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呼气,不觉一口冷风灌进去,顿时咳的小脸发白。
虞宓忙抽出腰间帕子,一面抚他的背,一面替他擦拭,“可是又吸了冷风了,原是我不对,不该和你在外头逗留这么久。”
姜元让微微靠在虞宓肩头,嗅着渴盼已久的清香,心头纷乱复杂,不由咳的更厉害,“不干咳咳你的事,无你咳咳咳……”
瞧他咳的越发厉害,虞宓急得眼眶发红,扶着他快步往回走。
好容易到了屋里,妈妈丫头们一阵忙乱,虞宓忙要谴人去请大夫,被祝妈妈拦住,“姑娘不必去,这是老毛病了,我这就去煎药。”
将姜元让安置妥当,虞宓自丫头手里拿过帕子亲自为他净脸。
小丫头唬了一跳,忙道:“姑娘,这使不得,让奴婢来罢。”
虞宓没回头,悄声道:“不碍事儿,你自去歇着,我陪陪他。”
屋子里静谧无声,外头的日光从窗扉隙间射.进来,一道道暖暖的光束。
姜元让昏昏沉沉间,睁开眼睛,瞧见床头的人,心头稍安,缓缓开口,“阿久?”
虞宓放下抹额,抬眼望去,笑道:“可是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吃东西?”
姜元让摇摇头,瞧见她手上的东西,虞宓顺势看过来,笑道:“这条抹额可是我两年前给你做的?什么稀罕物件儿,这么爱不释手。线角都开始散了,还舍不得扔。”
他不开口,她继续道:“就是我的手艺好,你开口就是,你是我表弟,我还吝啬不成。”
姜元让心口一窒,被褥里的手,无意识抓紧床单,半晌开口道:“来了这么久,你用饭没有?我喊祝妈妈给你做。”
虞宓压下他肩膀,迫他继续躺着,“别理会我,这么大个人,饿了我自己知晓。先前祝妈妈说,你这病越养越不成,大夫说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倒是如何呢?”
姜元让侧头向里,让人瞧不清楚神色,低着声音道:“我能想什么,不过这么一副累赘身子,害人害己,不若早早去了,兴许……”
话未说完,便听身侧人低低地抽噎声,“你这是何苦,好好将养将养,何愁不好,总说这些话,倒叫舅舅舅妈如何呢?就是我,听着就好受不成?”
他无意让她伤心,现下惹哭了她,自己也不好过,忙转身道:“是我不对,不该说丧气话,累你烦心。”
虞宓时常听他说去了如何如何,早不受用,今儿打定主意叫他改了想头,便道:“烦心事小,你便自己保养些,何苦大家都不好过。”
姜元让幽幽叹气,目光飘忽,“阿久,哪个不死呢,我这身子,早些去了,也免了诸多苦楚。”
虞宓满脸是泪,又气又恼,哭道:“纵是这般,我何苦来哉,时常想你一身病,想着法儿叫你开解,到头来却是你一点不领情。”
姜元让心头难结不是一日两日,又难启于齿,瞧她哭的伤心,心头似火烧。
平了平气,方道:“阿久,世间白苦,谁不经历。容我不孝早早去了,爹娘年轻,尚禁得住丧子之痛,哥哥们将来各有家室,也不必为我过多忧思,我也免受这几十年病痛缠身之苦。”
原他是这般想的,虞宓心头巨惊,不由道:“那我呢?你我耳鬓厮磨,一同长大,早是一家人了,你想的好生周到,竟是人人都有安排,独独忘了我,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姜元让愣愣地,直觉一股热气冲上来,直教他脸红红的,耳根滚烫。
原是虞宓一句“耳鬓厮磨”不知教他想到了何处去,心神俱荡,又听她说“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再多的烦难不安,有她这一句,也尽够了,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我想差了,你莫哭了,以后再不自弃就是。”
听他保证,虞宓方收住泪意,“可是说好了,莫再作庸人之扰,仔细我告诉舅妈,有你好受。”
“嗯。”
至此,姜元让心事稍缓,身子渐好,倒是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定了……
☆、木偶
姜元让身子虚,需时常静养,虞宓在闲人坞虚度一日,陪他下了一回棋,看了一回书,吃过饭,得回去了。
姜元让执意送到门口,虞宓替他拢了拢猞猁狲大裘领,笑道:“回去歇着罢,好生保重自己,天气暖了回京来。有什么想要的,舅妈料想不到,找人说给我也是一样的。”
姜元让沉默寡言,听了一回嘱咐,立在门前,瞧着马车远去。
祝妈妈蹲身一福,柔声劝道:“少爷回罢,仔细久站了,身子发软。”
姜元让只不理,默默注视远去的车子,忽见车子后帘掀开,里头人冲他摆手,示意他回去。
眼见着马车消失在黑压压树后,又站了一回,眼里的光亮渐渐消逝,微嗽几声,方回转。
进了屋子,挥退丫鬟婆子,姜元让自床后取出一个黑漆宝箱。枕头里摸出一把小金钥匙,打开来。
原是一箱子沉香木偶,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全是一个姑娘模子,服饰装扮不一。
个个精巧灵动,音容笑貌宛若活人。姜元让拿一个在手里细瞧,目光眷念,神色温柔,看了一回,仔细放回去藏好。
再说虞宓回了虞府庄子,坐了没多少功夫,前头传话太太们回了,姑娘们拾掇拾掇,前去迎接。
到老太太住处,陪着用了饭,闲话取笑了一回。老太太要歇了,众人退出来。
虞宓随二太太回去,母女俩说话,丫头们送了水来,为二太太净脸。
虞宓沏了一壶六安茶,倒出两杯来,瞧来往的丫头们收拾,“娘还不累?急着回去作什么?”
二太太歇口气,叹道:“我这持家过日子的,有你们姑娘家清闲呢?明儿有好几家的礼尚未备置,府里的一应买办,皆从我这里过钱,耽搁一日,已累下不少事儿了,还经的起磨?”
虞宓走至二太太身后,帮着捶肩,笑道:“如此,我同娘一道回罢,再不中用,也帮把手。”
二太太喝一口茶,抚抚袖子,笑得:“罢了,你好生服侍老太太,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明儿一同回京,上下看顾着就是。”
说了一会子话,丫鬟婆子们把东西规整完备,上来禀了。
二太太歇了一回,盥漱换衣,到老太太跟前告了退,留了蓼兰院得用的听使唤,便带了其他人先行回府。
到戌时,外头管事上禀,庄子里田户今儿上山打了几只獐鹿,说是孝敬老太太。
姑娘们本在老太太处玩耍说话,一听这事儿,俱都欢喜起来,商讨如何吃肉呢。
虞宓听着,放下茶盏,来到外间,招个丫鬟过来问,“打了几只獐子几只鹿?可有伤着的?再有那等有了身孕的,交代下去放了罢,老太太那我去回话。”
正巧老太太交代刘妈妈前去料理,出来听见这话,上前来笑道:“要不说是祖孙俩儿,竟是一个想头,刚老太太也交代不可伤着大腹母鹿。不想姑娘行在了前头,老太太说了,刚拜了佛,须得斋戒几日以显心诚,姑娘们倒不必忌讳,赶晚到后头亭子里吃锅子。”
虞宓忙笑道:“原是老太太有交代,我倒赶了巧。原想着仲春之际,万物繁衍,咱们为点口腹之欲,伤了阴鸷不好,既如此,妈妈去忙吧。”
这里几人说话,后头虞宸看见,听了一耳朵,瞅了虞宓几眼,翻身进屋。
待到月上树梢头,丫鬟们在后头摆了长桌,一应瓜蔬果品,皆是齐全的。
挑拣了易克化绵软的给老太太送去,一干人等方入席。
大公子虞伯恩并三公子虞仲煜一桌,后见就他两个,不觉孤单无趣,也就几桌并着,姑娘公子们同坐。
尽兴之处,不免吃酒玩笑。
虞宓坐了一回,喝了点酒,醉意上来,免不了脸热颊红。
姑娘几个说话,提到前儿五姑娘的故事尚说了个半途而废,就又提起这事。
虞宸推脱不过,况此刻明月清风,天空地净,周遭片片蛙鸣鸟啼声,真个讲故事的好时节。
端起一杯酒,饮尽了,方缓缓道:“话说那东土大唐有一高僧法号玄奘的,通讲小乘佛法。一日皇帝陛下前来听会之际,恰逢观音菩萨受佛祖指点下凡来……”
原是这样的仙踪侠迹,著书的人极少,想知晓的也没处去。
姑娘们听的如痴如醉,个个聚精会神。
两位公子原在一旁讨究学问,见虞宸说的有趣儿,不妨也细细听来。
这一通讲,不觉间便过了三更,奶妈妈们少不得来劝,“姑娘们歇了罢,明儿赶早回京,到家有多少话说不得。”
众人抬头一望,果见月上中空,不少小丫头坐蒲团上垂头打盹了,一时方渐渐散了。
至次日,一行人打点回府,耗费半日功夫。
出门几日,少不得休憩一番,方养足精神。
有日,前头来话,说是去了的大太太娘家――五姑娘外家夏侯府来人。
虞宸听说,不免挑眉,过去一个月不见人来,也不知夏侯家对这位外甥女如何想法。
六梅青杏忙翻出衣物首饰,一番梳洗,到老太太屋里见客。
来人系夏侯府大太太并大姑娘夏侯恬、三姑娘夏侯怡、五姑娘夏侯悦。
见着了虞宸,夏侯府大太太身子轻颤,止不住流泪,又是一通哭姐姐。
太太奶奶们好容易劝住,老太太也道:“亲家太太快别这样,好了宸丫头,哭坏了你的身子,倒是她的罪过。”
想着在人家府里哭天抹泪,到底不雅,夏侯府大太太忙止住泪,拉了虞宸搂在怀里,细细爱抚。
众人都归了坐,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原是接了老太太的信儿,就来看宸丫头,不想家里一时事多,南方田庄也出了岔子。她舅舅不得空,我也焦头烂额,等众事平了,方得闲儿。”
老太太只说不碍事,谁家还没个忙乱的时候,闲话了几句,唤了姑娘们来见客。
两厢见过礼,丫鬟们奉上好茶、时令瓜果,太太们说话。
老太太瞧着夏侯府几个姑娘,笑道:“眼瞧着姑娘们一年大二年小的,我这一代又涨了辈分。亲家太太是谦虚,你这几个女孩儿比之我这几个更伶俐标志的。”
夏侯府大太太拉过虞宓的手,从头看到脚,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只这一个便胜我这三个了,既如此说,我脸厚,就把七姑娘带回去了。”
二姑娘夏侯恬微微笑道:“得这么一个天仙儿似的妹妹,成日家看着也尽够了。”
虞宓不好意思,面若桃花,上头人笑作一团。
虞蓉吐掉瓜子,嘻嘻笑道“五妹妹也不去招待招待,好歹是你外家,没得风头都给七丫头抢了。”
虞宸淡淡一笑,缓缓道:“四姐这话错了意思,我舅妈来府里,不赞七妹妹,难不成拉着我一通夸。我这晚明白十几年的也知晓的,四姐倒糊涂了不是?”
惯常虞蓉说酸话,虞萱从不理会,只当个木头人,虞宓每每不是岔过去,就是哄着。
她就没那个闲心,直接呛了回去,虞蓉面色当时便不好看,她也是府里的嫡女,又差了虞宓什么。
亲戚太太们时常欢喜虞宓,还不是老太太偏心她,教她在人前露了脸,若是她去,也不定不如她。
虞宸闲闲吃茶,瞄了虞蓉几眼,这是个脑子时常不清楚的,惯常爱同姊妹们争锋,又没个惹人怜爱之处叫人高看一眼。
虞萱是个木头人,一问三不知,在嫡母手下讨日子,面团似的任人摆布,诺大个虞府只虞宓一个入得了她眼。
说话行事处处得体,性儿端雅稳重,人才乃是虞府姑娘里头一份,不怪府里长辈皆喜爱她。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最是省心省力。
二太太交代了厨房备饭,老太太携主子们陪同吃过饭,老太太道乏了,先回了迎松院。
府里两位太太原是要陪客,只夏侯府大太太说是久不见侄女,趁便过去说说话。
如此,主随客便,虞宸便请了大舅妈前去青藤阁,六梅领着丫鬟们出了院门迎接。
虞宸吩咐沏上好的茶来,六梅蹲身一福,躬身后退
方笑道:“不知舅妈喜食何茶,前儿甥女晾了花茶,算不得大雅,好歹解渴,舅妈和姊妹们都尝尝。”
几个姑娘蹲身谢过,一一坐下,夏侯府大太太瞧瞧屋里摆设,笑道:“虞府难为你不成?一口好茶都没有?倒拿着花儿草儿的待客,咱们骨肉亲近,就是怠慢些有什么呢?难道外客来了也如此。”
原是上次虞宸拿花茶接待虞宓姊妹,二太太知晓了,开了库房,挑了上好的摆设器物送来,青藤阁置办一新。
虽说比不得宫里御赐,好歹姑娘们皆是那么个份例,总不能独独短她一个的用度。
听如此说虞宸忙笑道:“舅妈误会,府里不曾亏我什么,原是我吃不惯酽茶,倒腾出花茶图个乐子的。”
夏侯府大太太点点头儿,叹口气道:“你不好的哪些日子,咱们府里虽时时挂念,只你常不出门,也就少不得遣人看顾一二。如今你好了,得空儿我就接你去舅家看看,走动了多了,于你也好。”
还有一个缘由,大太太大老爷虽举案齐眉,只不大恩爱,较那些如胶似漆的小夫妻相去甚远。
大太太病间缠绵病榻,大老爷没事人儿一般,夏侯府自然不喜女媳如此慢待大太太。
如此,大太太去后,两府的联系渐渐平常下来,虞宸又是个傻的,所以对舅家全无印象。
虞宸依偎在夏侯府大太太身边,满面动容,“多谢舅妈爱护,我以后也有了亲人了。”
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多好的孩子,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当年你娘出阁情景好似近在眼前,不想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提起府里大太太,虞宸不由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母亲走了这么些年,是我不孝,她的脸记的不大真切了,舅妈给我说说罢,我母亲的事。”
夏侯府大太太道:“你母亲的事,等你回舅家,我慢慢说给你知晓,当下我来还有一事。”
随即自长袖里取出几页黄纸,“这个,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你仔细收着。不是叫你盘查什么,只是自个儿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