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听着故事,一行人到了一处凉亭,丫头们拿出帕子擦拭干净石凳,几个姑娘围桌坐下。
故事讲到孙猴子被如来压到五指山下,便不接着讲了。
急得人抓耳挠腮,虞蓉催促,“之后呢,这就没了,齐天大圣出来没有?他那么厉害,也怕佛祖?”
丫头们也笑道:“好姑娘,快说罢,搁在这儿,咱们今晚怕没的睡了。”
“若是把那符咒揭了,那灵猴可能出来?”
“定海神针呢?撑在底下,不就爬出来了。”
……
想来不若何时,小姑娘皆思慕英雄,即使那英雄非人类。
虞宸闲闲浅笑,指甲点在石桌上,悠悠道:“说了这一路,都不渴不饿?我可撑不住了,待回去吃饱喝足,咱们再从头掰起,如何?”
丫头们手忙脚乱,忙拿出随身带的吃的喝的,堆了一桌。
虞宓慢腾腾自袖子里摸出一包糕点,忍痛割爱,默默往前一推,瞅虞宸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再也撑不住,虞宸哈哈笑,前俯后仰,惹的众人齐齐发笑。
等笑够了,分了吃食,虞宸忙承诺回去再说,姑娘们只得撇开这茬儿,翻身回寺。
天王殿前有一个水池,清澈见底,水中有一丈高的莲花台,金漆涂身。
清水自莲子口喷涌而出,漫天水花,周围一圈人,指点议论。
虞蓉率先过去,回身招姊妹们,“快来看这有个稀罕物件儿,自己喷水呢?”
虞宸瞧了两眼,对大梁的技术发展高看一眼,想通了其中原理,不感兴趣,无聊闲转。
走到虞宓身边,见她兴趣浓厚,笑道:“可见过这个?这池子下面定有一个水泵装置,给流过的地下水造成水压,往上喷出,就是个花洒了。”
言罢,喃喃道:“这若是在自个儿家里,倒能用淋浴了……”
虞宓瞧她一眼,心中诧异,五姐好了一回,竟是事事通晓了,莫不是老天垂爱,弥补往事?
法会开三场,老太太与其他几位老封君遇着了,打算再听一场,当晚便没下山。
因着厢房有限,姑娘公子们一概回庄子安憩。
来往劳累了一天,众人皆精力不足,用过晚饭,各自回了房。
虞宓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坐在一边,等丫头们收拾床铺。
云桑点了驱蚊香,翻出小钳子剪了烛花,屋子里亮堂了,转身喊小丫头端水进来,对虞宓道:“为着简便,咱们带得物件儿皆是能省则省,前儿日子屋里事多,往常的被褥忘了晒了,床上这还是捡好的拿了,还望姑娘委屈委屈,好在就住这一晚。”
虞宓抹去眼角困顿的泪花,笑道:“不碍事儿,屋里大小的事儿不少,难免不周到有疏忽,不是什么大事儿。”
云桑伺候虞宓卸了钗环,洗了素帕递过去,阿蘩从里间捧出一个海棠花式雕漆黑匣,笑道:“姑娘今儿前脚上山,后脚表少爷就差人送了东西来。本想着姑娘累了,明儿再看也是一样,只那小厮火急火燎的,也不知表少爷何事儿,我不敢怠慢,姑娘好歹瞧一眼。”
云桑放下实木香梳,口气微厉,“成日家怎么说得,姑娘今儿累了一天,回来不见你们半个人影。好些时候不说,眼见要歇了,才来禀告,眼力见就这样,太太跟前你也如此行事?”
云桑虽是个温柔性儿,严厉起来,到比泼辣的云柳更能唬人。
阿繁不过十二三岁,今儿乍然跟这么多人出门,高兴过了头,差事就落了第。
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轻狂了,又被这一喝,当即红了眼眶,不知如何是好。
虞宓挥挥手,笑道:“罢了,拿过来我瞧瞧。你云桑姐姐说你,是教你呢,园子里人多口杂,没得落人嘴,拿你献媚玩笑。虽不是大事儿,自己也没趣儿,你年纪小,凡事跟姐姐们学着点,将来有你的好处。”
听了这话,想起自己行事不妥之处,阿蘩眼眶更红了,虞宓多说了几句,方让她下去。
打开匣子,全是些小玩意儿,草编得促织、蝴蝶、知了,还有木头刻的小挂坠,把玩之物,个个精巧好看。
姜元让身子骨不好,却是应了那句慧极必伤的话,脑袋瓜儿好使,手也灵巧。
凡经他手的物什,倒比花钱买来的还要好。
虞宓幼时极欢喜同他一处,时常从他哪儿淘些小玩意儿。
后年纪长了,因他身子骨不好,避免他劳神劳力,她再不肯从他手里拿东西。
他却乐此不疲,每每新钻研出什么,总是她先得。
她若不要,他便赌气扔掉,气急攻心,身子越发不好了。
如此一来,虞宓只得哄着他,将他送的东西全盘皆收。
还得好好放着,哪一日他想起来一问,若把他给的弄没了,便要大发脾性。
方得虞宓慢慢哄,才能回转,想起往事,不由莞尔。
云桑抖开被子,朝里面放了个镂空兽纹小暖炉,一面动作一面道:“姑娘忒好性儿,丫头们不教不知道,每每都护着,如何知事儿呢?”
虞宓起身朝床边走,笑道:“我如何护着了,不过看她们年纪小,正是贪玩儿的时候,放宽松些,道理掰碎了讲,总能知晓。”
云桑笑回:“我的好姑娘,难为你有这份闲心,若管家的妈妈们都如此,咱们府里也就成聆听教化得地儿了。你不知道,这世上有那一等轻狂人,你礼遇他,反叫他觉得你好性儿,能随意拿捏呢。”
虞宓上床,窝进被子里,笑道:“我就是那面团儿不成,我知晓的,你这叫‘先兵后礼’,刀子嘴豆腐心,教出来的丫头自都是好的。”
云桑又笑,“可见姑娘心思玲珑了,正是这话儿,凡事有它的规矩,非要逆式而为,哪个又能得了好?”
主仆两个闲话一阵儿,虞宓困意来袭,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阿久好像宝哥哥,小表弟好像林妹妹,我干了啥啊……
这样也挺萌的……
(话说这个萌点奇怪不?)
☆、表弟心事
至次日,长辈们皆不在,姑娘们活动自如,虞宓辰时四刻方起。
云桑在外间作针黹,听着动静,领丫头进来伺候,一通收拾。
虞宓端一杯温水,坐到窗边,看外头日光大好,笑道:“其他姑娘可起了,太太们可有来话,何时回来?”
云桑拔下窗栓,支起如意菱纹木窗,笑回,“昨儿累着了,姑娘们想必还歇着。早间我去前头,瞧见咱们老爷身边的长随都贵,问了几句,太太们说是下午回来。”
到了时辰,云桑命阿蘩到厨房取早饭,不想庄子里的妈妈亲自送了过来。
云桑迎出去,笑道:“劳烦妈妈,正说去取呢。庄家地里活多,想着府里来这一遭,又添了这许多事儿。”
那妈妈原是个脑子活络、善钻营的,好容易见一回府里的主子,想着来露露脸,有机会也谋个府里的活计。
虽只有几个小主子,也聊胜于无。当下杵在门前,提裙掂尖儿往里望,笑道:“姑娘的话严重,折煞老奴不是,原是份内的事儿。我这常年在庄子上,难的见主子几回,就是想尽心伺候,又没个时候,姑娘们好容易来,我想着该来磕个头。”
云桑冷眼瞧着,也知她想头,为这点事,排喧人一顿事小,若惹了姑娘不快倒不好。
自婆子手里拿过饭匣子,从袖里摸出一把铜板,“一点小心意,妈妈拿去打酒吃,磕头就不必了。府里的规矩妈妈不知,姑娘们金尊玉贵,岂是人人想见便见的。现下太太们没在跟前,我这做丫头的,可不得事事看顾。”
虞宓早听见外头的动静,只没理会,拿过云桑的针线活筐子,继续做活。
外头的说话声没一会儿功夫便歇了,掀帘子的声音想起,云桑进了里间喊虞宓吃饭。
一行摆盘子,一行道:“这些妈妈们不怪入不了府,哪有这样不懂规矩,什么地方都想去,什么人都想见的。主子们是什么身份,就是尽心尽力,还不是下头人该做的?”
虞宓丢下手头的活计,款款进去,瞧了一眼早饭。
一碗粉粳米饭,两三样小菜,瞧着也清爽可口。
端碗吃了两口,果真是好,看一眼嘟囔的人,笑道:“有什么呢,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总是有的。”
云桑收拾了东西出来,笑道:“我也不用说,只叫她去别处碰壁,怕是就安分了。”
吃过饭,虞宓让云桑和小丫头们也去吃,这才出门去寻虞仲煜。
在庄子里走了一圈,没瞧见人,倒看到虞宸在池子边垂柳下坐着。
虞宓提起裙摆,悄声慢步地过去,正打着坏注意,唬她一唬,不想虞宸偏头瞧见她,招呼她过去。
虞宓弃了念头,笑着坐过去,“五姐大早在这里作甚?”
虞宸摇头,捡了几块石子,闲闲往塘子里丢,笑说,“今儿日头好,我出来瞧瞧,成日家闷屋子里,也无趣。”
虞宓一手撑起脸,雪白细腻的腕子上套着一对牡丹花式金镯,提议道:“这次回去,怕是要开课了,咱们那位先生最是个严厉之人。咱们女儿家不用考学进仕,在她手下,学问也是要过关的。”
虞宸一愣,来了这么久,倒没想到这茬儿,不过古代那些女戒女则她也不耐烦学。
当即笑道:“这可难着我了,你也知晓,我明白过来不过月余,读书识字一事还未启蒙呢。”
虞宓道:“这有何难?家里姊妹都读书识礼,各样字帖是齐全的。先把字练起来,读书慢慢来就是了。”
虞宸暗里翻个白眼,谁耐烦学那劳什子,只当着外人,要有个态度,笑道:“难为你替我想,我都这么大了,练字有限,把字都认全了还是正理儿。”
姊妹两个说了一回话,六梅过来喊五姑娘屋里有事儿,方散。
回去的路上,虞宸想了一回,问道:“家里姊妹们平时都读什么书?”
六梅回道:“这倒不知了,先前姑娘不去学堂,我就没在意这个。不过依着旧例,咱家姑娘识书有限,左不过认的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虞宸听完,道了句“如此倒罢”,便不再多论。
再说虞宓从后头出来,正巧云桑找来,二人同去前头见三公子。
因着太太们下来还有大半日功夫,虞宓想着去寻姜元让,为他解解烦闷。
听如此说,虞仲煜思量一回,放妹妹一人去不妥,便道亲自送她去。
虞宓笑道:“哥哥不必劳动,不过二三里,能有什么?庄子里几位姐妹还烦哥哥看顾呢,你同我去,她们如何呢?我去去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回,好哥哥,你依我罢了。”
三公子一想也是,赶晚太太们回来,他需的在此迎接,便交代道:“既是要去,不必赶着回来,或早或晚,吱个人唤我去接你。”
如此,里外一打点,虞宓带着庄子里几个利索下仆,便出了门。
行了小半个时辰,田间小道尽头,一片农庄隐现,房屋瓦砾,青青葱葱。
碎石子小甬道延伸到大门前,几个丫头婆子立在前头,等车停了,上前来问候,“姑娘到了?”
虞宓踩着矮凳下来,笑道:“祝妈妈好,表弟身子可好些了?药用的如何?”
走在前头的,乃是姜府四少身边的奶嬷嬷,与虞宓惯常是亲热的。
一行人说着往里走,祝妈妈道:“庄子上总归清净,又有暖泉时时用着,倒没反复。”
虞宓点头,过了一处垂花圆洞门,四下里瞧了瞧,果没见着人,回头笑问,“表弟人呢?这个时辰,该出来走动些才是。”
祝妈妈回说,“正是呢,因着姑娘要来,我想公子身子不适,没得去外头吹风,就没跟他说。”
虞宓笑道:“难为妈妈想的周到,我原也想他身子不好,一个人处着也没趣儿,就来了。”
一面说,一面进了庄子深处,因此地是特意为姜元让养病所用,所系内里修葺样样精全。
山林深处,人迹罕至,所用所食,无不自然。
行至姜元让所居的闲人坞,虞宓挥退众人,自行进去。
园内假山座座,石桥溪涧,流水叮咚,树丛亭后,一身青衣的小公子,手持狼毫,脉脉细思。
虞宓从后头过去,纤纤柔荑,捂住前头人的眼睛,笑嘻嘻,“猜猜我是谁,对着了有糖吃。”
姜元让怔仲了一瞬,随即薄唇微勾,道:“可是小草?”
“错了,再猜。”
“那是小石头?”
“哎呀,不对,让让你真笨。”
虞宓不耐烦了,转到姜元让前面,正对他的脸,“瞧清楚了,你表姐虞宓是也,难为我来看你,我的声儿你也认不出来。”
姜元让目光落在她脸上,俊脸上的苍白,遮不住笑意。
“怎么过来的?我送你的东西可喜欢?”
虞宓挨坐在他下手,细瞧他作的画,说了过来的缘由,才道:“大夫不是交代,莫要劳神费力,还给我做那些小玩意,外头何处买不到。”
姜元让摸了摸额上的白鹤亮翅青抹额,笑道:“左右我无事儿,做些东西也打发日子,不定什么时候走了,也给你留些念想。”
虞宓脸色一苦,“何苦如此咒自个儿,舅妈日日忧心你的身子,好歹为了她,也保重些。”
两人默了一默,虞宓笑道:“前儿我出城,买了你喜欢的糕点,想你在这儿也吃不着,过会儿让祝妈妈热热可好。”
姜元让垂下精巧的眉眼,别无二话,有她在,他便什么都不想理会了,瞧着她尚嫌时间飞逝,哪来功夫为别事费心。
在园子里待了一会儿,祝妈妈请姜元让回去用药,虞宓随他往回走,一边笑道:“你说有趣儿不,这般的故事,难为五姐想的出来。后边的想必更有趣儿,等我知晓了,说给你听如何?”
姜元让一路默言,听她说她五姐如何聪慧,如何有趣,只觉舌头涩涩的,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