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既是圣皇帝李天成的名讳,又是年号,大齐传承这么多年,一直是用天成通宝的铜钱。
李天成让匠人用铁块雕刻出天成通宝的模板,这个就是雕母。再用雕母翻制出百枚母钱,而铜钱就是用母钱浇铸出来的。
不管是雕母还是母钱,都收在将作监的库房里头,由正监、少监、还有户部的左侍郎持着钥匙,三人同时开锁,才能打开库房的门。
所以如果要拿母钱,很难。
但不是没有办法。
王健跟李阳提起铸钱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看看李阳的人脉,又或者说,是鲁国公杜恒的人脉。
李阳眉头紧蹙,半响后才道,“母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王健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来找李阳本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说完了,就准备跟李阳闲话一番,作为幕僚,只有事事为东家着想,才会得东家信任。
“殿下,近来看您红光满面,不知是不是遇着了喜事?”
一说起这件事,李阳就心痒难耐,很想抓着王健告诉他,他快要有儿子了。
方蓁蓁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宫里隔一会儿就赐下补品,将方蓁蓁补得脸色红润,大夫也是隔几天就把一次平安脉,都说胎儿康健的很。
最让他高兴的,是前几天方凯给他传讯,说是大舅母那边找了一个会看怀相的大夫给方蓁蓁看过,这一胎必定是男孩。
只要一想到他儿子再有七个月就能出生,心里头的欢喜根本遮不住,唇角一直是上扬的弧度。
可他偏偏不能告诉王健,甚至整个皇子府他谁都不能说,也就只能自己暗中欢喜。
王健暗暗称奇,李阳这般喜悦,就跟三个月前他将那处铜矿之地告诉他时的神情一般无二,他将这件事暗暗记下,准备回头就报给主公知晓。
“殿下,您为中宫嫡子,还是所有皇子里头最年长的,无论如何,您都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您就是吃亏在没有嫡子这一样。”
王健一边说,一边觎着李阳的神色,见他原本愉悦的神色渐渐变得难看,心知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
“且不说四皇子妃那边查出四个月的身孕,若是四皇子这一胎得了嫡子,您又慢了一步。属下听说皇妃正在给您选侍妾,不过属下认为,庶子终究是比不得嫡子名正言顺。”
作为幕僚,不能直言让上峰去后院找主母生孩子,不过有四皇子妃那一胎在,这个隐晦的提点,李阳确实是听进去了。
“子易放心,本宫晓得。”
王健,字子易。
见事情说完了,王健便跟李阳告辞,“殿下,快过年了,家中父母盼着回去一聚,子易今日来与殿下辞行,明日离京,元宵那日再来拜见您。”
李阳笑着应了好,又叫来了长史,将他赐下的年礼给王健,送了仪程,王健叫来了一辆马车,将年礼和行礼搬上车里,离开了大皇子府。
第90章 不要侍妾了
李阳听了王健的话,略一思索,从暖炕上起身,披上鹤氅,回了后院。
临到年关,杜清淑作为主母,各处的田庄和铺子管事都来找她盘账,除此之外,还要备年礼,一份是给宫里头的,圣上和皇后的礼最重,其次宫里那几个孕育了皇子的后妃也不能少,一份是给娘家鲁国公的,最后一份,是给大长公主的。
她忙得很,便是到了午后,依然在花厅里接待着来交账的管事。
好不容易等田庄的管事下去,杜清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缓一缓,就见外头响起了请安声。
“给殿下请安。”
杜清淑放下茶杯起身,就见李阳从外头走进来,“殿下,您怎么来了?”
李阳见杜清淑身边的大丫鬟都在整理账本,上前抓住了杜清淑的手,一摸之下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又责问左右,“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天冷的很,不见皇妃手是冰的吗?万一感染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这话严厉的很,吓得花厅里所有下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请罪。
李阳满脸不耐,“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人的?本宫都说了皇妃手冷,还不快点去多烧几个炭盆过来。”
丫环们连账本都不敢再收拾了,赶紧出去多烧了几个炭盆进来。
杜清淑被李阳牵着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时,人还怔忪着,呆呆愣愣的看着丫环进进出出,片刻之后,花厅便比先前暖和多了。
她的手还被李阳执着,她看着李阳稍霏的神色,低低的叫了一声,“殿下……”
李阳却在责怪她,“你也是,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手都是冰的,不会叫下人加炭盆?”
杜清淑呆呆的,就算被李阳责怪也不觉得难受,相反,心底一股暖流从四肢划过,蔓延至全身,“很多管事来送账本,忙起来就不觉得冷了。”
李阳见自己手里的素手终于暖和起来,才放开,杜清淑霎时就感觉到一种空虚和失落。
李阳又去碰了碰茶杯,吩咐了一声,“换两杯热茶上来。”
等丫环上了热茶,他就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你快忙你的,我在这里等你,忙完了我们一起回去。”
杜清淑眨了眨眼,眸底不觉湿润起来,恍惚之间似是回到了新婚。
那时候,他就是事事处处对她关怀备至,他们也曾蜜里调油过,便是大女儿出生,他也欣喜的抱起大女儿,宠溺着说这是他的心肝宝贝。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她生了第二个女儿开始之后,他就对她逐渐冷淡了。
今日不妨突然感受到他对她的温暖,杜清淑险些泪崩。
时隔五年的温暖,杜清淑舍不得放开,生怕李阳待在这里听那些收成的事会无聊,她召了一个管事进来,着重的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摆手让他离去,而后又使眼色给丫环,等丫环会意的出去,将今日来府上的管事全都挡了回去。
难得殿下对主子嘘寒问暖,不能有人这般没眼色的来妨碍。
杜清淑见丫环出去之后,心里放心了,转头含笑的看着李阳,“殿下,今日要见的管事都见完了,不若我们回正房吧。”
李阳正觉得无聊呢,一听她说可以回去了,立时就站起身,从丫环手中接过大红素锦鹤氅给她披上,又牵起她的手,想起一件事,吩咐道:
“让长史明天过来给你砌一个暖炕,见管事的时候就坐在暖炕上见他们好了,反正有屏风挡着,也不算是失了仪态。”
“殿下……”
今日李阳的举动,着实是让杜清淑懵了懵,相反她的丫环,个个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能见殿下对主子如此考虑,是不是说明两人会重修于好?
杜清淑一时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李阳的大掌里,等出了花厅,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杜清淑才回过神。
一回过神,就看到了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执子之手……
杜清淑神色间带着一抹恍惚,就算听到来往的下人对他们问安声,却没有甩开李阳的手。
就让她放肆一会儿吧,她只是想贪恋一下温暖。
李阳记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对了,你之前说挑选侍妾,挑好了吗?”
倏然,杜清淑暖呼呼的心刹那间就冰冻入骨,冷得她浑身都僵硬。
这是看她挑了三四个月的侍妾,觉得她不是真的挑,所以来责问她了?
她唇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淡淡的回答:“看好了两个,就等着开了年,便会让长史和宁妈妈上门下聘礼。”
皇子纳妾,也是有正经的聘礼,只是不像正妻那样隆重。
李阳微微摇了摇头,“不用给我选侍妾了。”
杜清淑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脚跟不由自主的站住。
李阳走了两步,发现牵着的人站住了,停下来转过身不解的看她,“怎么不走了?外面天冷呢。”
“殿下,您说不要侍妾了?”杜清淑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李阳看她不敢置信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嗯,你我夫妻一体,好应该有难处就一起使劲渡过难关才是。你又不是不会生,趁着这个年,在家里的时候我们使使劲,我还是喜欢嫡子。”
杜清淑闻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笑着娇嗔的看了李阳一眼,“殿下,您说的什么浑话,这还是在外头呢。”
至于侍妾一事,杜清淑才不会傻到再次去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要了。
她巴不得不要侍妾进府呢。
杜清淑迟疑了一下,“母后那里……”
李阳便道:“母后那里我去跟她说,她不会责怪你的,这些天可别太操劳,我还等着你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呢。”
杜清淑感动得无以复加,“殿下……”
李阳看她红着眼眶的样子,心中一晒,反正蓁蓁已经怀着他的儿子了,也不是很着急要侍妾,还不如推了这事,得了杜清淑的好,也能让杜恒记着他的情,再说,他还真的是想要个嫡子的。
等杜清淑两人回到正房,伺候完李阳换了一身衣服,她借口要去吩咐厨房做菜,招来宁妈妈问道:“妈妈,你去打听一下,殿下来花厅找我之前,见了谁。”
等宁妈妈打听回来,杜清淑若有所思,“是殿下那个幕僚王健?宁妈妈,等他回来,记得提醒我,好应该赏赐他一份厚礼才是。”
第91章 真相
马车出了京城,走了大概二十多里路,见马车后面没有人跟着,转了个向,就在一个庄子门口停下,守门的见了王健,开了门,马车驶了进去,门子左右看了看,关了门。
过了一日,庄子又迎来了一行人。
“见过主公。”王健在明间朝池齐光行了一礼。
池齐光温和的摆了摆手,“子易坐下,不用拘谨。”
王健便在池齐光下手位置坐下,“主公,您让我献给大皇子的铜矿之地,他果然对我很看重,还把铜矿之地的账本也让我打理。”
池齐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从他挑选李阳开始,他就摸清了李阳的性子,李阳绝不会放过这口送上门的肥肉,也不枉他把以前齐家遗留下来的家业拿出来送给李阳。
池齐光只要一想到自己家族被灭族,心底便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只不过一瞬间,他就把恨意压在心底,转而看着王健,“说说铜矿那边的事。”
王健便开口道,“铜矿明面上是徐家在打理,徐家便是那个官拜三品的左都御史家。徐家因着要担很大的风险,便占了四成的份额,鲁国公杜恒占了三成,大皇子占了三成。
大皇子放心不过徐家,就将一个心腹方秋实放到了铜矿那边做账房,对外说是鲁国公派过去的,不过我从大皇子府出来之时,用言语挑拨了大皇子和方秋实之间的信任。”
王健就将自己以工钱一事挑拨离间的过程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之后,池齐光眸底冷光闪烁,“想不到素来标榜自己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御史左中丞徐文彬,竟是杜恒的心腹。”
王健也诧异的点了点头,确实很出乎意料,要知道徐文彬是朝中出了名的忠于皇上,谁拉拢他都不搭理,又刚正不阿,就是一品大员做错了事,他都会愤而参奏,非常得齐成帝看重,又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被称为又硬又臭的茅坑石头,在朝中人缘很差。
要不是铜矿一事,还真不知道徐文彬跟杜恒之间的关系竟如此亲密。
“御史左中丞呢,百官就没有不怕的。鲁国公好谋算,从十几年前便开始布局,那时候徐文彬才刚从翰林院出来吧,花了十几年,塑造了这么一个形象,等到了夺嫡白热化,徐文彬若是参奏其他皇子一系的人,多半要重创三皇子和四皇子了。鲁国公倒是用心良苦。”
池齐光啧啧称叹,除此之外,他想得更深,徐文彬是杜恒的人,那其他百官里头呢?还有谁是杜恒的人?
“李阳还真的是娶了一个好妻子。”池齐光冷笑,可惜,李阳为了儿子,跟方家联手欺瞒了杜清淑,也不知杜恒日后得知此事,又是怎样的心情。
“主公,铜矿那边已经开采了约莫二十万斤,我已经同大皇子提过这事,想来他很快就会找母钱出来。”
池齐光眯了眯眼,“母钱收在将作监,库房三把锁,分由三个人保管,李阳应当是没这个本事开得了库房,最后还是鲁国公出手,倒是可以又探一探鲁国公的人脉。”
那处铜矿,是齐家在前朝戾帝时期探出来的,那处铜矿石非常丰富,日夜不停的开采,也能采个三五年。
齐家那时候就想动土开采,反正戾帝对世家已经毫无震慑力,不过后来遇上了天下大乱,那处铜矿就搁置了下来,没成想他从渭河河底再次活过来,已是过了二百年,齐家也灰飞烟灭。
如今能用这处铜矿试探出鲁国公的人脉,池齐光觉得很值,以李阳为翘版,慢慢撬动大齐基石。
李天成灭他齐家满门,他就毁了李天成的基业。
池齐光唇角浮现一抹残酷的笑容,“等他们拿到了母钱,把铜钱铸造出来,为了能钱生钱,又或者兑换成银子,他们就会把铜钱流入市井之中,到时候铜钱越多……
啧啧啧,大齐就要面临粮食上涨、其他日常用品也上涨价格的局面,如此一来,朝廷若果化解不了这个危机,大齐危已。”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番话,王健已经能预见日后大齐百姓的艰难,上位者谋划大事,往往是下面的老百姓受苦。
王健也只是惋惜一番,继而就抛开,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畏首畏尾,这天下就不会一直分分合合。
王健非但不觉得主公心狠,相反,主公这番果决行事,在他看来很有枭雄本质,自古多是枭雄得天下,仁义也只在得了那个位置之后再讲。
王健便继续汇报李阳府中事,“我看大皇子这些天总是红光满面,仿佛遇到了喜事一般,试探的问他,他又不肯说。主公,我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自从李阳得了铜矿之后,就对王健诸多看重,及至后来王健数次与他出谋划策,李阳更是对他信任颇多,按理说遇到了喜事,幕僚问了,李阳应当不会瞒着,可他偏偏不肯说,王健心里头觉得古怪至极。