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妈妈拿眼儿觑人,嘴角下瘪,扬头瞪眼儿,“了不得了,丫头做错事儿,我这个管事的还说不得了,当真是天大的架子。姑娘护着丫头们也得有个度儿不是,我连你都管的,打她两下子如何了。为你好的事儿,倒这般埋汰我,便是老太太跟前我也是有理儿。”
那婆子当真在姑娘们屋里养尊处优惯了,虞萱好歹是府里正经的姑娘,倒叫她一个婆子吃住。
虽说有个教养嬷嬷的名头,也不能这般拿大。
虞宓听了这半日,瞧虞萱气的狠了的模样,少不得现个身儿。
一面扶了虞萱平气,一面对那妈妈道:“妈妈说的有理,便是咱们倘或错了哪里,你也管的。只到底八姑娘才是梅陇阁正经主子,底下丫鬟有她骂的打的,你能做的只有一半儿,还有一半儿不归你手底下,也没你的份儿。况什么事儿自家屋里说不得,这人来人往的,这般吵闹,瞧你便是想闹大了。不是我说,妈妈横竖自个儿好好想想,八姑娘纵是吃了挂落,你又得了什么好儿?难不成便能如她尊贵了,要我说便罢了,妈妈瞧呢。”
那妈妈瞧是虞宓来了,心道这七姑娘是府里上上下下的宝贝疙瘩,若惹了她不好,不论如何吃亏的也是自个儿。
当下便变了脸色,讨笑道:“姑娘说的有理,原也没事儿,不过八姑娘要找人评理罢了,我自是跟着。”
虞萱当即眼睛一瞪,好个颠倒黑白,明是她要一哭二闹,怎么又成别个没事找事儿。
虞宓捏了一捏虞萱的手儿,示意稍安勿躁,笑道:“妈妈回罢,到底如何,这么多人看着自有理论。作妖的没得跑,无辜的也不冤枉。”
那妈妈讪讪而笑,心不甘情不愿扭身子走了。
虞宓拉了虞萱回屋,吩咐丫鬟们备了水给洗漱,喊云桑拿了前儿新买的脂粉出来给虞萱上妆。
因笑道:“为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跟她吵,那是个浑的,你也跟着什么脸面皆丢了不是?”
虞萱对了镜子,又瞧虞宓屋里物什儿样样精细,她的那些一比,便上不得台面。
连个婆子都能欺到头上,拿帕子拭了拭泪,翕了翕鼻翼,“不是我不尊重,姐姐没听她那些话儿,‘什么我的往后还在三太太手里呢,我姨娘不过太太跟前个捧脚盆子的丫头’,便是如此,她便说的来呕我。我屋里哪样的好东西没孝敬她,今儿老太太屋里给的一屉包子我给青雁吃了,没给她留,便处处找青雁的隙儿。”
说着已是到了极伤心处了,几欲哽咽的说不出话儿来,虞宓瞧着也是气极。
“竟是这般放肆了,你屋里管事儿又如何?早该回了老太太立时撵了出去才是,容她到现在,府里的钱便养出这些个倚老卖老的婆子来了。”
虞萱只低低抽泣,原性儿便懦,叫个下人欺到头上只得忍气吞声儿罢了。
再者那婆子再目无下尘,有几句还真说到点子上,自来虞萱的往后攥在三太太手里呢,那边的人自得好好应付。
二来虞萱姨娘冯姨娘日日三太太跟前伺候,那婆子话糙理不糙,可不得跟个洗脚丫头似的。
是以一直忍着,虞宓叹了一回,又劝了一回,午后虞萱屋里青雁找过来,便回去了。
虞宓待人走了,自个儿也没趣儿,坐到后屋炕上去发了一下午呆。
云桑几个来瞧了几回,皆不大理人,因笑道:“姑娘可还在想八姑娘那事儿,快别想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儿,端看自个儿如何瞧了。依我说句不中听的,八姑娘太软绵了些,那些个婆子不敢得罪,姑娘这般掏心掏肺的,反倒处处使心眼子抠抠索索的。”
真个欺软怕硬的,谁又是个傻子呢,不过看破不说破罢了,心里明镜儿似的。
虞宓手撑了下巴,缓缓道:“我也知她自来讨了我些东西,不过与我可有可无,与她却是在刀刃上呢,能帮便帮点罢。有时我想三婶待八妹妹着实苛待了些,连个丫头都不如,一时又听人说只有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才是亲的,八妹妹是姨娘生的,三婶待她生分些好似没甚错处。我爹只我娘一个,三婶却日日对着些通房姨娘,好似心里也苦,那便是三叔错了。可又一想,除了我爹跟舅舅家,外头那个男人不是娇妻美妾环绕,好像三叔也只是跟外头人一般罢了。这般细想来,竟是各人皆有难为之处,果真悟了做人不易。”
云桑抿嘴儿笑道:“了不得,阿弥陀佛,姑娘竟是悟了,现下就有一件难为事儿呢。姑娘若屋里用饭呢,我便去热了早儿老太太屋里送来的包子,若去太太屋里用饭呢,便有蒸肉吃,可又没了包子。嗳呀呀,这可是个难题,那包子姑娘不用,少不得便宜咱们了,再搁久了就坏了。如何?鱼与熊掌要哪个?”
虞宓也知云桑打趣她呢,也是为引她心思到别处去,莫想这些闲事儿。
因笑道:“两者皆要又如何,我便拿了包子去太太那儿,你可是什么也没有了。”
云桑冷哼一声儿,“这日日伺候姑娘,竟是一屉包子也舍不得,罢了,操心的命。”
虞宓笑道:“罢罢罢,怕了你了,哄你玩儿也信的,何时这般好骗了。”
便有婆子来问何处用饭,云桑出去回了话,翻身进来伺候虞宓换了衣裳,一时过去蓼兰院。
用过了饭,二太太自去料理府里诸事儿,虞宓陪烨哥儿在里间炕上玩了会子。
待二太太进来便把今儿虞萱的事儿说了,二太太瞧一瞧人,便知她想的如何。
因笑道:“你打算如何?要咱们撵了那婆子倒容易,就往日那些事儿,不论那件儿往老太太跟前一说就成。”
虞宓想了一想,笑道:“便知娘逗我呢,若这般做了,便得罪了三婶,如何使的?好歹要老太太发了话才好。”
二太太喝茶笑道:“那便是老太太又戳你三婶肺管子了,那么个要强的人,再容不得旁个管她屋里事的。”说完了便不再言语。
二太太并知椿几个只瞧着,一时说起外头送礼的话,虞宓双手支了下巴,轻拧了眉心,想了一想。
恍然大悟笑道:“是了,有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三婶给八妹妹的教养嬷嬷,便叫她自个儿收回去,还有什么话说了。”
越想越觉的这个主意妥帖,可不几下里齐全了。
知椿笑道:“太太往日家常说咱们姑娘面薄心软,不中用,可是看走眼了,殊不知大愚若智。到了那么个时候,还有什么不知的。”
二太太笑道:“你别夸的太早,是这么个理,难的还在后头呢。”
虞宓听了这一句,又坐了会子,自回去跟云桑云柳两个商议法子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人多是非多啊,其实古代就跟咱们现代过日子一样,哪儿有那么多宅斗,不过一群女人家长里短,事儿也就多了。
☆、揭露
原说虞萱身边的教养嬷嬷余妈妈乃是三太太屋里一个不大得重用的,因奉承着三太太跟前一个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方能分到虞萱屋里。
这么些年,很是得了些好处,便有些得意忘形,近几年虞萱越发大了,她的话儿时听时不听的,叫她很是不受用。
又见虞萱跟几个大丫鬟亲近,便一味儿认定是几个丫头挑唆的,把她撵了出去,她们便更上一层楼了。
前儿挑了一回事儿,把个跟虞萱最好的青雁打了,得意了一回。
只叫虞宓瞧见了,恐上头老太太、二太太知了怪罪,便回来跟三太太的陪嫁妈妈孙妈妈说道说道,好歹有个什么,还有三太太呢。
孙妈妈听了,笑的前俯后仰,“可是你糊涂了,老太太多久不管事儿了,传不传的过去还要两说。二太太更不会理会三房的事儿,便是七姑娘瞧见了,她一个姑娘家,难不成伸手到婶婶屋里?放一百个心罢。到底往后你该敬着八姑娘才是,好歹她是主子,惹急了她,吃亏的是你。”
余妈妈往常在虞萱屋里得了什么,也有拿来孝敬孙妈妈的,到底跟三太太自商户家陪嫁过来的。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不稀罕哪些个,再有往后出了什么纰漏,也算不到她头上,是以竟是什么也没接过。
余妈妈嗐声叹气道:“嗳哟,我的好姐姐,你如何知晓,八姑娘叫那几个小蹄子教唆坏了。我说的话如何还听的进去,不定来日三太太的话儿也当耳旁风呢。你不知,八姑娘跟五姑娘一道似是做什么生意呢,前儿我瞧青雁悄悄抱了个匣子,待要细瞧瞧呢,护的跟宝贝似的,鬼鬼祟祟藏里屋去了,我现下也进不去了那地儿了。”
余婆子倒了一通苦水,孙妈妈端了茶,面色沉静,待她说完了才道:“此话当真?八姑娘跟五姑娘一道去挣那些黄白之物?”
余妈妈一甩袖子,腆笑道:“可不是,没见八姑娘近日手头很是宽裕呢。今儿新买了水粉,明儿又添了衣裳,下头人去请安,也有闲钱打赏了。”
孙妈妈若有所思,笑道:“竟是这样,我知晓了,待三太太自上房回来再论,你且吃了饭再去。”
那余妈妈得了这厚待,高兴的合不拢嘴,忙应了是,说些家常闲话,领了饭才去。
且说三太太知了此事儿,很是惊了一惊,便要找个由头抄一抄虞萱屋子,瞧瞧是否真个有钱财。
孙妈妈忙道:“太太别忙活,余婆子那话是不是真的还得两说呢,再有可有什么由头去查姑娘屋子。”
三太太自来是个不爱听人劝的,不然,也不能在虞宸身上载这么大个跟头,是以孙妈妈话说的委婉。
三太太冷笑一声儿,“一个庶女罢了,我是她母亲,因着关怀她,找找她屋里缺个什么好给补上,是以去瞧瞧,谁个能挑我不是。”
孙妈妈听了未说话,若三太太要做什么横竖会吩咐下去,到时候再瞧便是了。
乃至次日午后,三太太去上房问安,行至院子里头假山后头,抬头看了一眼。
拿帕子擦了擦脸,慢慢儿扇,一手扶在太湖石上,“这天儿也太热了些,不过这几步路,便热的浑身是汗。”
后头跟的婆子笑道:“是呢,可是近几年最热的时候了,听说好些庄稼都荒了,今年的收成瞧着悬呢。”
三太太道:“这大热天没过去,秋闱又快了,哥儿们读书也辛苦呢。等会子回来再往韬哥儿屋里送些冰,叫丫头们莫省着,他读书要紧。”
几人齐齐应是,三太太歇了会子,正要走呢,忽见前头过来个婆子,可不是虞萱屋里的余妈妈。
便招手儿叫了她过来,笑道:“你这妈妈,大热天儿的,急急忙忙哪儿去?”
余妈妈忙跟过去扶了三太太走,笑道:“我说今儿怎么喜鹊在门前叫呢,竟是遇到太太,该我请安了。”
三太太笑道:“少滑嘴,我且问你,昨儿那事儿可是真的,你细细道来,我自有好处给你。”
余妈妈往后瞧了一眼,递了个眼色给三太太,后者会意,嘱咐人远着跟着。
余妈妈因道:“可不是呢,五姑娘邪乎着呢,小小年纪,能耐那般大。八姑娘跟着一道,得了不少好处儿。”
便把昨日对着孙妈妈之语说给三太太。
走了一阵子,眼瞧着要到了迎松院,三太太想了一路,因笑道:“要瞧她底细还不容易,你且记好了那匣子在何处?”
余妈妈信誓旦旦拍胸脯儿保证,眼不错儿瞧青雁搁里屋去了的,三太太又道:“这样儿,赶晚儿你去我屋里叫我的丫头拿我那支錾金五凤挂珠钗给你,你逮个空儿放八丫头屋里,之后的事儿你便不必管了。”
都是大宅子里浸.淫了半生的,余妈妈如何不懂,这下她想攀扯那个都行了,第一个不放过的便是青雁那小蹄子。
心下得意,回头自是依着三太太的话照办了不提。
且说虞宓那日自二太太屋里回来,招来两个丫头讨主意,因问道:“既要那余妈妈自此远了八妹妹才好,只也不得叫她走投无路。要三婶婶动手才是,还得暗地里来,以免伤了母女情份。”
云桑笑而不语,云柳便先撑不住了,坐在脚踏上,笑趴在虞宓坐的炕头,“姑娘要这般想,可真个一事儿也不能成的,既要顾念这个,又要想着那个。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总有人要吃亏的,况那婆子太张狂了些,便是有不好的下场,也是自个儿作死呢,难为姑娘还替她考虑。”
虞宓盘了腿,把玩个梅花式的金裸子,瘪瘪嘴道:“我又不是观音菩萨,管不着那些个人,况便是菩萨,也有一刻不备的时候。管的她那么多呢,不过怕伤了八妹妹脸面,到底还是她教养嬷嬷呢。”
云桑一面绣花一面道:“依我说这事儿怕得麻烦四姑娘呢,有她出面便再好不过。”两下里顾全了。
虞宓道:“不中用,若四姐有用,八妹还能有今儿这般光景?也不知她是知呢还是不知。若不知,我就厚脸去说一回,答不答应不一定,若知晓,我再去问,岂不是尴尬。”
几人想了一回,最后因着投鼠忌器,牵扯太多,顾虑太多,只得从虞蓉身上下手。
一早儿起来,虞宓屋里用早饭呢,一人便来回道:“姑娘去老太太屋里瞧瞧,可有大事儿。”
虞宓一听也顾不得吃饭了,忙添了衣裳到上房去。
却说原是三太太想了个主意,叫那余妈妈拿了她的首饰藏虞萱屋里,到时她就带孙妈妈去找,不拘攀扯那个丫头,叫她瞧瞧虞萱屋里便是。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若无意外,便可达成心愿,坏就坏在那余婆子贪墨了太多虞萱的东西。
拿去便拿去了,或转送他人或拿去当掉换了银子来使,就是人知了也死无对证不是。
只她竟不是,非但贪墨了虞萱各样儿东西,还齐齐的收集在一处儿,又四处跟人炫耀。
没等她带人去搜虞萱屋子,便叫虞萱揪了人叫老太太做主,三太太一时也有些慌了神。
细细一想,她只叫余婆子拿了一支钗去,倒是只说赏出去了,也没什么大错。
且说虞萱扑倒在老太太跟前哭道:“原我有些什么皆是孝敬了妈妈的,一来受她一二年教导,二来又是母亲给的人,如何能害我呢?往日没了东西,我只当丫头们不精细。或一时找不着也是有的,不想今儿收拾妈妈屋子的小丫头跟我说,瞧见妈妈那有前年老太太赏我的金累丝攒珠项圈,原我还不信,不想一去瞧,竟皆是我往年儿得的好物儿。”
老太太听了虞萱一席话,瞧一眼自余婆子屋里翻出的东西,再看虞萱消瘦羸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