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进屋里禀了,几个公子方前后进门。
虞宸听有人来了,且是二太太娘家人,不由多了几分好奇,起身站到床位,朝外望。
虞宓姿容出众,虞仲煜也差不到哪儿去,只见他一身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鲤鱼戏珠金带,墨发高束,一派翩翩如玉公子。
后头一个魁梧高大青年,相貌俊朗,一身黑袍,宽肩窄腰,瞧着常练功模样。
虞宸默默打量,眼含欣赏。
却说最后进来的少年,倒真个皎皎如月,纤尘不染。
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玉冠,齐眉勒着白鹤展翅月白旧抹额,一身白色蟒袍宽袖,腰间一个锦绣云纹香囊,一块巴掌大长寿龟墨玉佩,再无他物。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春花,目若寒潭,黑亮如漆。
似众生皆不在眼中,只眼中一抹紧张,透出几分人气儿。
她这瞧的欢乐,殊不知姜元让对她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早有不耐。
因幼些时候出门,惯常被当个女儿逗弄,是以极是厌恶瞧见生人瞧他的痴迷模样。
到底这位穿着不俗,想来乃是阿久堂姐妹,不论哪位,只虚虚拱手行礼。
不待人反应,便依偎到虞宓身侧去了。
虞宸瞧着他两个头挨头说话的模样,倒真个见了活的金童玉女。
而这位姜四公子也不是没人气儿,瞧和七妹妹说话,神色便柔和多了。
这里姜成斌略略问过几句,到底不好在表妹屋里多待,况还有别个姑娘,如此便和虞仲煜出去外书房说话。
虞宸不是个没眼色的,人姐弟两个亲热说话,她杵在这也没意思。
便说道:“即是商议妥了,妹妹好生养着罢,改明儿姐姐再来瞧你。”
虞宓忙叫云柳送人出去。
云桑收了针黹匣子,出了门去,留他两个说话。
瞧着人皆出去了,虞宓方道:“何时回来的,身子如何了?庄子上清净,到底该将养妥了再回来不迟。”
姜元让容色淡淡,眉眼清俊,少年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微微笑道:“早晚要回,今儿三哥便去接我的,将养不将养的,一直如此。倒是你,一时不见就这样了,该我问你如何了。”
虞宓笑道:“不过意料之外,不意跌了,没甚大碍。”
姜元让默了默,说道:“到底你也远了我了,往日何话不跟我说的。你这么个怠慢性子,除自个儿跳下水去,再不会意外跌了,想来不便说与我。”
说着站起来,垂眸道:“如此,我回去了,叫你劳神接待我,往后无事再不打搅你。”
虞宓忙拉住他衣袖,急道:“罢了罢了,什么要紧事儿,你想知晓,说与你便是了,何苦拿话挤兑我。让让,你真个越发不可爱了。”
姜元让勾唇道:“是了,我不可爱了,纵出现更可爱的人了,又会讲故事又会做蛋糕。到底胜过我多少筹,往后阿久再无需记挂我,省心了。”
虞宓叫他噎了一噎,原是跟他书信说些家中得趣儿之事,博他一笑,宽宽心罢了,倒叫他拿话反将。
歇过此话,复述一回昨儿落水之事。
姜元让听罢,端茶道:“原是和事佬没做成,倒成了落水蛙了。”
虞宓羞恼道:“让让!姊妹们拌嘴,叫我干看着不成,你倒来说教我。就是你在当场,少不得也要劝解一回。”
姜元让淡淡瞧她一眼,说道:“别个死活与我何干?俗话说‘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况只你一个,我尚得操些心,管他人闲事做甚,挂念你一个尽够人忙了。”
虞宓呐呐,半日方道:“也不是闲事,我也在呢,到底不论谁有个好歹,姊妹们皆脱不了干系。”
姜元让悠悠叹道:“最多不过几句挂落罢了,比之现下只有好的。你道事事意外,不定坏了谁的好事了,谁又领情了。”
虞宓无言了,昨儿爹娘也是这般说,不是人人都有一副好心肠,叫她平日多思多看,收敛些慈悲。
虞宓泄一口气,“就我一个蠢笨了,想来姊妹们也并非有意。”
姜元让道:“谁又是天生恶人了,皆不过一念恶起罢了。阿久,你太过纯良了,不是叫你事事置身事外,只是有时难得糊涂,便宜多少人呢。”
原是姜元让还小她一岁,却人精儿似的,事事皆通透,爹娘时常叫瞧着些。
虞宓到底心里不大受用,不耐烦听这些个,因笑道:“走了这一路,饿了不曾,喊我屋里赵妈妈做你欢喜的吃食如何?”
姜元让心下一叹,若没了他,阿久这般良善,谁守着不叫她吃亏呢。
只他这身子有多长久却未知,往后她总归要出门子,且找个能代替他护着她的,他方可安心去了。
却说姜元让急急赶了路,午后身子便软下来,二太太忙收拾了院子出来,叫他先住着,派人送了信回姜府。
姜家原是只有大奶奶并姜太太两个主持中馈的女眷,大奶奶好容易有了身子,如今细细将养,再不能劳神的。
姜太太年过半百,精力也不大济了,府里没个女眷操持。
姜元让暂住虞府,倒省了府里当下不少事儿,姜太太只道麻烦妹妹、待家中妥当必接回姜元让云云。
自此姜元让与虞宓一同养病,姐弟两个日日一处,二太太放下不少心。
这日四姑娘过来喊同去送谢夫子,虞宓方才收拾,因笑道:“不想夫子今儿出府,姐姐先儿不告诉我,这会儿才说?”
虞蓉闲闲剥西瓜子,道:“早说了又如何,你能留着夫子不是?不过徒添烦恼罢了。好歹夫子教了咱们一场,今儿去送送,圆了情分罢了。”
说着几个丫鬟媳妇簇拥着两个姑娘出了仪门至二门处,果见一辆早收拾好的马车停着。
不多时虞萱过来了,一番问候,也是来送夫子。
谢夫子携了包袱过来,不想几个姑娘都来了,倒不由心内惆怅,总不白教了几年。
走上前去,先开口道:“罢了,知你们要说什么,很不必了。好歹处了几载,我再说最后一句,以后处事之余,莫忘温书,纵不能聪颖超群,也要心地淳良,不可心生妒忌歪念。”
几个姑娘行礼称是,目送车子远去方翻身回头。
不想虞宸站在后头,虞蓉先笑道:“今儿热闹,妹妹这大忙人得空儿也出来走动了,想来是瞧夫子离府的,如今可如你意了。”
虞宸近日频频外出,府里皆不知做何去了,就是人在府里,也时常不见人影儿,是以虞蓉如此说。
虞宸慵懒睇了一眼,也不知跟谁解释,异或自语,启唇道:“好歹夫子教了我这些时日,我来瞧瞧罢了,妹妹们回吧。”
说完转身回去,再不多说。
且说这日闲来无事,虞宓拉了姜元让在落霞阁后头穿山后廊里摆了棋谱。
虞宓自来书画皆通,乐理也极有灵性儿。
恰恰棋艺方面姜元让费尽心思,仍是得了个臭棋篓子雅号。
虞仲煜等嫌弃异常,同她对过弈,再不同她下。
只姜元让有耐心,每每别个瞧着暴跳如雷,他仍是风度翩翩、面色不该。
只结束后趁无人时,扶额道:“阿久,若不你换个消遣?”
虞宓自来不理会,今儿又是兴致冲冲,来找姜元让,说是日头大好,少不得煮茶品棋,方不负如此春光。
姜元让面无表情,执棋优雅,在她第三十一次悔棋时,忍不道丢下棋子道:“我脑壳疼,今儿便罢了,来日再战?”
虞宓从容捡起悔棋,另走一步,笑道:“我原给你新做了几条抹额,巧了哥哥瞧见了正要呢,让让你道如何?”
姜元让听出她弦外之音,难得一变的脸色有一二分纠结,半日方道:“既是给我的,如何能转赠他人。我瞧你有些进步了,再来一局。”
难为他为了几条抹额将话说的如此婉转,虞宓确是有了进步,前儿下棋三局下来悔了五十二步,今儿这可谓是有长进了。
外头花草芬芳,虫鸟欢鸣,山石树荫后一双天人般的人儿闲闲对弈,真个似画儿一般。
虞宓托腮细思下步该走哪儿,姜元让把玩墨玉黑棋,耐心等着。
前院一个丫鬟跑进来,一面喘气一面惊道:“姑娘快去老太太屋里瞧瞧,五姑娘跟三太太闹起来了。”
虞宓一惊,忙问因着何事,这丫头不甚明白,只道:“只听外头人说是什么嫁妆贪墨之类,到底如何我也不知。”
虞宓起身嘱咐姜元让几句,吩咐丫头送他回去,方领了云桑云柳几个过去迎松院。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巨忙
周末又加班
只能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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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
却说迎松院内,院子里丫鬟婆子乌压压一地,个个交头接耳,伸长脖子朝里看。
二太太身边的媳妇知椿掀了帘笼出来,“都杵这等什么?差事儿齐全妥当了,这大天了采办还不去,园子里该修剪的可好了。散了去罢,老太太正不快,大伙儿何苦再讨没脸。”
几个在府里吃的开有些体面的婆子笑道:“原是候着听差呢,姑娘既如此说,咱们就散了。”
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五姑娘威风呢,三太太那样儿的,说招惹就招惹,到底为何事儿?”
一个身着褐色夹衫的道:“我瞧着敢是为那位的嫁妆,原想着大房财物不知叫三太太搜剐去多少呢,到底五姑娘好了,可不得闹了。”
又一个道:“必是了,前些儿五姑娘日日出门,莫不是瞧铺子去了?”
先前一个道:“说的轻巧,账本在三太太手里,瞧了又如何?能看出什么来。那等商户人家账本上的本事谁赶的上,就是在手里,瞧不瞧的出来还两说。”
几人说的起劲,忽叫身侧人拐搡几下,听人高声道:“七姑娘来了!”
几个丫鬟媳妇子拥着虞宓过来,瞧见几位妈妈,略说两句便走。
待人没见了,一个婆子继续道:“府里几位姑娘,我瞧着倒是七姑娘最亲近人,真真儿的大家闺秀。”
先前褐色衣物婆子道:“很是这话儿,双亲俱在,蜜罐里长大一般,如何能不好。”
另一个道:“我看倒是五姑娘更知晓些为人处世的理儿,你道如何?听人说前些日子庄子里人想进府。讨巧到几位姑娘名下,七姑娘面没露半个,五姑娘接见了人,还给画了个抽水井图样子,说是做出来地底下百米深地界儿还能打出水来,谁不赞一句聪慧过人。”
那婆子所述确有其事,只为着讨旁人侧目,多些话料,很是夸大了事实。
虞宸画了现代的坎儿井、气压原理的压水井,吩咐了工匠研制。
如何自个儿事事亲力亲为,不过闲来过问几句,到底能人巧匠大有人在。
是以不过多少功夫,竟真个造出了更便宜的水井,现今儿西郊各户皆用了这井。
虞宸原说不散出去,后打听大梁并无专利一说,是以大开方便之门。
闲话不说,却说虞宓进了迎松院,二太太跟前几个丫鬟皆候在门外,因问道:“到底何事?怎听人说五姐跟三婶闹了。”
知椿拉了虞宓到一旁,细细道来。
原是今儿午后才刚用过饭,五姑娘便一脸泪痕过来。
丫头们皆惊了一惊,待要问何事,她只不理,扑到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做主。
一番问话下来,虞宸只说昨儿去瞧大太太铺子,谁知几个铺子皆没个老人儿了,问了那新管事,原是三太太提上来的。
她想来或是有何不妥之处,三太太换了人也没甚妨碍,又说想瞧瞧账本。
好歹是大太太留给她唯一一点儿东西,她又大了,如何能两眼摸黑,俗事不知。
谁知那管事支支吾吾,说是账本乃东家之物,到底不能给个外人瞧。
她想来现下铺子乃三婶管着,她可不就是外人了,便不勉强。
只几个铺子皆如此,倒是引了她怀疑,只到底是自家人,不能疑心三婶。
少不得打了空手回来,却说这事儿还未结束,今儿一早外头有个媳妇子,说是大太太铺子里管事的。
虞宸恭恭敬敬请了人进来,那人一见她,却是立时跪下哭说没脸见大太太,到底太太的东西一样没守住。
几个经营的极好的铺子如今已易了主,那账本皆是面上的。
虽说铺子还在大房名下,里头早已空了,一番苦诉,虞宸到底不能凭她一番话便想坏了三婶。
谁知那人却是有备而来,当即拿了账本出来,几个铺子进货如何以次充好、如何拿了中间差价、又有谁搭桥勾线一目了然。
她如何能不信,只万不可冤枉好人,如此今儿一早她便出门去瞧了几个原先大太太手下的管事。
那些人先还不敢吱声儿,虞宸再三苦劝,方说出实话,不想那媳妇句句皆真、字字有理,由不得她不信。
当然这些皆是虞宸说给老太太的,到底如何谁也不能知了。
知椿微叹道:“好歹咱们太太没管多久,又空了这三年,横竖牵扯不到二房。”
虞宓掀了帘笼,进隔间里头,屋内还听虞宸轻泣,“到底三婶辛苦了这些年,便是把嫁妆尽数给了三婶又何妨?我也不是那等不知恩图报的。只可怜跟了母亲好些年的管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被东家赶了不说,还背了那偷空的罪。我如何有脸见母亲,就是外头人听说了,咱们府里体面也没了。”
三太太面色发黄,实是没想到五丫头竟有这般手段,到底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只想如何过了当下,面色也是戚戚,因哀道:“好丫头,说话要讲良心,不是我说大嫂手底下人不好,到底她人去了这么些年。再衷的心能挨到几时,人都不吃喝不过日子的?铺子里的事儿你知晓哪个?我既接手,便容不得那等拿钱不干事的,我也知你想要回嫁妆,好歹跟三婶说一声儿便是,就是立时交还给你又值当什么,何苦想来这话来编排我。”
两人皆以退为进,倒叫人一时不知该信谁的说辞。
二太太静坐在一旁,时不时劝一句,这会子也不开口了。
老太太面色沉沉,瞧了两人好一会儿,叹气道:“罢罢罢,想是我老了,尽些个腌臜事儿不叫我瞧见。五丫头先回去,这事儿随后再议,你也莫委屈,横竖该你的,谁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