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师叹了口气,道:“我们若是不能替他斗武氏,他又怎肯理会我们梁氏?”
梁尚书忿忿道:“他收了礼物,为何不愿联姻?”
梁太师捋着胡须思索良久,这才道:“是人总要有爱好,对端懿郡王,咱们须得慢慢摸索——你明日去探一下武应文的口风,他若是再提联姻,就把明月嫁过去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梁乃恩到底是做父亲的, 闻言缓缓道:“父亲,明月今年刚及笄, 再等等吧, 或许端懿郡王那边还有变故......”
梁太师看了长子一眼, 肃容道:“让你去, 你就去!”
端懿郡王直言厌恶明月了, 又何必让明月在他面前出现?既然是梁氏女,自然要为梁氏做出贡献了, 联姻就是她的宿命。
梁尚书只得答了声“是”。
梁太夫人带了儿媳梁大太太、梁三太太、大房的孙女梁明月、三房的孙女梁朗星一起去紫微殿递牌子候见。
梁淑妃很快就命人宣了梁氏的五位女眷进去。
夏日的紫微殿,花木茂盛, 奇花异草遍布, 颇为清雅幽静。
梁淑妃在紫微殿偏殿里接见娘家人。
梁太夫人带着儿媳孙女行罢国礼, 在女官的接引下落座,看着高高坐在上方的女儿梁淑妃, 眼睛顿时有些湿润了——自从女儿进了宫闱, 她是有品级的女眷, 一年也只能见几遭罢了,更不用说家里其余人了。
梁太师作为淑妃娘娘的亲生父亲, 怕是已经忘记女儿长什么模样了......
梁淑妃见母亲双目含泪,顿时叹了口气, 道:“今日天气晴朗, 本宫想出去散步,请梁氏女眷陪同吧!”
众女眷随着梁淑妃,一直到了后面花园高处的亭子里, 这才在宫女安放的锦垫上坐了下来。
梁淑妃待茶点摆放完毕,开口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女官、宫女和太监齐齐答了声“是”,鱼贯退了下去。
其中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没走太远,就在下面不远处看着人。
梁淑妃这才带了些笑容,看向梁太夫人:“母亲,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看着女儿眼中的欢喜,梁太夫人心里更是难受,道:“你近来如何?陛下还来紫微殿么?”
梁淑妃眼中的光亮消逝了。
她从水晶果盘里拈起一粒荔枝,慢慢剥着壳,轻轻道:“后宫一直无所出,陛下连选秀都懒得选了,更何况后宫?大约一个多月没来了吧!”
梁淑妃说着话,却想起了前些时候延福宫那边的动静,便道:“倒是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进宫伴驾了十来天,延福宫那边热闹得很,只是陛下不让后宫妃嫔接近,我们在后宫也只是听听声音罢了。”
梁太夫人没说话。
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没说话。
梁朗星今年十四岁,生得甚是俊丽,颇有一种英气勃勃的韵致,她听得心下惨然,忍不住道:“姑母也太寂寞了呀!”
后宫几十位宫妃,基本都是高门出身,都正处在如花盛放的时候,见不到皇帝不说,没有子嗣也不说,连宫里来了个小皇孙,也都挨不着边,连逗逗小皇孙缓解一下寂寞也不行,这可真够惨的。
梁淑妃原本还只是平淡地叙述,听了侄女这句话,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可是担心太监宫女里有林文怀白文怡的人,还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无声地流泪。
梁太夫人眼泪也落了下来。
就连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眼睛也都湿润了——梁淑妃的今日,也就是她们的女儿的明日,梁氏的女儿享受了家族的荣光和富贵,自然要为家族赴汤蹈火。
梁明月却没有泪意,她觉得姑母既然得了家族奉养,自当为家族奉献。
她也随大流装着拭了拭泪,想起祖母的交代,开口问道:“娘娘,这样看,陛下对端懿郡王的小公子甚是疼爱?”
梁淑妃用彩绣锦帕拭去眼泪,道:“陛下那几日根本没上朝,都是把内阁召到延福宫议事,就为了陪伴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能不疼爱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隐约听说,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在延福宫,跟着陛下吃睡,每天上午、傍晚和晚上,还得陛下陪伴散步玩耍,陛下还把金明池行宫赐给了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正在重新修缮,预备修缮罢就交付给端懿郡王府做别业——如果这还不叫疼爱的话,那什么是疼爱?”
梁太夫人默然。
梁明月心里一阵恐惧。
梁朗星却开口道:“姑母,就算是民间,祖父疼爱独苗孙子也就这样了吧......”
梁淑妃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侄女,微微颔首:“可不是呢!”
这一代梁氏女中,她的父亲梁太师和母亲梁太夫人,一向宠爱养在膝下的长孙女梁明月,倒是不怎么带次孙女梁朗星进宫。
如今让她这做姑母的来看,梁明月杏眼圆脸,甚是娇美,梁朗星浓眉长睫鹅蛋脸,英气勃勃,倒是更美一些。
梁明月心中忿忿,道:“如今端懿郡王身边只有郡王妃秦氏一个女人,也只有那一个小公子,其实若是端懿郡府再进一位侧妃,夺了秦氏的宠,再生几个小公子,秦氏生的那一个也就不怎么稀罕了!”
梁淑妃看了梁明月一眼,道:“我命人宣过端懿郡王妃进宫,却被郡王府寻了个理由给拒绝了。郡王妃秦氏谁的面子都不给,任性得很,我也只是在陛下那里提了提,陛下却道——”
她的眼睛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定在了梁明月身上,这才道:“陛下说,秦氏连阿郁都是说揍就揍,她揍了阿郁,阿郁还得捧着她的手吹气呵护,口口声声‘手疼不疼呀’——阿郁自己把秦氏当成祖宗,谁敢惹她?”
梁太夫人、梁大太太、梁三太太都吸了一口冷气。
梁大太太道:“这秦氏是狐狸精下凡么?居然勾得一向以精明著称的端懿郡王如此宠爱?”
梁朗星眼睛却亮了起来:“这端懿郡王倒是一个情种......”
梁明月垂下了眼帘,藏在绣着紫色藤蔓衣袖内的双手紧紧握起——秦兰芝再受宠爱,若是死了,端懿郡王也只能看着她的牌位流泪!
因在座都是自己人,梁明月忍不住道:“秦氏生的小公子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尿脬种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一二岁,谁知能不能长成,秦氏就开始母凭子贵炫耀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梁朗星听了,眉头皱了起来,打量了梁明月一番,低下了头。
梁淑妃没想到侄女居然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看向梁太夫人。
梁太夫人忙呵斥道:“明月,胡说什么呢!”
梁明月低下头不吭声了。
梁淑妃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我们梁氏是百年世家,能历经百年屹立不倒,自有我们的底蕴在,凡事未成之前不可胡说,即使成了,也必须永远烂在肚子里。”
梁大太太忙拉了梁明月起来,母女俩一起跪了下去:“明月口无遮拦,请娘娘恕罪!”
梁淑妃叹息了一声,觉得有些无力,道:“陛下一直未曾立后,若是咱家能投靠端懿郡王,好好为端懿郡王出力,将来我也许能得家族之助,有一个好结局......”
她如今是总揽后宫事务,若是娘家得力,将来一个太妃是走不了的,若是能成了太后,那就更好了。
只希望家族给力一些,不要做蠢事。
梁太夫人自是明白女儿话中之意,忙道:“娘娘,我等都明白,必不辜负娘娘期望!”
不远处碧绿茂盛的女贞丛里蹲着一个小太监,亭子里人说的话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得一些,只有梁大姑娘那句话因为声音大,他清清楚楚,一直等到天黑,这才悄悄出去了。
林文怀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本书。
他的前方立着亲信太监齐文慎和一个在紫微殿做粗活的小太监。
待齐文慎叙述罢小太监的话,林文怀这才开口道:“梁大姑娘原话是什么?”
小太监想了想,道:“梁大姑娘声音略微有些大,小的听得清楚,说的是‘秦氏生的小公子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尿脬种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一二岁,谁知能不能长成,秦氏就开始母凭子贵炫耀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文怀听到这样恶毒的诅咒,心里一阵愤怒,面上却依旧淡淡,吩咐道:“赏。”
他的亲随唐诗拿了一个锦袋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心情激动,悄悄捏了捏,知道里面是传说中林公公赏的金豆子,当即眉开眼笑磕下头去。
待齐文慎带了小太监离开,林文怀吩咐唐诗:“你亲自去看着梁大姑娘吧!”
唐诗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想到阿犬可爱的样子,林文怀心里一阵温暖,叫了小太监进来问道:“韩姑娘来了么?”
小太监觑了林文怀一眼,道:“启禀大人,韩姑娘今日还没过来。”
韩姑娘不止今日没过来,昨日也没过来,前日也没过来。
林文怀心里空落落的,视线落在摊开的书上,良久都未翻页。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便不再看书,侧耳细听了片刻,道:“这么晚还打雷,真是雷雨夜啊......”
心里却道:以前韩香绫最怕雷雨夜了,去杭州路上遇到雷雨夜,她吓得不敢睡,如今晚上她会不会害怕?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看,发现电光闪闪雷声隆隆,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林文怀心道:香绫那样疼爱阿犬,如今梁氏可能要对阿犬不利,不如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想到这里,林文怀当即吩咐小厮:“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外面电闪雷鸣, 韩香绫有些怕,独自坐了一会儿, 她到底有些坐不住, 便带了丫鬟翠竹去了兰芝那里。
兰芝正在看赵郁刚让人送来的邸报, 听说韩香绫来了, 忙起身迎接, 引着韩香绫进了西暗间书房,一起坐下说话。
韩香绫没听到阿犬的动静, 忙问兰芝:“兰芝,阿犬呢?”
兰芝见丫鬟送了西域进贡的哈密瓜和小西瓜进来, 切成一片片盛在素瓷盘子内, 瞧着很好看, 便推到韩香绫面前,示意韩香绫尝尝, 口中道:“用过晚饭, 阿郁带着阿犬去外书房了。”
韩香绫闻言有些好奇:“阿郁毕竟是大男人, 他带阿犬,你就这么放心?再说了, 你是阿犬的母亲,不得多和阿犬相处么?”
按照一般的规律, 高门皇族中母凭子贵的当娘的, 都会把儿子牢牢攥在手中的,为何兰芝就这么淡定?
兰芝笑了起来,用银叉子叉了片小西瓜递给了韩香绫, 道:“男孩子和母亲是天生亲近的,可是和父亲却需要多相处,才能培养父子之情,我想让阿犬多和他爹爹相处。”
韩香绫尝了口西瓜:“好甜呀,和咱们这边的西瓜似乎有些不同。”
她吃着西瓜又道:“兰芝,阿郁已经够疼爱阿犬了,你还不放心么?”
兰芝笑容渐渐敛去,垂下眼帘,缓缓道:“汉代戾太子刘据出生的时候,汉武帝不也欢喜之极么?命令枚皋和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同时为感谢上苍赐予他的第一位皇子,武帝修建了婚育之神高禖神之祠祭拜,同年春,汉武帝母凭子贵,册立戾太子之母卫子夫为皇后,大赦天下,刘据的身份也由庶长子变为嫡长子。”
外面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兰芝的声音在隆隆雷声中有些飘忽:“可是,同样还是这位戾太子刘据,却在在巫蛊之祸中被江充韩说等人诬陷,兵败逃亡,最终因拒绝被捕受辱而自杀。”
她明艳的脸上早已收敛了笑意,眼中满是坚毅:“表姐,如今我和阿犬所依赖的不过是阿郁的宠爱罢了,可是这样的丈夫之爱,父亲之爱,真的能一直不变么?”
韩香绫一直以为兰芝虽然聪慧,却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柔弱女子,没想到兰芝想的却是这样深远。
兰芝的话,让她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韩香绫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兰芝,你......阿郁毕竟和汉武帝不同,他那么爱你......”
她作为旁观者,自是旁观者清,赵郁每每看向兰芝,眼睛里闪着光,眼神温柔,满是爱意,根本不愿意移开视线。
这样热烈而绵长的爱,韩香绫从来没有在别的男人身上见到过。
即使她爱了那么多年的林文怀,也从来都是温润的,不着痕迹的,如静水流深......
兰芝笑了起来,道:“表姐,内务府那边刚送了些贡上的哈密瓜、荔枝和小西瓜,等一会儿你回去,正好带走些回去吃。”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临死前的孤独无助恐惧无措,哪里是能够轻易忘怀的......
赵郁那样爱她,爱阿犬,兰芝还是想自己一步步强大起来,起码在遇到危机的时候,她能够保护阿犬,保护自己,能够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带着阿犬离开。
韩香绫见兰芝不愿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便也趁势转移了话题:“今晚估计要下大雷雨了。”
内书房窗子上镶嵌的是水晶薄片,兰芝透过水晶片,看到一道闪电划过黑漆漆的夜空,随之而来的是炸雷声,庭院里的花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忙道:“已经起风了,怕是快要下雨了!”
兰芝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由远而近传来赵郁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赵郁阿犬父子俩响亮的笑声。
她吓了一跳,忙推开窗子向外看,却见赵郁把阿犬裹在怀里,一路笑着飞奔了过来,阿犬因为兴奋,在赵郁怀里咯咯直笑,开心极了。
兰芝又好气又好笑:“这对傻父子!”
她嘴里埋怨着,却已经起身出去了。
韩香绫见兰芝刚才还冷静得不得了,这会儿一见赵郁和阿犬父子俩回来,兰芝当下就出去迎接,不由笑了起来,也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