旧事
罗一伦此前并不是南镇北司的指挥使,而是这两年才爬上来的。
楚翘对此人很有映象,此人因着眼光敏锐,办案手段了得,才得以在锦衣卫的重重选拔之中脱颖而出。
然而,见过罗一伦的人都不会将他与那一身阴冷无温的飞鱼服联系到一块。
他不同于其他锦衣卫,是个常年以笑脸迎人的胖子。
但也不是那种丰腴的胖,也因此他虽拳脚功夫尚可,轻功却不甚好,传言他根本越不出高于两丈的围墙。
办案的手段精湛,至于抓贼……就逊色了些。
这人怎的来了梁府?
楚翘并不记得罗一伦与梁时有过交情。
不过,她也不会去细究如今朝堂的局势,她当初是皇太后的时候就被一众权臣成功阻截在了权势之外,成了一个摆设皇太后,眼下更是没有那个实力了。
楚翘不会怨天尤人,更没有反省的觉悟,父兄告诉过她,人生在世不可强求,楚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被疼宠着的,犯不着当个傲世巾帼。
而且二哥还时常告诉她,越是逞强出头的人,死的越早。
自然了,就算给楚翘这样一个机会,她也自认没有那个尔虞我诈的本事。
这厢,楚翘从梁时的书房走了出来,眼下的梁家依旧是人丁稀少,梁时这次从苗疆回来,身边除却带着一位美貌的花姑娘之外,还有两个贴身随从,楚翘上辈子也见过这二人,他们很多年前就跟在梁时身边了。
见其中一人正端着托盘往前院走去,楚翘叫住了他,“你站住,这茶交给我,我给二爷送过去。”
府上下人不够,眼下这些琐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派。
如风止步,与如影对视了一眼,他们刚跟着梁时从苗疆回来,还弄不清府上现如今的状况,只闻梁老太太给大人娶了一房“冥妻”。
也就是眼前这女子。
男子没有给她任何“使坏”的机会,冷着脸道:“夫人请留步,大人与罗指挥使有话要谈,夫人还是不要去了。”
他说话虽客客气气,但神色并无半分敬意。
楚翘也绝对不会巴望着梁时的手下将她视作梁夫人。
就这样,楚翘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走远了。梁时是个人精,他身边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物。楚翘想打探一点消息也甚是费劲。
这厢,如风端着托盘去了堂屋时,在梁时耳侧低语了几句,说的就是方才楚翘的行径。
梁时面色无痕,广袖一挥让如风退至一侧。
宫里的人都知道梁时昨日在宫宴之后昏厥了过去,罗一伦还以为梁时会是怎样的憔悴不堪,却不想他周身上下的冷硬气度比之前更甚了,瞧不出哪里有端倪。
轮廓明显的面容,鹰利明锐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无一处不威严俊美。
梁时示意罗一伦用茶,但就在他自己捧起茶盏时,那股子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梁时双手一滞,将茶盏重新置于案几上。
而与此同时,罗一伦也是一脸尴尬。承恩伯府的门第算不得顶级的显赫,他也不是家中嫡子,但自幼的吃食用度还能过得去。
发霉的茶叶还是头一次遇见。眼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见梁时自己弃了茶盏,罗一伦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也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这才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我今日是奉旨前来,皇上忧心大人的安危,特命我过来探望一番,不知梁大人可还有哪处不适?”
梁时昨日才回京,他这两年的踪迹并未及时向炎帝禀报。
炎帝也是十分敬重他,这才没有直接逼问,且再缓和几日也不迟。
梁时的言辞甚是官方,“已无碍,让皇上挂心了。”
罗一伦一直都知道梁时的坊间称号“九指阁老”,其实梁时的相貌与气度绝对堪称是男子中的佼佼者,虽说缺了一指,却并不影响他的风貌,但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当一个残缺之人。
罗一伦敬佩梁时的本事,未及而立之年就坐在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朝中多少熬了数十载的官员也是望尘莫及的。
他道:“梁大人,不知你这手是如何伤的?我倒是认识一位医死人活白骨的江湖高手,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倒是可以引荐一二,虽说大人这伤势已久,不过倒是能试试接指。”
听到这里,屋檐下的楚翘开始心绪缥缈了,梁时啊梁时,你可一定要接受罗一伦的好意!
楚翘不喜欢吃亏,可也不愿意亏欠了旁人的,尤其这人还是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