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通天之能,无法与萧湛抗衡。
很快,内殿伺候的宫人与奶娘也悄然无声的离开了。
楚翘刚喝过参汤,面色稍有好转,她侧头看着脚踏上的摇篮,样子温和娴静,是萧湛曾经从未见过的模样。
葱白一样的手指轻触着小娃娃肉嘟嘟的面颊,她露出无比满意的笑意。
这个画面,萧湛在漫漫余生中再也没有忘却过,他这短暂却又漫长的小半辈子,最终所求不过就是眼前的温暖。
萧湛的视线落在了楚翘略显苍白的唇上,他眸色骤然微异,声线控制的极为平和,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楚翘没有拒绝,她很配合萧湛,给摇篮中的小娃娃盖上薄衾之后,她就下了榻。
因着身子太过虚弱,楚翘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萧湛扶着她时,她依旧没有反抗。
萧湛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头涌上一股狂喜,他多拿了一件披风裹在了楚翘身上,“地宫很冷,我怕你受不住。”
地宫?
楚翘当即明白萧湛要带她去见谁了。
楚翘点了点头,由萧湛搀扶着,缓步往坤寿宫的地宫走去,那里面原先是存放冰块与蔬果的。
自从她上辈子死后,地宫就变成了她的沉睡之所了。
地宫内烛火通明,照亮了满室的寒气。
楚翘惧寒,这一点萧湛是知道的,曾经坤寿宫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锦,只因每年入宫之后,整座坤寿宫但凡有地龙的屋子都会烧起来。
萧湛已经褪下了一身的银甲,他单臂将楚翘搂入怀里,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楚翘身子一僵,她也很想放松下来,这个时候让萧湛掉以轻心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可是她做不到。
她忍受不了除却梁时之外的男子对她如此亲密。
好在,两人一直在往前走,楚翘并不能确定萧湛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在看到水晶棺那一瞬,楚翘微微僵住了,那里面躺着曾经的自己,隔着厚厚的琉璃,还可见眼角淡淡的薄冰。
竟然陌生到了极致,楚翘仿佛不认识棺中人了。
“翘翘,这座冰棺是先.祖从极寒之地带回来的,里面曾经躺着先.祖最爱的女子。”萧湛道。
楚翘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她看着棺中衣裳华贵,妆容精致的自己,迟迟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萧湛他是疯了么?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见楚翘不说话,萧湛又道:“翘翘,回到我身边来,好么?梁时能给你的,我也能双倍给你。”
他果然是疯了。
楚翘不想成为梁时的负担,她被关在了坤寿宫,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坤寿宫内的宫人依旧称呼萧湛为“王爷”。
可想而知,他还没有彻底成事。
也就说,宫外依旧有人与他抗衡着。
就在这时,一穿着宫装的太监疾步而来,许是事态紧急,这太监人还未至,就道:“王爷,奴才有急事禀报!”
此人看了一眼楚翘,似有防备。
萧湛道:“说!”
这人如实禀报,“王爷,梁大人带着人马逼宫了,此外,还有……还有先帝,先帝他也回来了!”
第81章 谁是谁非
身为男儿,朱谦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梁时。
家国天下,儿女情长,总是两难全。
但梁时好像皆没有放下,他重情重义,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朱谦与梁夫人只有几面之缘,可也能足以看出梁夫人那种骄纵的性子,就是梁时给宠出来的,换做任何高门大户的妇人,也不可能像她那样有恃无恐的过活。
罗一伦不敢再说下去,梁时的眉心蹙成一个丘壑明显的“川”字,他神色凝重,直直的看着宫门之上,似在隐忍着什么,时机一到,他即会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
楚坤任禁军统领有些年头了,萧湛此前虽暗中削弱他的势力,但因着楚家百年威望尤在,楚坤调动部分兵马并没有多大的难事。
楚远骑马而来,啧骂了一句,“妈.的!若非是萧湛控了人.质,老.子现在就杀进去!”
国公爷前几日被请入宫喝酒,就是一场鸿门宴,梁时不是没有提醒过,但国公爷还是入宫了。
好在国公爷听了梁时一言,此前就有所防备,提前将兵符交给了楚坤与楚远兄弟两人。
这时,宫门从里被人打开,萧湛身着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身后是一个铁骑营的队伍,仗势宏大。
萧湛的视线与梁时对视,他甚至没有看朱谦一眼,在萧湛眼中,或许也只有梁时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敌手。
梁时的目光所及,从一片期望顿时变得晦暗无光。
但与此同时,他也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萧湛并没有打算将楚翘母女两人当做人质。这个时候梁时盼着萧湛对楚翘深情不渝,如此,他的傻姑娘也不会有危险。
今日该来的人都来了,萧湛这才看了朱谦一眼,“皇兄,好久不见了。”他肆意一笑,像是某种挑衅。
朱谦微微收敛愠怒,当初他并非非走不可,只是觉着累了,乏了,厌了,所以想要逃避了。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错了。
即便他走了,萧湛终究还是执迷不悟,他总是以为全天下都负了他,但事实上,这世上,谁人又能顺风顺水?究竟谁是谁非,谁能说得清?
朱谦与萧湛对视,“三弟,你还不醒悟!炎帝他不欠你的,你收手吧。”
这句话对萧湛而言,好像是天大的笑话,至高无上的皇权,谁不想坐拥?醒悟?收手?
萧湛朗声大笑了起来,“皇兄是当了太久的出家人,不知道人本贪念么?我今日就要夺回本属于我的一切!”
楚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湛蛰伏了数年,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性了。
什么无欲无求,清心寡欲,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发生在萧湛身上的一切,朱谦都知道,他们兄弟三人曾一块长大,萧湛的母妃死的不明不白,这其中原委,朱谦大约知晓一二,但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即便明白宫闱龌.龊,也无济于事。
朱谦因为明白他,懂他,理解他,所以当年他选择远走高飞了,他以为萧湛会点到为止,会念及皇家仅剩下的一条血脉,而手下留情。
朱谦胸口堵闷难耐,时光再也无法回到当年赤子之心时,他侧头看了梁时,对着他点了点头,大约与梁时达成了某种共识。
梁时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提及楚翘,萧湛却笑了,是那种放肆癫狂的大笑,“梁时,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
萧湛一字一句道:“她体内的蛊毒已解!”
一言至此,萧湛好像在等待着梁时的反应。
梁时闻言,攥紧了缰绳,喉结处明显的滚动了几下,心头似被什么划过,感觉到失去了某样最为重要的东西,但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一种释然。
从今往后,她在他面前都是最为真实的模样了。
梁时神色依旧,不急不躁不怒,“萧湛,你可知你这是谋逆大罪!”
萧湛脸色骤冷,他如今只是一个异性王,早就失去了名正言顺坐拥天下的资格。不谋逆,他如何能得到曾经奢望的一切。
可即便谋逆又怎样?
成王败寇,史书所记下的只有胜利者的荣耀。
梁时与楚家兄弟两人最为担心的依旧是宫内的人质。
这时,萧湛单手一挥。随即,一身着铠甲的将士押着几人走了过来。
很快,太皇太后,国公爷与炎帝都被押到了叛军阵营之前。
此时的萧湛,他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快意,他这个做法很卑鄙,如果可以有的选择,没有人愿意当一个小人。
可他必须要赢,所以不择手段。
梁时没有看到楚翘的影子,他知道自己还能自私,今日这种情况之下,他首先要保住的还是他的姑娘。
他虽是没有表现出来,但对于炎帝等人,能救则救,若是不能救……梁时会弃帅保车。
楚家兄弟两人惧是一凛,最怕的莫过于是此刻,无论如何抉择,都似乎是个死胡同。
令太皇太后万万没有想的事,她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
大周皇室子嗣凋零,太皇太后即便当年盛宠不衰,但也只有这么一条血脉。
见朱谦如今不仅活着,还遁入了空门,太皇太后心中有无数的疑惑,但眼下又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眼眶微红,隔着数十丈之远,忽略了遍地的横尸,哑声道:“孩……孩子……”
朱谦顿时泪流满面,他的懦弱与无能伤害了不少至亲。
他也曾想过当一个好皇帝,可是他办不到,他没有那个帝王之术,也久久忘却不掉大皇兄的冤死,还有对萧湛的亏欠。
他知道萧湛的母妃因何而死,也知道萧湛早就对楚翘心悦已久,所以他干脆就逃了。
在萧湛欲要杀他那晚,他将计就计,直接逃之夭夭,远离了所有人渴望的皇权。
他以为这般轻松了,自在了,可事实上,他没有一天不是备受煎熬的。
坚守是错,放手也是错,怎么做都是错。
朱谦哽咽着,无颜面对太皇太后与炎帝。
当初朱谦走的时候,炎帝已经记事了,他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马背上那人是谁。
炎帝的亲生母亲是个卑微的宫女,却是朱谦的心头爱,但生下炎帝之后,就被暗中处决了。自此,朱谦与太皇太后之间就落下了嫌隙。
这也是朱谦为何执意要离宫的原因之一。
炎帝站在当场,半晌没有说话。他从小就被悄悄的养在太皇太后身边,若是父皇没有驾崩,他依旧是活在暗处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朱谦的离开,才让他得以光明正大的存在这世上。如果当初朱谦与楚翘生下了皇子,这皇位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曾经期盼过有父皇的存在,护他一路无风无雨,但是后来……这个称呼太过陌生,他偶尔还曾庆幸过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前几日听闻楚翘“死而复生”,眼下又见朱谦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炎帝等人已经完全能接受这样的惊讶了。
“三弟,你放过母后!”朱谦哽咽道。
萧湛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别说是太皇太后一介女流了,就连国公爷与炎帝,他都没有打算直接处死。
他真正想要的是梁时的命!
这时,太皇太后再也熬不出,她熬了数年了,早就想歇下了,当初借住萧湛稳住朝堂不过是一时之需,萧湛是异性王,他早就失去了问鼎帝位的资格。
太皇太后以为他不会沦落到做乱臣贼子的地步,可世事难料,太皇太后还是输给了自己的软弱。
她稍稍缓和片刻,道:“萧湛,你这些年一直都放不下陈年恩怨,那我今日就尽数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哀家一人引起,你若是不甘心,你杀了哀家即可,旁人都是无辜的。你……你看在翘翘的份上,放了他们吧。”
太皇太后以为没有胜算了,萧湛自幼就是孤冷阴沉的性子,表面看上去还算是个正常人,可太皇太后知道他这是已经压抑了太久,内心早就成魔了。
萧湛没说话,神色漠然的看着已经狼狈不堪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事到如今,她只好道:“你母妃当年……的确是因哀家而死。”
萧湛唇角溢出一抹冷笑,闻此言,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夜色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梁时带来了一个神机火器营,他脸上是决然的态度,旁人可能不知道,他此刻内心在盘算着如何可怕的计划。
梁时的视线与萧湛相撞,确定楚翘不在当场,他单手举起,手中是神机火器营的令牌,只要他一声令下,整个皇城大门会在几刻之中化为灰烬。
楚远吓呆了!
“梁……梁时!你要做什么?皇上等在还在萧湛手中,你不得胡来!”楚远当即爆喝了一声。
楚坤也是惊了一身冷汗,他虽与楚远性子不一样,但也是与梁时一同长大的,三人时常一同习武,他自是知道梁时是怎样顾全大局之人。
若是神机火器营即刻发出攻势,大周最为尊贵的几人都会在顷刻间尸骨无存。
届时,皇家当真没有人了。
他梁时反过来,当不了功臣,反而会成为世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熟料,国公爷这时却对梁时道:“梁时,你动手吧,记得救下翘翘和孩子。”
朱谦与楚坤顿时蹙眉,二人齐齐看向了梁时。
楚翘还活在世上的消息,没有几人知晓,楚坤常年忙于公务,自然是不知道。
而朱谦更不可能知晓。他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僵凝,但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他当年一走了之,欠了楚翘的。
楚远见不得梁时铸下大错,“梁时!你疯了么?若是翘翘知道你做出这种事,她不会原谅你的,我父亲还在对面呢!”
罗一伦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揉了揉宽阔的肩头,只觉四肢无力,今日是要出大事了啊,梁大人除却施法号令之外,一直一声不吭,原来早就有了这样的盘算。
萧湛的唇角溢出一抹挑衅的笑意,仿佛根本不认为梁时会有这样的胆色。
换言之,梁时若是这般做了,楚翘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这是萧湛最想看到的。
萧湛突然伸手,将太皇太后拉到了跟前,之前对着朱谦道:“皇兄,这位就是你的好母后,她非但害死了我的母妃,还杀了你最宠爱的那个小宫女,而且……翘翘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皇兄还想继续敬重她么?”
对萧湛而言,朱谦并无半分过错,他唯一的错就是当年娶了楚翘。所以,萧湛没有赶尽杀绝,他内心深处依旧期盼着亲情的温暖,即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因为怕伤,所以伪装的刀枪不入。
朱谦是一个好兄长,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好皇帝,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天生软弱,也当不了皇帝。
他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女子,因着懦弱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朱谦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的名字出了问题,所以命里多是委曲求全?
朱谦想起了炎帝的生母,他眸色微暗,他知自己不可能像梁时一样敢爱敢恨,“三弟,你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